荀彧自颖川一别后,被推举为孝廉,又被任命为亢父县令。
董卓入京时,荀彧在朝中围观局势,那时他就敏锐地意识到朝廷将要发生动荡。无论怎么看,董卓都快要玩崩。
处于关中与关东枢纽之地的颍川,如果天下大乱,必然首当其冲,于是荀彧果断弃官回乡。
深感朝廷风雨欲来之势,于是牵头召开了一场颍川大会。荀家面子极大,号召力极强,参会者众多。
颍阴县的荀氏家族牵头下,颍川四大家族,许县的陈氏,长社县的钟氏,舞阳县的韩氏皆等到齐。
而郭氏虽曾几经衰弱,但是在郭嘉的苦心经营下,颇具势力,也坐上了会议上重要的第五把交椅。
在颍川各个家族联合修建的军队演武场上,各个家族的部曲陈列,旗帜招展,气势雄浑。
四十座青石烽燧沿着官道次第排开,每座碉楼顶端都悬挂着绣有不同家族字样的旌旗。
这就叫做排面。
这些由四大家族共同修建的防御工事,此刻正见证着自光武中兴以来颍川士族最盛大的集会。
来自十三县的六百辆牛车在演武场外排成蛇形队列,车辕上镶嵌的青铜兽首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光泽。
演武场中央的观星台上,八面丈许高的牛皮战鼓呈八卦方位排列。
荀氏部曲三百精锐分列两侧,他们身着鱼鳞玄甲,头戴凤翅兜鍪,腰间环首刀柄端镶嵌的蓝田玉在暮色中流转着幽光。
颍川四姓的纹章旗在演武场上猎猎作响。
这座占地百顷的演武场依山而建,青石垒就的城墙高达三丈,墙头箭垛如巨兽獠牙般参差排列。
中央校场以糯米灰浆夯实的土地泛着暗红。
东南角的点将台立着九尊青铜巨鼎,鼎身饕餮纹在阳光下泛着森冷青光。
许县陈氏的玄甲重骑列阵于东,每副铠甲都缀着七枚鎏金铜钉;
长社钟氏的弓弩手占据西侧高地,腰间箭囊皆以犀牛皮制成;
舞阳韩氏的三千步卒持丈八长矛立于北面,矛尖寒芒连成一片银海。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南侧郭氏部曲——这些由典韦亲自操练的虎贲之士虽不着重甲,但手中环首刀皆出自名匠,刀柄缠着产自交州的朱红鲛绡。
什么叫场面,这就叫做场面。
日晷指针指向辰时三刻,荀彧登上点将台。
他今日特意穿着素色深衣,腰间仅悬一枚羊脂玉佩。
当他说出“颍川乃四战之地”时,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几位韩氏子弟下意识握紧了佩剑,陈氏族老手中的鸠杖重重顿地,激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荀彧明确指出:“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城虽小固,不足以避大难,宜亟避之。无久留。”
此时的主场完全属于荀彧。
然而同乡人大多留恋故土,又或是财力不足,反正不愿离开。此时的颍川大会分为不同的派系。
除去还在朝廷留职的钟家和其他家族选择留下,听取荀彧建议同意有意要走的主要分为几派:
主张北上的阵营,想要投奔同乡韩馥。以韩氏为首牵头,主要是荀家,辛家等家族。
辛毗辛评兄弟对此非常积极,力挺荀彧的建议。此时韩馥出任冀州牧,已经抛出橄榄枝。
另一派主张南下的,多为中小家族和名士等,主张举家迁到荆州。南迁派的代表家族例如赵俨,杜袭,繁钦,石韬等。
赵俨,字伯然,郭嘉的好友。东汉末年颍川“四大名士”之一,日后的三国时期魏国名臣。
熟读经史,精明强干。起家朗陵县令,历任司空府掾、司空主薄、都督护军、扶风太守等职。魏文帝曹丕继位后,历任魏国侍中、驸马都尉、河东太守、典农中郎将、度支尚书,封宜土亭侯。魏明帝曹睿时期,历任大司农、骠骑将军、大司空等职。
杜袭,字子绪。三国时期魏国重臣,东汉末年颍“四大名士”之一,济阴太守杜根的孙子。
投奔曹操后,历任西鄂县令、议郎、丞相军咨祭酒、魏王侍中、丞相长史、驸马都尉。魏文帝时期,出任督军粮御史、尚书,累封武平亭侯。魏明帝时期,担任大将军曹真和司马懿的军师,抵御蜀汉进攻,拜太中大夫,受封平阳乡侯。卒于任上,获赠少府,谥号为定。
繁钦字休伯,颍川人,与杜袭同郡。他以文才机辩,少年成名于汝、颍之间。繁钦长于书记,又善作诗赋。他和魏太子曹丕的书信都辞意婉转,巧丽动人,流传于世。他在曹操手下担任丞相主簿。
石韬,字广元,颍川人,仕魏后,官拜典农校尉、郡守。初平年间,石韬与徐庶一同来到荆州,在荆州时与诸葛亮和庞统等人相善。与崔州平、孟公威、徐元直为“诸葛四友”。
赵俨手中的麈尾不断指点着襄阳周边的山势,杜袭带来的荆襄名士名录在案几上摊开三丈有余。
繁钦正与石韬低声计算着迁徙所需舟船数量,算筹碰撞声混在鼎沸人声中,如同暴雨击打芭蕉。
郭嘉熟知历史,当然知道如果不走,结局就是留下的后来大多被董卓的部将李傕所杀害、俘虏。只见史书“乡人留者多见杀略”。
但是说来,像荀家的家族又有几家?又有多少家族手拿政治人脉,把攥物力资源?
想到此处,内心也是不忍,恻隐之心一动,不禁同情泛滥。
“诸君可记得洛阳的粮价?”
郭嘉端起青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眉眼。见众人茫然,他指尖蘸水在案上画出曲线:
“每石粟米从八十钱涨至五百钱”
许县陈氏的代表猛然睁大眼睛:“郭公子是说...”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郭嘉笑着推过三枚竹简,上面刻着“盐”“铁”“粮”三个篆字:
“冀州牧上月购入五千具马鞍,荆州刘表正在汉水建船坞——聪明人都在准备退路。”
戏志才适时捧出檀木匣,开启时金饼碰撞声清脆悦耳。郭嘉将数十个黄饼推给仍在犹豫的赵俨:
“此去襄阳三百里,郭氏二十七家客栈皆备快马。颍川族学弟子,不妨随郭氏商队分批南下。”
“北迁者,郭氏在邺城药铺可兑十万钱;南下者,襄阳码头有二十艘粮船待命。”
郭嘉示意许褚展开卷轴,羊皮地图上密布朱砂标记:
“每百里设急救驿站,持此符者...”他扬起手中虎形玉珏,“可得当地郭氏商行鼎力相助。”
堂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探子满身尘土地扑进门来:“洛阳急报!董卓大军有所调动!”
一直沉默的荀谌突然起身:“请诸位于今夜子时前决议,荀氏二十辆轺车已在西门待命。”
在西南角的阴影里,一个游侠摩挲着腰间新配的玉环。
几个月前那个雨夜历历在目——当他浑身是血地躺在颍水码头时,是郭氏的马车碾碎雨帘而来。
马车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刻着药葫芦纹样,那是颍川郭氏的独特标记。
车帘掀起时,他看见的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注意到那人手中把玩的物件:枚精巧的黄铜罗盘,指针在暴雨中依然稳稳指向北方。
此刻的他,想起前不久为人报仇,不幸被官吏所捕。官吏威胁自己,并且招摇过市让人站出来指认,没想到最终被郭嘉所救。
当日郭嘉出手相助后的那句“国之侠士不当受此辱也”的场景时常浮现在他的心头。
自那时起,他就立志不再舞枪弄棒,一改自己平时的气节去求学。
原本主张南下的他,此时却决定留在颍川,前去投奔郭府。此人名叫徐福,字元直。
此刻的大堂内,郭嘉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厅堂:“凡颍川子弟,当以三事为约——”
“其一,互为举荐;其二,危难相扶;其三...”郭嘉突然将匕首插进地图上的颖川郡,“守望相助”
赵俨颤抖着割开手指:“若违此誓...”
郭嘉却按住他手腕:“不必毒誓。”
他指向窗外冲天而起的狼烟,“那些,便是违约者的下场。”
郭嘉缓步至厅堂中央,月光透过藻井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今日离去者,可凭此玉牌在天下任何郭氏商号支取斗金。”
郭嘉解下一束鱼形玉佩置于案上,“敬待他日诸君归来”
无论何时,颍川人都要互帮互助,团结一心。
当各家族开始签订迁徙盟约时,戏志才指挥郭氏仆从抬出二十口樟木箱。
箱中整齐码放的鎏金算筹,每根都刻有郭氏商号的暗记。
这些可兑换粮食、布匹的信用凭证,是郭嘉借鉴后世汇票制度创造的标记工具。
荀彧最后望向西南方嵩山轮廓,那里有荀氏经营百年的祖坟祠堂。
他亲手将记载家族谱系的玉牒埋入演武场中央,覆土时特意混入来自亢父县的五色土。
这个充满象征意味的举动,被陈群记录在盟约的边注中,成为后来《颍川会约碑》的重要考证依据。
梆子响时,七十二辆牛车满载典籍细软驶出城门。
郭嘉独立城头,望着蜿蜒如龙的火把长队露出微笑。这是属于他的一场未来的豪赌。
戏志才低声禀报:“按主公吩咐,五百私兵已混入流民队伍,邺城与襄阳的情报点三日前便准备妥当。”
此刻郭嘉正倚在演武场西侧观礼阁的朱漆栏杆上。
他身后站着个魁梧如铁塔的汉子。阁楼暗格里,戏志才正对照着各地暗桩送来的密报——
襄阳米价上涨三成,邺城铁器铺新雇了七个幽州口音的伙计,这些情报最终都会化作郭氏商行账簿上的朱砂批注。
当韩馥派来的两千轻骑抵达颍阴县城时,城头值守的郭氏私兵最先发现异常。
为首的校尉呈上的密信散发着龙涎香气,郭图在信中提到的“冀州盐铁之利”让郭嘉唇角微扬。
暮色中,荀彧的马车缓缓驶出荀氏祖宅。
当车队经过郭府时,荀彧看见门廊下悬着的青铜药碾忽然转动,碾槽中未被收走的药渣还散发着当归的苦涩气息。
而在郭府地窖深处,三百坛火油整齐码放在新挖的密道旁。
许褚正带人测试着改良后的猛火油柜,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墙壁上悬挂的中原地图。
城外的颍水码头,那里停泊着五艘满载药材的楼船,桅杆上郭字旗在夜风中舒展如翼。
郭嘉站在阳翟城最高的望楼上,指尖摩挲着琉璃盏中冰镇的葡萄酒。
城南官道腾起的烟尘里,三十八辆马车正载着荀氏全族缓缓北去,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起一群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