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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国,御苑,养心亭。

一夜细雨后,天色依旧灰朦。

摇摆的花海间,养心亭的戗角不住淌下露珠,压弯亭下绿草肢腰。

亭中几座燃烧的火炉,温抚着躺椅上盖着狐裘、似睡非睡的老叟。

亭外小道静立两排内侍十数人,随时恭候听用。

“陛下,天气有些冷了,是否移驾富宁殿?”

司礼监秉笔太监孙顺才,弯下佝偻的身躯,一边往火炉中添柴,一边关切问道。

虽然以他的地位早不必亲自做这个,但他不放心那些笨手笨脚的杀才。

而躺椅上的老人,也正是一代贤帝、大周国英明神武的老官家,此刻却并未应答,似已沉沉睡去。

他在位已近百年,一生远色亲贤,图治布仁,片刻不敢歇息。

劝农桑、轻徭赋,革科考、兴文教,建影卫、盟妖国,击外虏、开荒土。

每一件件,都一改千年之积弊,使周国呈赫然中兴之象。

但他真的有些累了,连梦中的眉头也依旧紧锁。

可,这还远远不够,他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他要证明当年的斧声烛影并非…

“陛下?”

孙顺才没得到回应,上前拉了下狐裘,盖住老人有些露在外的身躯。

只是,才一移动,老人似是被惊醒。

“孙秉笔,可是苏爱卿来了?”

赵官家惺忪睡眼缓缓睁开,慢慢坐直年迈的身子。

“陛下料事如神,影统苏大人自卯时开了宫门便在外候着了。”孙顺才微微躬身至老人耳边答道。

赵官家闻言,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眉头紧蹙,终于清醒,目光重新威严起来。

他转头看向孙顺才:“怎让苏爱卿等这般久?朕不是早有旨意,苏爱卿可径入觐见,无需候宣?快快令人请来。”

“遵旨。”

孙顺才弯身接旨,使了个眼色给亭外内侍,即刻有人去传呼。

“可还有旁人觐见?”

赵官家已又躺回椅上淡淡道,一夜未眠,声音带着一丝疲倦,倒也没追究孙顺才未即刻传呼之罪,他知道对方只是想让自己多休息会。

“回陛下,自是有的,门下省韦相公、尚书省秦相公、中书省窦相公,兵部隋相公、礼部仲相公…”

孙顺才说了很多人名,赵官家没耐心听完,直接打断。

“罢了罢了,八成又是来互相攻讦,今日一概不见,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朕何日才可得旦夕安寝。”

赵官家用苍老的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

“陛下可是因微臣办事不力而不得安寝?”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远远传来,卖包子的老人,影统苏宣翊已飞速赶到,虽亦然一夜未眠,但仍健步如飞。

赵官家看向来人,终于稍稍振奋,立刻起身离了椅子向苏影统走去。

宽大的黄袍衫随风而动,孙顺才连忙捡起椅子上的狐裘跟上。

“苏爱卿,久等了,是因你却也不全是啊!”

赵官家有些激动地握住苏影统的手,两人回身向亭中走去。

孙顺才也追了上来,将狐裘披至官家身上,又挥手示意周遭,随即静静跟随左右。

待三人走回亭中,侍从正好再搬来一把椅子。

“哦?陛下此言何故?”

说话间,一君一臣二人已坐下,但握着的手并未松开,显然是打算把手话心扉。

赵官家拍着苏影统亦然苍老的手,感慨叹道:“朕一是担心爱卿被那妖狐所害,恐国家再失一柱石,夜不能寐。二,则是被那些文人所烦,日夜皆不得安,幸有爱卿为我分忧啊。”

苏影统有些动容,连忙开口:“谢陛下挂怀,但诸位相公们也是一心为国,才多叨扰了官家。”

“呵,为国的成分自然是有的,党争却也少不了。”赵官家闻言有些苦笑,随即又郑重询问:“先不说这些,那狐妖如此迅速便伏法了?还有,朕的状元郎如何了?”

说到正事,苏影统也面色凝重了起来。

“回陛下,臣无能,迄今未能抓获,但臣已有伏妖之法,然此需陛下首肯。而林状元则仍在昏厥,温太医诊视后有言…”

苏影统说到这,有些难以开口。

“温太医说什么?”

赵官家虽早有预测,但依旧免不了面色微暗,苍老面庞上沟壑仿佛更深了。

万妖国的人于大周的京都、众目睽睽下,成功袭击了他的状元郎且至今逍遥自在!

这完全是在打他这个官家的脸!

此事过后,不仅他的威信大跌,大周好不容易建立的国威也必遭列国置疑。

像是,“看吧,这便是他周国与妖物结为盟好的后果。”之类的话语必将纷至沓来。

“温太医言状元郎…命精近竭,可能再醒不过来了,此臣之罪,望陛下责罚!”

苏影统亦然心情沉重,突然站起身来作揖请罪。

如今,即便他抓住了狐妖,也唤不醒状元。

随着话音落下,亭中一时无言。

良久…

赵官家挥了挥手示意苏影统坐下,苍老的嗓音有些沙哑。

“此为朕之过,调走了大司首,方有此失,与爱卿何干?只可惜,朕再难见林状元于金銮殿上慷慨平虏策的风采。”

“可状元郎和小…”

苏影统还想说什么。

“勿复再言,诸位相公的弹劾朕是不会信的,朕知道你从不因私废公,先说说你的打算,如何抓住那狐妖?”

赵官家再次挥手压下苏影统的话,将他按回椅子上,静待下言,他知道这位多年老友的秉性,特意来请示他的东西必不简单。

“谢陛下。”苏影统神色复杂,但也并未浪费时间:“臣请越过三司会审,速斩王相公一干人等。”

旁边的孙顺才闻言顿时有些惊愕。

王相公乃吏部尚书,三品官,地位仅次于三省的尚书令、中书令、纳言三位宰执。

而大周除了谋逆等大罪,几乎不斩士大夫,何况是不经审讯直接斩了!

这不知得引来多少非议,牵一发而动全身。

孙顺才想说点什么。

然,大周祖训,内臣不得干政…

“哦?准了。”

赵官家简单两个字字回复眼前人,只是面色有些稍显意外,却并未问为什么。

他清楚对方不会儿戏,必有极其正当的缘故。

“陛下不问问缘由?”

见官家答应得如此之快,苏影统亦然错愕。

本来他做好了全力说服陛下的准备,毕竟三司会审旷日持久,大梁百姓实在拖不起。

“不必,朕信得过爱卿,再有此事,便宜行事便可,一切由卿。”

赵官家只是淡淡挥了挥手,说出了让两人更加骇然的话。

便宜行事,既是皇权特许,不必再事事请示,可自行生杀予夺。

苏影统顿觉自己老肩上压力重若千钧。

但他也没再矫情,时间紧迫,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布置。

“谢陛下!”

苏影统起身郑重躬身一礼。

君王如此信重,敢不效死乎?

随即正欲离去。

“爱卿,如果可能,抓活的,朕要亲审,问问我这小侄女大周究竟有何对不住她,值得她来如此伤我大周子民。”

赵官家的声音又突然在身后响起。

苏影统闻言,神色有些为难,但也没说什么。

很合理的要求,何况抓住了妖国公主也能与妖皇做交易,谋求国利。

“是,臣尽量。”苏影统回身郑重答道,抱拳一揖,旋即大步流星远去。

“陛下,相公们…”

旁边的孙顺才还是有些挣扎,伸出的手数次退回。

“苏爱卿即便身受百创,身形依旧不减当年,朕也有些后悔没修杀道了。”

赵官家带着几分伥惘,静静目送苏影统,直至其身形消失在花海尽头。

“孙秉笔,朕知道你是好意,但朕文治武功,相公们能奈朕何?朕自有办法息了众怒,与其考虑这个,还不如替朕想想失了状元该如何,大周不能没有定国策,也不能没有状元郎。”

赵官家已经躺回椅子上,静静闭目沉思,顺便挥手打断孙顺才的挣扎,给他喂了定心丸。

“朕有点冷了,添些柴火吧。”赵官家裹了裹狐裘。

孙顺才闻言连忙往炉中加柴。

同时又想建议皇帝移驾它处。

可…轻微鼾声再次响起,官家似又已睡着了。

火焰噼里啪啦声中,老人仿佛在喃喃着什么。

孙顺才小心地躬身上前,聆听圣谕,却只听见陛下一如既往地念叨起重复了许多年的混乱呓语。

但,既非陛下有所吩咐,他也便立刻退开,继续添柴,不是服侍陛下的事与他毫不相干。

炉子在老太监的努力下,烧得愈旺了,红彤彤的火苗茁壮成长。

而亭外,是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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