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雨点打在血泊中,像是红色的湖面上荡开涟漪,红井,在这风暴的中心,源稚生和风间琉璃环绕着最终的舞台缓慢地行走,像是两个演员在进行终场的演出。说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风间琉璃走动起来悄无声息,风拉开他的长袍,像是弱柳扶风的少女,浑身骨骼化的源稚生则发出披甲武士般的沉重声响。
“我们现在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歌舞伎表演啊哥哥。”风间琉璃的声音很轻,就像他只是要和阔别已久的哥哥叙旧,而不是准备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我从小就对歌舞伎表演很感兴趣,我听到学校里看过歌舞伎表演的同学讲述他看过的表演有多精彩,那时候哥哥你是大家都赞扬的好学生,而我却那么普通,大家都说我们不像亲兄弟,所以我想变得耀眼起来,歌舞伎演员在台上是很耀眼的,我就觉得也许我以后可以做一个歌舞伎演员,那样我就一定可以耀眼起来。”风间琉璃的声音婉转动人,他本来就是绝世的戏子,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感动身边的人,何况是自述人生?
但唯一的听众脸上全无表情,源稚生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外骨骼,就像是象牙雕成的面具。这么一张坚硬的脸,无论哭还是笑的表情都不可能有,事实上现在无论哭还是笑都不适合这个场景了,满地的尸体堆积,神官和猛鬼众都拼上自己的命去杀死对方,谁也没有活下来,只剩下最后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
“有一天我在上学的路上捡到一本歌舞伎表演的剧本,我高兴坏了,每天晚上我跟你在山中的小路上漫步时,我都会一边走,一边背剧本上的台词。这让我觉得有点希望了,我想,说不定这个剧本真的能让我成为一个歌舞伎演员呢?”风间琉璃说。
“但这一点希望是假的,这点幻影最终还是要被戳穿的,有一次我又在一边散步一边背诵台词,那个看过歌舞伎表演的同学迎面走了过来,发现我在念歌舞伎剧本的台词后他哈哈大笑,告诉我说背诵剧本上的台词是不会让我变成歌舞伎演员的,这一点用都没有,你根本不了解歌舞伎表演。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其实我也知道念这些台词没有用,我哭只是因为那一点虚假的希望也消失了,我还不想让它消失,所以我很难过。”雨水滑过风间琉璃的脸,好像这个孤魂野鬼真的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和我的同学说过话之后,我哭着回到家里面,我自己都以为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却没想到现在我真的成了一个歌舞伎演员,我在歌舞伎座登台表演,表演结束的时候全场的观众都为我鼓掌,我也变得耀眼了,但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因为我想变得耀眼是为了给你看,而哥哥你却再也不会陪着我了。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彼此为敌呢?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谁也离不开谁。”风间琉璃说。
“不要再说了,稚女。”源稚生说,“我不想听,因为我们都回不去了,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感慨呢?”源稚生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却始终跟随着风间琉璃移动。
“是啊哥哥,我们现在已经没必要纠结于往事了,我们现在是在进行表演的演员,只要专注于眼前的表演就好。”
风间琉璃缓缓将手中的箱子丢到地下,箱子里装着神的本体,那个寄生虫一般的圣骸。他轻轻地笑了笑:“在最后的演出开始前,让我们先把无用的道具去除吧。”
风间琉璃一脚踢开箱子,里面装着石英捕获舱,他手中的长刀如闪电般刺穿石英捕获舱中的圣骸,透过半透明的身体,可以清楚地看见刀尖触及了那截细细的脊骨。圣骸剧烈地抽搐扭曲,但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风间琉璃将长刀抬起,欣赏了一会圣骸痛苦的挣扎,随后用力一甩,将刀尖上的圣骸摔成一堆透明肉质物,跟着一脚把它踩成一摊汁液。剩余的那根脊骨像垂死的竹节虫那样扭动了几下,最终僵硬了。
他竟然杀死了神!这被历代白王血裔视为神也视为魔鬼的白王遗产,猛鬼众等待了几千年的进化之路,竟被他随手毁灭了,就像是撕掉一个快餐纸袋那么轻松。随后他把那截脊骨扔在他和源稚生之间的地面上:“不过是一根可笑的枯骨罢了,它没有资格参与这场演出。”
风间琉璃微笑起来:“这是只属于我们的舞台,不需要多余的道具。有的人是为了拥有这个世界而想变得强大,那种人才会被圣骸吸引,我不一样。我是想毁掉这个世界,而且再也不重建,所以我不需要它。”
“你真的疯了。”
“我是疯了,但你也疯了,我们疯得不一样。我们生来就互为镜像,你是正义的疯子,我是邪恶的疯子。”风间琉璃弯下腰,拾起那柄樱红色的长刀,“来吧,哥哥,了结我们的恩怨吧!我很高兴,在这个世界毁灭的舞台上了结我们的恩怨,还没有人打搅我们,真是让人高兴的事。”
源稚生缓缓拉动双臂,他摆的刀架是心形刀流中的四番八相,在高天原里他用的也是这个刀架,但那时的他在风间琉璃厉鬼般的攻势下,连刀都递不出去。现在不同了,龙血在身体里翻滚沸腾,古龙胎血的活性让他的每个细胞都呼吸起来,力量像水那样沿着骨骼流动,视觉和听觉都百倍敏锐,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慢了。他仿佛站在一部慢速放映的电影中,无论风间琉璃的进攻多快多复杂,源稚生都能把他的动作拆解开,然后在准确的时刻发出反击。
但有一个不确定因素存在,那就是风间琉璃的言灵。
“哥哥,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言灵呢?你拥有‘王权’,那我拥有什么呢?”风间琉璃无声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秘密。”
风间琉璃轻轻地吟唱起来,早已失传的古老语言,完全无法辨识的语法结构,却有着异乎寻常的音韵之美。透明的领域边界迅速地扩张,源稚生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包裹在其中。风间琉璃的吟唱就像是一首催眠的短歌,源稚生从中感受不到任何杀机。
他竟然听得入神了,他从那首歌中听出了绵绵的秋雨和神社的钟声。随着风间琉璃唱起歌,空气中的血腥味迅速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气息,潺潺的流水声由远及近。源稚生猛的惊醒,名为鹿取的神社矗立在漆黑的夜幕下,清澈的小溪在他眼前出现。
他又回到了那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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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驾驶在敝篷的兰博基尼轿车在山路上横冲直撞,路明非狠狠地踩着油门踏板,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沉重的方向盘。偶尔撕裂天空的雷电照亮他紧绷着的脸,显得有点狰狞。
车内音响里放着玉置浩二的老歌《Friend》,路明非真不想听这么悲伤的歌,他是去救人的,带着他的千军万马。副驾驶处放着那台手机,手机上的定位显示绘梨衣已经快要抵达红井了。
他不知道他还剩下多少时间,他必须尽可能的快,兰博基尼跑车以三百五十公里每时的速度在公路上驰骋,引擎像野兽一样咆哮。
车内音响放的音乐戛然而止,路明非楞了一下,前面是一个急转弯,短暂的失神让他没掌握好手中的方向盘,但车在即将坠下山崖的时候竟然自己来了个漂移,随后以最高的速度继续行驶,吓得路明非心脏怦怦的跳。
回过神来的路明非气愤的看向副驾驶处,西装革履的路明泽正坐在那把玩着他的手机。
“路明泽你这家伙又跳出来搞什么鬼?你不是圆润的滚开了么?”路明非气的破口大骂。
“我来给哥哥帮忙呀。”路明泽笑嘻嘻的说。
“你帮个屁的忙啊!刚才我差点给死侍勒死都不见你影,现在我急着去救人你跳出来捣蛋!”
“也不能这么说啊哥哥,我不也帮了你不少忙么?你看这车现在自动驾驶是不是比你自己开要好多了?有我在你哪还用的着这样大喘气?”
“行吧,你倒也确实帮了我不少忙,我现在先不说你。”路明非放开方向盘,大口地喘气,随后又扭过头来看着路明泽:“你不是拿着手机吗?帮我看看绘梨衣的位置。”
“不用着急啦哥哥,最后的演出还没开始,你还来得及,一切都应该来得及不是吗?世界上是没有那么多悲剧的。”路明泽把手机放下:“我说哥哥你这么拼干嘛呢?你把油门死命踩到底又怎样?现在红井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至高之皇、极恶之鬼、半进化体啦在那里神仙打架,就你这本事去了也是送人头,哥哥你珍惜一点自己的生命行不行?找死你也便宜我嘛!”
“谁说我就一定是去找死了?”路明非一巴掌拍在路明泽头上。“说不定等我过去了就发现大家都躺地上半死不活的就等我补刀了呢?最起码我要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哥哥你要是想救小怪兽你不如直接跟我交易啊,只要你跟我交易,你啥都不用做就放轻松等着,我给你把事办的妥妥的,让你直接抱得美人归在东京半岛酒店的套房里睡到早晨看日出。你还用的着跑成这样?”路明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表示对路明非的不理解。
路明非没有回答,跟小魔鬼交易么?交易了就不用跑了,只要牺牲1/4的生命,小魔鬼就能把这一切都搞定。可路明非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他真的,太害怕交易了,1/4的生命其实不算什么,但他觉得路明泽交易的绝对不是一条烂命那么简单,每一次交易的产生都让他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夺走。跟失去那东西相比,死都不算什么,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交易。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到达红井的时候会发现一切都好,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
“哥哥你觉不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像堂吉诃德啊?向着风车发起无畏的冲锋!”路明泽一边转过头看向路明非,一边伸出手向指着红井的方向。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堂吉诃德,你不得是桑丘啊!”路明非伸手捣鼓车内音响,想找一首雄壮或者咬牙切齿的情歌来听。“其实堂吉诃德没什么不好的,他虽然很傻,但他那么勇敢,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从不要命这一点来看,你确实是堂吉诃德呀哥哥。”路明泽笑嘻嘻的把手机递向路明非:“还有几分钟才到红井,反正哥哥你自己都觉得没准你马上就死了,要不然你录点遗言吧?”
“滚蛋,在迪里雅斯特号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我录给谁听啊我?绘梨衣么?反正我现在就是去救她的,有什么话不如当面说,录什么遗言?而且说这种事你不觉得晦气么?”路明非没好气的说。
“魔鬼是不管晦气不晦气的啦,给你师姐留一段遗言怎么样?既然你不敢当面跟她表白,那就在遗言里跟她表白好了。这样你对她的感情还能亲口说出来,不算是隐瞒起来的感情,隐瞒起来的感情是一文不值的。”路明泽拿着手机在路明非面前晃了晃。路明非犹豫了一下,一把抢过手机说:“行吧!反正这玩意录了也不一定用的到,那就录一段吧!”
路明非抬头看向车顶深吸了一口气,沉思了一会,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师姐……这是一段录给你的遗言,在录这段遗言的同时,我要去救一个喜欢我的女孩,那个女孩在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有可能会死,所以我决定把我一直想说的话留下来,我要跟你说的是,我喜欢你。”
“你还记得你那天在那个放映厅里做的事么?在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的时候你推开了放映厅的门,像是为我推开了天堂之门,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堂之门洞开,我等了十八年,在我最衰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你像一个耀眼的天使一样走进来,粗暴地把我的世界撕裂开了一个口子,照亮了我的世界,大概就是因为那一刻我才会爱上你吧,但你那么优秀那么骄傲,你从来不缺喜欢你的人,我的这种喜欢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向你表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口的勇气,其实我要是能说出来反而是一种解脱,只要你明明白白的拒绝我我就能断了自己的念想了,但我甚至不敢让我那点虚假的希望消失,我还真是个可悲的人啊……”
“有时候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一直在退缩一直在逃避,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活着有什么价值,但我这样的人居然遇到了一个喜欢我的女孩,她叫上杉绘梨衣,她长得很漂亮,而且有点像你,也有暗红色的长发和眼睛,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把她当成你啦,然后我冲过去想抱住她,我当时的样子估计还挺搞笑的……但她会喜欢上我就是因为我当时那个搞笑的样子,要冲过去紧紧的抱住她,她是个很缺爱的女孩,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喜欢了,自己是全世界最大的宝贝,所以她才会喜欢我,她弄错了一件事……她误以为我的爱和拥抱是给她的。所以我是那个在她危险的时候应该去救她的人,如果我不去的话我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她是真的喜欢我啊,她我这辈子遇到的唯一一个喜欢我的女孩,我怎么能让她失望呢?如果我因为去救她死了,我只希望师姐你在听到这段遗言的时候回答我,我……救下她了吗?”
“还有几分钟时间,让我最后再说几句话吧,师姐,虽然我和你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但我还是不后悔爱上你,如果你见到那个女孩了,帮我照顾一下她好么?就像你当初照顾我一样。”
“再见。”路明非结束了录音,抬头看向窗外,原本已经开始平息的暴雨再度狂躁的击打起来,像是为舞台的终幕奏乐,红井已经近在眼前了。
“堂吉诃德,准备好向风车发起冲锋了吗?”路明泽伸手帮他整理领带,兰博基尼跑车在山路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的停在山下。
“准备好了,桑丘。”路明非摸了摸腰间那柄子弹几乎打空的伯莱塔手枪,潇洒的像是去参加一场约会。
那辆兰博基尼跑赢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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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站在那座尚未废弃的小镇前,他的年龄是十七岁。
有两条路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条通往鹿取神社,一条通往他和弟弟一起住的小屋,去小屋,他会见到他的弟弟源稚女,去鹿取神社,他会见到名为风间琉璃的恶鬼。
源稚生清楚地知道自己站在一场梦里,但他无法摆脱出来,这是一场有如身临其境的噩梦,言灵·梦貘,这就是风间琉璃的言灵,传说中的精神控制言灵,领域中的人很难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即使他意识到这只是梦境。
他机械地向前走,走向灯火依稀的小镇,他要去学校,那是刑杀之地,多年前他在那里杀死了弟弟,多年之后梦回这里,他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要在一切开始的地方结束这段恩怨。
迷雾笼罩着小镇,四处空无一人,清晰的唯有眼前的学校,学校仍是当初的模样,教学楼、篮球场、礼堂、源稚生曾经练习挥刀的沙地,地上还有车辙印,如此的熟悉,就像当年一样。源稚生从操场经过,再绕过体育馆,沿着竹林中的小道到达体育馆的背后,地下室的门就在那里,满是铁锈,跟当年一样只是虚挂着锁。
推开门后沿着台阶逐级而下,越转越深。开始墙壁上还刷着白垩,后来只剩下原色的水泥墙面。源稚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极乐馆下方会有那么森严可怖的地下室那是赌客和赌场交易的地方,每间小屋里都埋藏着欲望和龌龊不堪的秘密,极乐馆地下室里水泥色的楼梯就跟这间体育馆里的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源稚女并没有真的长大,他的记忆、他的怨恨、他的孤单,都停留在原来的地方。
源稚生沿着幽深曲折的走廊下行,一层层地到达那间废弃的器械储藏室,当年那些失踪的女孩穿着华美的和服站在他左右,素白的皮肤呈现出蜡一样的古怪质感,储藏室的深处有人歌唱,歌声寂寥而舒缓,诡异的就像那一天。
源稚生绕过锈迹斑斑的双杠和跳马,越来越接近储藏室的中央,一口沉重的铸铁浴缸放在那里,清秀的男孩正从浴缸里捞起一具素白的人形,察觉到源稚生的到来后,他的手停住了,身子慢慢的转过来,狰狞的黄金瞳散发出金色曼陀罗般的光芒。
“稚女。”源稚生呼唤他。
“哥哥,你……回来啦?”风间琉璃慢慢的吐字,面容如同一个将要搏人而噬的恶鬼,一柄长刀出现在他手中,源稚生瞬间就被贯穿,风间琉璃的速度太快了,快的让他反应不过来,梦中的他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他原本就不是风间琉璃的对手,所谓的皇在极恶之鬼面前不过是弱者罢了。
风间琉璃死死的把源稚生搂在怀里,用力拧转刀柄,把他的血管和内脏一起破坏掉,多年之前,他也是这么拥抱源稚生,但心脏被刺穿的却是他,他等待了十年之久,终于在完成了复仇,仇恨在此刻化作山洪般的力量。他狂暴地打击着源稚生的后背,张牙舞爪凶相毕露。源稚生的手臂和肋骨纷纷折断,曾经居高临下的皇倒在赤红色的积水里,被野兽般的风间琉璃骑着殴打。
源稚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风间琉璃看着满地的血站起身来,他间琉璃激动地捂住了脸,发出像哭又像笑的奇怪声音。在他轻而易举的完成复仇的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在心底最深处,源稚生竟然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他其实也没有真正的长大,不管他带着暴徒神官们驾临红井的样子有多无畏,他都没有带着一颗杀人的心。
风间琉璃跌跌撞撞的离开储藏室,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要永远离开这里,离开这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把它埋葬在内心的最深处。
折回的楼梯一层又一层,风间琉璃变得越来越害怕,他没能离开地下室。片刻之前他还是复仇的妖鬼,现在他却忽然像是个害怕的孩子。鲜血从源稚生身体中流出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萦绕,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他疯狂地奔跑,要跑出这个寂静的地狱。
跑着跑着他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扇咿咿呀呀的门。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又回到了储藏室门前,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门,中间的铸铁浴缸前躺着一个男人,那个年轻的男人倒在血泊中,穿着黑色的长风衣。
无法言喻的恐惧控制了风间琉璃,他转过身想要再度逃走。他的眼前是分叉的楼梯,去向上下左右四方,每条楼梯都是水泥色的,每条楼梯都回字形曲折。他向着某个方向的楼梯冲去,喘息着狂奔,但在转过不知多少个弯之后,他又回到了那扇门前。
他转过身接着奔逃,急忙如丧家之犬,他竭力地避开每一扇门,但他总与这些咿咿呀呀的门劈面相逢,门里传来令人崩溃的鲜血的流动声。他捂着耳朵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但没有人应答他。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和哥哥寄住在养父家里,源稚生喜欢在晚上偷偷地开灯读书,为了省电养父总是把他们屋里的电闸拉掉,他们所住的那间屋子又没有窗,于是每次源稚女从噩梦中惊醒,面对的都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觉得黑暗中的每个角落里都藏着吃人的魑魅魍魉,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候唯有哥哥的呼吸声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仍在人世间。他竖起耳朵倾听着源稚生的呼吸声,很久之后才能安下心来沉沉地睡去。
他从小就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男孩,随时觉得自己会被这个世界遗弃,不会遗弃他的只有哥哥。现在童年的担心应验了,世界抛弃他了,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他终于把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人杀了,现在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像疯子一样冲破那扇门,冲到浴缸前,俯身把已经冰冷的哥哥死死地抱在怀里。
源稚生心脏处的狰狞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干瘪,却又那么安详。风间琉璃凑近哥哥的胸口去听,胸膛中那么寂静,洞穿了那颗心的人是他自己。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驱散他的恐惧,他疯狂地摇晃着源稚生,恐惧地尖叫着,但没有用,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被囚禁在躯壳深处的小小男孩哭泣起来,稚子和恶鬼的双重表情在风间琉璃的脸上高速地切换。
他明白了,他并非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而是被困在了源稚生的梦境里。那座仅仅存在于记忆中的鹿取小镇拘禁了他和哥哥的灵魂,这么多年他和源稚生都没能离开。兄弟两人的噩梦如此地相似,梦貘将他们的意识贯通,也把两个噩梦融合在了一起,他们走进了彼此的梦里。他在噩梦中一直徘徊在雨夜的鹿取小镇上,等着哥哥回来,又渴望着向哥哥复仇,极端扭曲的情绪令他的性格分裂,两个几乎完全独立的人格并存在一个身体里。
而源稚生的噩梦反复地发生在这个幽深的地下室里,在这里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从此再也没能走出去。无论逃亡多少次,他仍旧会回到那间杀死弟弟的地下室里,默默地躺进浴缸里,想象如果那天夜里死的是自己。所以他那么想离开日本,大家长的位置或者熏天的权势对他都不重要,他短短的一生都生活在杀死弟弟的痛苦中。
现在被困在噩梦里的人是风间琉璃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哥哥的噩梦有多可怕,远比自己的噩梦还要令人悲伤。
这就是正义的代价么?该是多么坚强的灵魂,才能为正义支付如此惨痛的代价?
这么多年来风间琉璃一直生活在两种人格之间,源稚女的人格渴望着和哥哥的重逢,风间琉璃的人格渴望着复仇,最后彻底地掌控了这具身体的是风间琉璃,他将源稚女囚禁在心底最深处,完成了复仇。可现在风间琉璃觉得自己压不住心底的男孩了,男孩哭得那么绝望,浓郁的血气带着彻骨的疼痛从心底升到喉头,他大口地吐血,同时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哥哥,不要离开我啊……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这个恶鬼把脸贴在源稚生冰冷的脸上,哭得撕心裂肺。
突破了层层桎梏,源稚女的意识在这一刻轰然复苏,极恶之鬼风间琉璃强到能对抗八岐大蛇,却在那个山中少年的痛哭声中烟消云散。
源稚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仍旧坐在血泊中央,怀抱着冰凉的源稚生,大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鲜血去向红井的深处。梦貘解除了,风间琉璃无法逃出的噩梦,源稚女可以轻而易举的逃出来,因为
他没有仇恨过什么,所以噩梦困不住他。
源稚生还活着,但心脏已经近乎停止,在梦中他被杀死了,龙化后的身体依然健壮,但全身的体征都在衰弱。源稚女抱着哥哥哀哀地哭着,他渴望了那么多年和哥哥的见面,最终和哥哥见上面的却还是那个名叫风间琉璃的魔鬼。
周围的LED灯突然亮了起来,五彩的灯光把简陋的工程设备装饰得像是升降舞台,同时柴可夫斯基的舞曲《天鹅湖》回荡在红井里,升降平台缓缓地降到了红井的底部,一个老人在平台上翩翩起舞,跳的是《天鹅湖》中王子的舞步。他从平台上跳下,踩在血泊里,轻盈地围绕着源稚生和源稚女旋转。那张源稚女无比熟悉的白色面具上,笑容越发地亲切动人。王将,这个杀不死的恶鬼又回来了。
源稚女恐惧得几乎尖叫起来,却没法发出声音。王将在源稚女的面前躬身行礼,就像是演员对着唯一的观众谢幕。
“真遗憾呐!这么精彩的表演,最后只有你一个人能够欣赏到结局。”王将轻笑着对源稚女说,“不过你应该很荣幸才对,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王将摘下了面具,露出的脸曾令整个日本黑道静若寒蝉。
“是你!是你!”源稚女惊叫,仿佛亲眼见鬼。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被源稚生看作父亲和老师的男人——橘政宗。他明明死在了东京塔里,可又再次出现在红井,还看起来那么健康,简直春风拂面。
王将戴上面具,又脱下面具,再戴上面具,再脱下面具,这一刻他是白面的恶鬼,下一刻他是位高权重的老人,两张迥然不同的脸上都带着笑,面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他本应该再笑的委婉一些,但他实在太开心了,笑起来掩不住那口白牙,像是开口的石榴,又像是高兴的老猴子。
笼罩在这件事上的层层迷雾忽然散去,各种疑点都变得清晰起来。橘政宗就是王将,其实他早该做这个假设了,橘政宗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而王将是猛鬼众的领袖,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高度地重合。如果橘政宗和王将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那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但这个假设太过惊悚了,橘政宗和王将的唯一区别,只是那张面具?
“很惊讶对不对?我喜欢你惊讶的表情!”橘政宗神采飞扬,“我聪明的孩子,我想你已经猜出了许多,但完整的真相还是只能由我来为你揭示,凭你们有限的智商永远只能猜出一小部分。当然,我非常乐意花上几分钟给你解释,因为没有人知道的成功实在太寂寞了。”他微笑着,摇头晃脑,“虽然我很快就得忍受寂寞了,每一个坐在王座的生灵都是寂寞的,这是权力的副作用。”
源稚女抱着源稚生退向角落里,王将清了清嗓子,优雅的开口。
“没错,橘政宗和王将是同一个人,但又不完全是一个人,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郑重的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赫尔佐格,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曾是第三帝国科学院里最年轻的科学家,也是黑天鹅港的唯一负责人。世界上最了解龙的人类,虽然血统上没法跟你们这些怪物相比,但我像巨龙那样思考。”橘政宗指了指自己的头。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银色烟盒,从中抽出一根俄罗斯产的纸烟,在烟盒上慢悠悠地敲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像个俄国人,一个在俄国生活多年的德国人怎么能那么精妙地伪装成一个日本人?在他面前似乎风间琉璃都称不上好演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没有你这么出色的演戏天赋,我可怜的、爱演戏的年轻人。但如果我能让自己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我就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戏子,完美的扮演两个不同的身份。这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傀儡戏了,现在让我为你解释这场表演的原理。”橘政宗叼上烟,点燃了深吸一口,现在称顶着这张脸的人为赫尔佐格博士或王将应该更恰当了。
“首先我要向你介绍一下脑桥中断手术,这种用于治疗癫痫的手术经过我的改进,会制造出双重人格。手术切断了两侧半脑间的脑桥,做过那种手术的人会用两个半脑分别思考,换句话说,两个半脑中各藏着一个人格。几乎每个黑天鹅港的孩子都做过这种手术,我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梆子声来发出让他们切换人格的信号。为了让我做出最完美的表演,我给自己也做了这种手术,于是我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人格,一个人格是现在的我,另一个人格就是橘政宗了。我的手术与那些孩子们做的手术区别只在于切换人格的信号不同。”
“除了脑桥中断手术,我还用到了催眠,这基于脑桥中断手术的另一个特性,人的左右两半大脑各司其职,中间用来交换信息的部分被称作胼胝体,如果胼胝体被切断,左右半脑就独立运作了,而且两边半脑储存的记忆有差别,我再通过让专业医师对我进行催眠的手段为橘政宗的人格灌输出虚假的记忆,就可以完美的创造一个世界上不曾存在的人,我用来切换人格的信号是一段《第六交响曲》的变奏,在橘政宗的住宅里有一台唱片机,每天早上五点和晚上八点都会播放这段音乐,于是我在晚上八点后是王将,早上五点又变回橘政宗,很奇妙不是吗?当然,我把那些专业医师都杀了,以免他们把我的秘密说出去。”赫尔佐格眉飞色舞,显的有些得意忘形。
“所以邦达列夫这个人是假的?从来都没有这个人么?”源稚女抱紧了正在死去的哥哥,尽管处在极度的惊恐中,他还是想知道这个阴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噢,不不不,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邦达列夫这个人,只是他不是橘政宗,我说出的关于邦达列夫的信息大部分都是真的,只不过他不是我制造出的混血种,也不一定真的叫邦达列夫,我至今还会时不时的想起他,那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欺骗我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我和他的相遇是1991年,原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解体的那年,他从莫斯科来到黑天鹅港,提出和我共享世界的王座。他说服了我,因为他比我更了解龙族,他的野心也比我的更大。我们设计了那场毁灭黑天鹅港的大火,把一切证据都烧毁了,世界上最伟大的龙类研究基地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然后那个狐狸般的男人背叛了我,他在我的背后开枪,一个人带着我毕生研究的精华和我制造出来的最优秀的混血种登上了列宁号,他带出的就是你哥哥π,代号ω的你,还有你们的妹妹,作为胚胎被冷藏保存的ξ。”赫尔佐格微笑着说。
“ξ是……绘梨衣?”源稚女嘶哑地说。
虽然没有跟绘梨衣正面接触过,但他心里对绘梨衣极度厌恶。他觉得那就是哥哥找来代替自己的人,哥哥用那个女孩来填补自己的空缺,用宠爱那个女孩来缓解自己的负罪感。这让他越发觉得孤苦。
源稚生也没法解释自己对绘梨衣的感情,绘梨衣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源稚女,但源稚生又怎么会轻易地让另一个人取代跟自己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弟弟?绘梨衣对源稚生的依赖也很奇怪,她对绝大多数人都疏离而冷漠,但对源稚生的信任却是毫无理由的,造成的这种作用的原来是血缘。原来他们都是同源的东西,绘梨衣……是他的妹妹!接二连三的冲击让源稚女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是啊是啊,绘梨衣,她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这些怪物当然是亲兄妹了,否则世界上怎么会忽然冒出那么多超级混血种?邦达列夫把你和π送到山中去抚养,你们的身体里流动着皇血,对蛇岐八家来说你们的价值非同寻常。赫尔佐格本来想利用你们来完成他夺取世界王座的计划,但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没有在背叛我后确定我的死亡,我的心脏位置偏右,他的子弹只是打穿了我的肺叶。”赫尔佐格解开几粒衬衣纽扣,露出左胸的伤痕。
“我没有死,还在列宁号周围的海域找到并杀死了他,他的身上带着一个黑皮本,那上面记载着复活神的全部程序,还有我的研究成果,邦达列夫想继承我的遗产,他想把我变成他的食物,吃掉我他就壮大了。那家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跟他没法相比,他才是真正的疯子!但无论他多么了不起都改变不了他被我吃掉的结局,站在食物链最末端的人还是我。我找到了邦达列夫在东京的基地,那是一间很小很破旧的老式公寓房,一半被他改造成实验室,实验室里储存着他从列宁号底舱中得来的古龙胎血,实验室里还有进化药的初步产品。他把所有工作都做好了,为我登上世界的王座做好了铺垫。这样伟大的计划怎么能不进行到最后呢?所以我会完成他的计划,登上世界的王座。”赫尔佐格盯着源稚女失神的眼睛,笑得那么开心。
“我完善了邦达列夫的计划,我手里有两个皇,那我就把他们中的一个送给蛇岐八家,另一个送给猛鬼众。这样我就得到了两个身份,我一面让橘政宗的人格按班就部的继续扮演,一面利用王将的身份操控局势,如果有需要两个身份同时出现的场合,我就将影武者催眠成我的其中一个人格或同时催眠两个影武者,通过种种不同的手段,我上演了一出最精彩的傀儡戏,所有人都是我的傀儡,包括你、你哥哥甚至另一个我,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引发战争,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的战争也就这样开启了。”赫尔佐格优雅地摊摊手。
“接下来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了,就像军备竞赛那样,蛇岐八家和猛鬼众都把人力和钱投入到寻找神的工程中去,而我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推动一下就好了。有时候是以王将的身份推动,或者引导橘政宗的人格去推动,必要的时候我会自己伪装成橘政宗,以把局势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很巧妙是不是?历史上卓越的谋略家都是这么做的。不需要用什么蛮力,如果你的手段足够巧妙,那么愚夫们都会来追随你,还为你唱赞歌。”
“是你!是你!”源稚女失控地尖叫,“因为你哥哥才不相信我!”
“是啊,我要把你们送往不同的组织,当然得在你们中间制造隔阂,你们相亲相爱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为这件事就愤怒得失去控制了,那还有更值得愤怒的事情要不要听?”赫尔佐格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彻底崩溃的源稚女。
“其实你们兄弟是一模一样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
“你说什么?你……你说什么?”源稚女猛地抬起头来。
“我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你的血统很稳定。你从来没觉得奇怪么?你跟其他的鬼完全不一样,从不出现外观上的变异,你杀人也不是出于嗜血的目的,而是像着了魔一样。”赫尔佐格说得很慢,好让源稚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这个惨痛的真相,“我之前说过,黑天鹅港的孩子大多都做过脑桥中断手术,你也一样,我用梆子声引出了你暴戾自我的人格,再对它进行催眠,于是在你哥哥和我的另一个人格看来,你就变成了疯子和恶鬼。”
“与我相比,橘政宗是储存着高尚、正义和道德这些可笑东西的人格,他不会放过嗜血的恶鬼,而你的哥哥是个太正义的年轻人啊,虽然他很爱你,却不得不杀你。”赫尔佐格打量着垂死的源稚生,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源稚女哇地一口血吐在源稚生胸前,浑身痛得抽搐起来。
“其实你哥哥自始至终都在我的控制中,你倒是差点跳出了我的控制。我没想到你身体里那个小男孩的人格会那么顽强,竟然是风间琉璃的人格压不下去的,你和你的朋友们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不过给我造成麻烦最多的其实是橘政宗那个家伙,他是另一个我啊,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被当作一个傀儡呢?从这场战争开始他就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份,每当他怀疑自己的身份的时候,我就会让我安插在蛇岐八家的猛鬼众去催眠他,但这样的办法不可能一直成功,在我的疏忽下他还是做了一些脱离我计划的事,比如跟你哥哥说不要让ξ上战场,所以我不得不设计东京塔的那场戏,在那场戏里我杀死橘政宗的身份,再也不把他放出来,让他无法再破坏我的计划,同时也引爆了你们的决战。看你们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挥刀冲向对方,就像看一场好戏。”赫尔佐格大笑。
“你们日本人真像传说中的那么蠢,直到今天还困在所谓的义理里,我没想到我的另一个人格也蠢的跟你们一样,在东京塔那场戏的最后我觉得他其实已经快要猜出来真相了,不然他最后就不会和你哥哥互换车辆,如果橘政宗没死在东京塔,那我的计划就濒临破灭了,我当时惊慌失措,差点以为计划失败了,没想到他看到你哥哥没有出来后又回去救他了了,这给了我杀死他的机会,真可笑啊,他差点就逃出我的掌控了,可却因为不能看着你哥哥死而失败,他竟然会被亲情这种东西束缚!看到另一个我如此愚蠢使我越发确信只有权和力才是这个世界根本的法则,道义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是阻碍进化的垃圾。”
赫尔佐格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还能坚持几分钟么?别急着死,你将有殊荣目睹世界上最伟大的进化,黄泉古道将在今日贯通,从人类到龙类的道路终究被我走通了。”
赫尔佐格猛地揭开升降平台上的防雨布,顺势舞动那块防雨布旋转,就像魔术师大变活人似的。防雨布下是枕着长发的女孩,她平躺在那里,无神的眼睛默默地望向夜空中,湿透的塔夫绸白裙黏在她青春的身体上,曲线毕露,隐隐可见肌肤的色泽。
“虽然你们是那么重要的棋子,可你们加起来都不如你们的妹妹有价值,跟ξ比起来,你和π都只不过是实验的副产品而已!”赫尔佐格疯狂的大笑着:“她就是开启通往世界王座之路的钥匙,现在,见证白王的宝藏开启的时刻吧!”
赫尔佐格贪婪的将手伸向绘梨衣,幻想着不久后得到权与力的滋味,幻想着成为世界之王的感觉,他不停的幻想着,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像老猴子一样,贪婪、奸诈、不知满足。
一声撕破雨幕的枪响打断了他的幻想。
赫尔佐格顿时缩回伸出的手,抱着那只手惨叫,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手心。远处男孩大口的喘气,手中的伯莱塔手枪还冒着一缕青烟。
“让你的脏手离她远点。”路明非冷冷的说。
“是时候结束这场狗屎般的作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