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周围发生了奇奇怪怪的事情。
先是邻居急匆匆敲门，说大黄狗倒在水沟里，口吐白沫，等人赶到，已经死了，凶手骑车逃了，爷爷拎起狗腿，往下地的方向走，说是拿去埋了。
再后来，橘猫也没了，它偷鸽子，让鸽子主人下药毒死了，爷爷把它埋在香椿树下，说给树当肥料。
没了猫，家里成了鼠鼠的天堂，鼠鼠太淘气了，怎么也赶不走，奶奶告诉我，鼠鼠会在夜里咬孩子，她说见过被咬烂鼻子的婴儿，因此，一到夜里，我经常吓的不敢动弹，静静地听鼠鼠在桌上打闹，在板凳上跳跃，在房顶大梁上奔跑。
我知道鼠鼠不仅住在我家，还吃着我家，趁着家里没了猫，越来越多的鼠鼠搬来我家来居住，它们偷喝缸里的水，用谷子磨牙，在房梁上啃木头，甚至有一只老鼠悄悄爬上床，用舌头舔了我的脚，我惊醒后用腿发力，鼠鼠被我踢飞，摔在不远处，惨叫着逃跑。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由于我家房子是红砖房，墙壁有许多孔洞，里面还藏了更恐怖的动物——蛇，有一次它从房顶上掉下来，挂在桌子上方的铁丝上，我打开手电照它，发现它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吓坏了，整夜晕晕乎乎，不敢睡觉，同时还要忍受被窝里传来的其它小动静。
跳蚤更可恶，在身上爬来爬去，它有两条强劲有力的腿，极擅长开辟道路和跳跃，能在我紧闭的腋窝里爬行，我用手去抓，跳蚤会先我一步弹开，在另一个地方落下，趁我快要入睡时没了动静，它又往我大腿根爬，在我放松的时候咬一口肉，疼得我一机灵。
好在跳蚤比较容易解决，集市上的跳蚤药只卖一块钱，往被窝里喷一下，用手拍均匀，可以管一个晚上。
所以，最麻烦的是鼠鼠，鼠患来的突然，会捉老鼠的猫本来就紧俏，集市里的小奶猫是花钱的，要十块现钱，那时候钱金贵着，舍不得花在这上面，奶奶寻了很久，终于托人捎回来一只小猫，样子很可爱，它刚满月，奶奶说如果没人保护，鼠鼠会把它咬死，于是让我把它藏在被窝里。
每当夜晚来临，我都会把小猫放在床上，记得夜里有一只老鼠从房梁上掉在我的床头，发出痛苦的惨叫，我吓的不敢动弹，但小猫听见了，追了出去。
家里老鼠洞太多了，堂屋的地面需要紧急处理，爷爷和奶奶一起干活儿，挖去屋里原本的土块，垫上新鲜湿土，参入生石灰搅拌均匀，经过大锤夯实，然后拍打平整，在上面铺一层红砖，又在厢房选了一处角落，用砖头砌了一口结实的粮仓，然后把家里所有的粮食倒在里面，最后把床铺移到了粮仓上。
家里焕然一新，顿时有了好起来的气息，奶奶看着家里的变化，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我发现奶奶有一个秘密。
奶奶平时很少讲闲话，只有高兴了才会说话，才会给我们讲故事。她会讲牛郎织女，讲二郎神，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讲着讲着就停了下来，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然后坐在堂屋门口看着屋外叹息，下雨的时候无事可做，奶奶经常一坐小半天时间一动不动的，望着屋外。
“哎！”
我手里正捣鼓小泥人、小汽车、拖拉机，这些都是我用泥巴捏的小玩意儿，后来听了奶奶叹气，逐渐懂事的我也不由得思考人生，于是放下小泥人，说：“奶奶，您在叹什么气？”
“想……你二叔、三叔，你姑姑是个可怜人，又要强，哎……”
“奶奶的爸爸妈妈呢？”我看着奶奶说。
奶奶人在此，心似乎不在这里了，她似乎呓语道：“走了，走了，走了好多年！”
我问：“去哪儿了？”
奶奶不说，我一点儿也看不懂奶奶了。
“奶奶，你可以去大县城看看三叔，他上次回来就说过。”
“走了，走了，不想去打扰他们。”
是啊，都走了，安静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在春天的时候来了一对小燕子，增添了许些热闹，随着新一窝雏燕孵化，雏燕慢慢长大，叽叽喳喳好生热闹。
可雏燕长大了也会飞走，去外面自立门户，最终留下一对老燕子守家，偶尔小燕子也会飞回来，叽叽喳喳热闹那么一阵子，眼看飞走又冷清下来。
燕子一家的情况，和我家一样。
童年时期，我家家底薄，屋里没有几件像样家具，唯有堂屋摆设很讲究。
堂屋的上位摆放一张条案，上面香炉一应俱全，供奉观音菩萨，下面的四方桌配了两把靠背椅，虽然没有太师椅，形式上也差不多。条案是雕花刻凤的桌子，是奶奶当年的嫁妆，上面的香炉灰一年到头儿满当当的。
奶奶说香炉灰满了代表虔诚，让我们一起祭拜，观音菩萨感受到了虔诚会应验许下的心愿，保佑一家人相安无事，团团圆圆。
“不要动，观音在上面看着。”
我才跪了一会儿，膝盖疼的厉害，不得不动了一下，这就被奶奶注意到。
奶奶小声许心愿，叽里咕噜地祈祷，然后咕噜咕噜念经，我开始听不懂，日子久了也能听懂大致意思。
我知道奶奶一共生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父亲排行老大，最早参加工作，工作后做过老师，也做过村支书，恰巧到了两个弟弟读书的关键时期，他肩膀上的担子重，要挣钱供给两个弟弟读书。
然而奶奶坚持反对态度，奶奶作为传统的乡下人，潜意识里有着根深蒂固的思想，认为儿孙满堂是福气，男人在外耕耘劳作，在里孝敬父母长辈，这是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认为读书没用，希望孩子们以后留在身边，以种地养家为生，虽然条件不好，能图个团团圆圆，如此一来与爸爸们的观念背向而驰。爸爸只能自力更生，可此时老家的差事那点儿薪水不够给两个弟弟读书，最终选择了外出谋生挣钱。
好在二叔成功学毕，成了村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并且分配了单位，全家人喜出望外，去报道那天发现去晚了，丢了机会，最后在省城找了工作，在省城成了家。
三叔学的是医药行业，大学毕业后去了大县城，在制药公司上班，制药厂经济效益不错，听说单位给分配了单独的房屋，工作稳定。
二叔和三叔是我们村当时为数不多的大学生，都算是通过读书走出去的，给后来的晚辈立了榜样。
子女不在身边，奶奶这些年心里彻底空了，也习惯了。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念叨父亲，念叨他的不负责任，念叨他不应该支持两兄弟读大学，念叨他一走就是几年，念叨念叨就叹气，叹气叹着叹着就躺在床上睡觉，醒来又叹气，叹着叹着就唠叨父亲不是。
我听在心里，看在眼里，发现童年的快乐正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