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本来?”苻建疑惑的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老卒。”雷弱儿镇定自若的说道:“可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据那人所说,他跟随了王擢足有二十多年,一直担任着他的贴身侍卫。如今王擢自休屠各带来的匈奴骑兵已经全部遣回故乡,唯独把这老卒留了下来。”
“这样的人,若是贪生怕死之徒,又怎能被王擢如此信任?”
苻建沉吟道:“会不会是知道王擢现在落魄,故而才起了背主的心思?”
雷弱儿轻轻摇头道:“他若要背主,以前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现在。我以为他定是想要将计就计,替王擢引开伏兵。”
苻建抬头看向雷弱儿,微笑道:“你既然看破了对方的图谋,想必定是也做了相应的准备。”
“我知道你雷弱儿向来足智多谋,就不要再和我卖关子了吧。”
雷弱儿脸上却没有笑容。
他正色道:“替陛下出谋划策,弥补疏漏,本就是微臣的本份,当不得陛下的夸奖。”
“微臣只是在班荆馆中也埋下了暗子,而且定会随王擢一道前来宫中。”
……
寂静的华阳街上,传来了零星的脚步声。
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在昏黑的夜里飘飘忽忽的自远方而来。
王擢坐在软轿上,任由仆役抬着向未央宫方向前进。
多年的沙场生涯,让这黑胖子磨炼出了与众不同的直觉感应。而现在,他的直觉正在疯狂的向他示警。
他看着通向未央宫的深邃道路,感觉就像看着一头恶兽深邃的食管,自己就好像一块大肥肉,正在往恶兽的肚子里滑去。
“停轿!”王擢再也忍受不住,忽地大声叫喊出来。
一个相貌机灵的年轻仆从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张道:“尚书大人,发生了何事?”
王擢从轿子上跳了下来,神情古怪的说道:“没什么大事,本大人肚子有点疼。”
看来他察觉异样,又是准备故技重施。
年轻仆从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呼,吓了小人一跳。”
“大人若是能稍加忍耐,前方不远就有茅屋。”
“忍不了了。”王擢大声道:“本大人往日行军打仗,找个草窝就能方便,没有这么多讲究。”
“那……”仆从有些犹豫道:“大人可得快些,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
“拉倒吧。”王擢烦躁的说道:“陛下这会儿估计还没起床。”
说着,他转身走到不知谁家的院墙角落下的草丛中蹲了下来。
他这一蹲就是半天。
那仆人一个劲的催促,王擢理也不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心里想着:这可是长安城,秦国的国都,只是去见一见苻建那家伙,怎的咱这心里就跟往日大战之前的感觉一样?
他开始慢慢的梳理整件事情。
从他听错了谶谣,决心进长安开始,一直到自己昨日接到宫中传话,命自己今日一早入宫拜见苻建为止。
他怎么也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听说那淮南王苻生自从回到长安之后,就一直被圈禁在家中,连前些日子的新年朝会都不准参加。哪来的机会对付自己?
王擢在心中思忖:总不会是大单于苻苌那死鬼前来索命吧?
现在的时辰应是寅时将届,天空已经有些泛白。
白雪覆盖的地面反射着天光,照的周围渐渐亮了起来。
这户人家选了一个倒霉的位置。王擢看着青色院墙满怀恶意的想着,打他一蹲下开始就闻到一股浓烈骚臭味。
看来和自己一样不讲究的人,即便在皇城也不在少数。王擢一边想着,一边往别人家门口打量。
忽然之间,一些奇特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王擢就那么蹲着身子,一步步的往前挪去。
门口墙边不起眼的位置上挂着一枚用长草编成的简单草结,手艺非常粗糙,若不注意去看,和被风随意吹到墙上的枯草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王擢一看到这个草结,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是专属于他们部族哨骑的传讯方式,他在认识字以前就认识这些草结各种编法的含义。
眼前这个样式只有一个意思。
敌在前方!
一瞬间,王擢把所有事情都联系了起来。
老徐头昨天那些古怪的话语,以及今天凌晨莫名奇妙的留言。他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
尽管苻苌已死,苻生又被圈禁起来,这长安城中却还有另一个知道事情真相,并有可能取自己性命的人存在。
王擢那张黑胖圆脸现在更黑了,比前方黢黑的华阳街还要黑。
妈的!不想给亲弟弟报仇,别把老子骗进长安来不就完了?王擢心想:给老子封个大官再弄死,你他妈的苻世建是不是有病?
高度汉化的氐人苻家和游牧出身王擢有着观念上的根本差异,他不能理解帝王之身不染尘的道理。
这份观念上的差异最终导致他现在进退维谷。
可王擢毕竟是王擢。他这一生进退维谷的时候多了,至今还是活蹦乱跳的。
在明白了老徐冒死留下的线索之后,王擢的思维瞬间清晰起来。他冷静的分析了自己所处的状况,并且很快做出了决断。
“哎!那个谁!”王擢向着之前那个一直催促自己的年轻奴仆喊道。
“大人有何吩咐?”
年轻的仆从催了王擢半天也不得回应,心中本来焦躁的要命,此时听到对方喊叫,也不管“那个谁”到底是不是指的自己,忙不迭的扬声答应。
“给咱拿软帕过来。”王擢大声道。
年轻仆从苦着脸摸遍了全身,自己是来引人进宫的,可不是专门来服侍这黑胖子的,现在身上哪里来的软帕。
再说了,你一个连茅房都不用的人,学贵人们用什么软帕,旁边摘两片叶子不行么?
想是这么想,只是对方的要求他又不能不理。他只能咬牙从自己的内衣上撤下了一块布片,给王擢送了过去,嘴上说着:“大人,小的出来的匆忙并未带这些东西。”
“大人还是赶紧进宫的好,宫里什么都有。”
轿子边的轿夫看着这年轻人走进了黑暗的角落里,片刻之后再出来的人却变成了一个身着朝服的黑胖子。
王擢一坐上轿子就一叠声的催促几人快走。
“大人,俺们不等他了吗?”轿夫疑惑的问道。
“那小子肚子不舒服,估计得好久。”王擢大大咧咧的说道:“再说了,哪有主人等仆人的道理。”
“走走走,赶紧走。”
轿夫见最大的官都这么说了,哪还有反对的意见。
他们抬起轿子,正要往前进发,却又听到轿子上的人惊慌的叫了一声。
“哎哟!东西忘了拿了!”
“赶紧先送咱回去班荆馆,晚了就赶不上和陛下的约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