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方在安置使节的地方安插了暗子,苻建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派人潜入了班荆馆?你可知为何我不选在那里动手,而非要大费周章的在半路伏击?”
雷弱儿躬身施礼道:“微臣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思。”
“班荆馆中人多口杂,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被人看出了端倪。”
“那你还派人潜入那里?”苻建有些不悦的说道。
雷弱儿直起身子,面色冷漠的说道:“这正是微臣之前向陛下所说的,为什么阴谋诡道非王者所为。”
宣室中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清隽古雅的脸映照的有些阴沉。
“从来诡计只能得一时之利,却有无数的风险蕴藏其中,稍不注意,便会被计策反噬自身。”
“想要保证万无一失,唯有行不仁之举,断然处置,不可稍有犹豫。”
“你到底做了什么?”苻建听出了对方话中隐藏的杀机,他的心中有些不安。
“请陛下恕我僭越之罪。”
说完这句,雷弱儿躬身再拜,且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并不起身。
……
当王擢急冲冲赶回班荆馆的时候,时辰已经过了寅时,看起来他似乎铁定是赶不上原定在辰时以前的面会了。
随行的仆从和轿夫又惊又怕,虽说迟到的是尚书大人,可自己这些人未能及时把人送到,保不齐也会受到管事的责难。
相对他们的慌张,王擢淡定从容的好像他才是天子。
“大人,您要找什么?”一旁的仆役小声问道:“让小人帮您一齐找吧。”
并不像之前那位年轻仆从一样,这人尽管心中着急的要命,可却不敢跨越身份的藩篱,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来。
这才是个真正仆人的样子,之前那个小子肯定有古怪。
王擢一边想着,一边装作寻找的样子道:“是一件龙形的白玉,那可是咱的宝贝。若没有这宝贝随身,咱去哪儿都觉得不放心。”
如今咱身处虎穴之中,凡事都得谨慎。
王擢想着:即便那小子是无辜的,卷到了这桩事情里面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活路可走。老子就算行善积德,助你早些投胎。
仆人在一旁翻箱倒柜,又向他问道:“大人,您这白玉是个什么形制?是玉珏、玉环还是玉壁?”
“玉珏。”王擢漫不经心的随口答道:“一头刻着一只老虎头。”
呃……不是龙形的么?
仆人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埋头翻找这枚一头刻着龙一头雕着虎的玉珏。
王擢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还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如今城里不知埋伏了多少刺客,老徐也不知所踪,现在溜出城外不是个好主意。
他皱着眉头苦思:可若是一直在这里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天一亮苻建定会派人来找。倒是随便找个借口把咱骗去了宫里,岂不还是死路一条?
正在王擢苦思冥想的时候,身边的仆人发出了惊喜的欢呼:“找着啦!”
怎么可能?
王擢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仆人手中高高举着的灰白色玉珏。
玉珏的缺口两头分别雕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兽头,一头长着犄角,一头龇着尖牙,看起来的确像是一龙一虎。
真丑。王擢暗想:咱还真买过这般丑陋的玩意儿?不可能,定然是以前的人遗落的东西。
他装模作样的端详了一番,叹气道:“唉,确实挺像。可惜不是咱的那件玉珏。”
“咱的宝贝上面还刻着一头凤凰。”
仆人沉默不语,饶他定力再好,此时也在心中骂娘。
眼前这位黑胖大人试图拖延时间的意思已是非常明显,亏自己还认认真真的在帮他寻物。
仆人并不知道王擢不愿进宫的原因,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既然这位大人不愿进宫,那么自己也不必在这里徒劳忙活,倒不如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他低头恭敬的说道:“小人已经在大人屋里找了个遍,并未找到大人您的宝物。”
“想来是昨日大人在院中赏雪的时候遗落在了什么地方,不如让小人去别处找找。”
听了这话,王擢忽地灵光一闪。
对了,咱现在可是在班荆馆中。虽然此时馆中没有外国使节,可还有这么多仆从,若是咱把这群人聚集在了一起,那刺客总不能当众杀人吧?
想到便做,王擢一直是个利落的人。
他叫住了正要告退的仆从,命令对方把馆中所有能找的到的下人全部聚集到院内,说是要一起帮着寻找自家的宝物。
那仆人虽知对方是在胡扯,可自己身为下仆,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他讪讪告退之后,王擢又反复斟酌了一番计划。
他计划带着这些人一道离开班荆馆,只要自己身在人群之中,苻建的刺客就难以得手。除非对方派军队来剿杀,不然自己应该没有生命之危。
可若是派了大军前来,他们苻秦宗室的丑闻也就保不住要外泄了。
按照此计行事,自己定能够安然离开长安城!
王擢绷了一晚上的黑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轻松。
只是,咱又该用什么借口把这群人诓去城外呢?
他一边打着腹稿,一边往院子里走。
待王擢来到院中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自己预期的画面并未出现。
那里并没有一大群骂骂咧咧又睡眼惺忪的仆人。
霜雪覆盖的庭院中只站着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肤色如雪,神情淡漠如雪的年轻男子。
“奇怪?”那个年轻人看着表情错愕的王擢说道:“明明说好是四十八个,为什么又多了一个?”
“你们不会是数错了吧?”
他嘴上说着奇怪,可脸上一点也不见奇怪的表情,或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够令他奇怪的事情。
王擢被对方的话弄得有点发蒙。他刚想开口询问,却听到自己背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低沉的声音随着脚步传来:“主人,属下已经在馆中内外查看了一遍,未有任何遗漏。”
“只是方才门外来了轿子,这人也许便是那坐轿子的人。”
“你是吗?”神情清冷的年轻人向着王擢问道。
王擢并未立刻回答,他脸上的胖脸绷的紧紧的,浑身都处于戒备状态。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眼前之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操他十八辈儿祖宗的!
老子以为自己已经够狠的了,可跟苻世健比起来真是屁都不如。
王擢狠狠地想道:咱总算知道为啥这个狗东西能做天子,而老子我只能坐凳子了。
可现在才知道,会不会晚了一些?
“咱不是!”王擢想了一会儿,断然否认道:“咱是刚刚应聘进来的厨子!”
“哈哈哈,真好笑。”年轻人的笑声并不是笑出来的,而是说出来的。他脸上表情没有一点笑意,哈哈哈几个字一个挨一个的往外蹦。
“我还第一次见穿着朝服的厨子。”
王擢的眼珠子在滴溜溜的转。他试探的问道:“那咱要说自己是偷了这里住的大人的衣服来穿,你可会信?”
年轻人居然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你的体型过于特殊,若是偷来的衣服,很难穿的如此得体。”
“所以我不会信。”
“切。”王擢发出了不满意的声音。
他向着周围环视,庭院边上的廊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他们配合默契,章法井然,已是堵住了自己所有逃生的去路。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冬日冰冷的空气夹杂着一丝甜腥味涌入了他的鼻腔。
这是鲜血的味道。见惯死人的王擢明白,此时这班荆馆中除了自己和周围这群人外,怕是已经没有了半个活人。
“今儿个算是倒了血霉。”见到求生无望,王擢反而轻松起来。
“咱这颗脑袋隔三岔五就有人悬出重赏,本来以为砍这个脑袋的人就算不是英雄豪杰,也得是什么一方霸主。”
“却没想到被你们这帮宵小得了手,这可真有些叫咱失望。”
年轻人用生硬的语气安慰道:“关于这点,你可以放心。”
“你王征虏能够死在我的手中,并不算是辱没了。”
王擢闻言,黝黑的胖脸上闪过异色。
“你认得我?等等,你是……”
“咱也认得你!”王擢像是发现了最后一线生机,激动的大叫道:“咱有苻秦宗室的重大机密,只要你护送咱离开长安,这个秘密就是你的!”
年轻人像是没有看到王擢的激动表情,冷冷说道。
“我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