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喜欢这个捡来的孙女了。虽然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落在丰家村这个穷窝里，碰到她这个没用的奶奶，可人孩子一点也不愁。每天变着法子过好日子，吃苦耐劳，像是有用不完的劲头。还聪明懂事，才十岁的孩子就知道照顾她这个便宜奶奶，村里哪家闺女有她的四月好！
四月也笑着跟奶奶闲聊：“奶奶，茄子和豆角可以一起焖，黄瓜就凉拌吧，家里有蒜有醋，我来弄。再蒸个鸡蛋羹吧。唉，咱们家生活可太好了，天天都能吃上鸡蛋。我之前洗衣服时，听村里婶子们说，桂花她弟桂树偷吃了家里一个鸡蛋，被她娘满村追着打，大家还都说打得好，鸡蛋这么金贵的东西也敢偷吃！奶奶真好，天天让我吃鸡蛋。村里人要是知道该羡慕死了！”
“你正在长身体，开荒又出大力气，不吃点好的哪能行？可别跟村里人说。要是让人知道你天天吃鸡蛋，指定有人眼红。你悄没声的吃下去长成肉就好。”
四月哈哈大笑。
祖孙两说说笑笑，饭很快做好。虽然只是杂粮饭配上简单的几样时蔬，或许是出力后饿了，四月吃得很是满足。吃饭也没闲着，夹了菜端上碗，依然坐在门边不时赶苍蝇。
吃过午饭，太阳正毒。四月让韩氏去睡午觉，她依然守着那一筛小鱼。太阳猛，不到一个时辰，小鱼表面的水就晒干了，再晒一下午，就成小鱼干了。反正也不能去睡，四月索性把椅子搬到池塘边的树荫下，这里水边还有凉风。晒小鱼的竹筛也移到那边太阳下，盛水的木盆摆在一边，上午捞起的那十几条小鱼正在水中游来游去。四月坐在水边，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时不时地提一下水中的竹篮，挥一下手边的竹竿，鱼晒干后，苍蝇倒是少了很多。
韩氏很久没这么累，睡到申时初才醒过来，醒来家里不见四月，她赶紧跑去地里，地里也没有。转头看到她坐在池塘边树荫下的竹椅上，一手捏着绳子，一手握着竹竿，头仰靠在椅背上，张着嘴睡得正香。韩氏心疼地走过去，随手赶走几只苍蝇。听到动静四月一下醒来，朝着韩氏迷迷糊糊地一笑。
“回去床上睡吧，这里奶奶来守着。”
四月想伸个懒腰，一下带到手上的绳子，连忙一下提起来，竹篮里两条小鱼乱蹦。她一脸欢喜把鱼抓进木盆里，对韩氏笑道：“中午小鱼也回去休息了，没早上捞的多，傍晚时估计会多些。奶奶你看，又有三十多条小鱼了。这些晒干了的，晚上就可以吃，吃不完的，还可以放着，几天也不会坏。”
“好！我们四月真能干，奶奶就等着晚上吃四月弄的鱼了。回去睡会儿吧，地里这些小石头，奶奶慢慢捡。”
四月站起，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起回去吧。这会儿太阳还毒着呢，等阴凉了再来捡，反正也不急。”
韩氏看着大太阳也怵，当然愿意，祖孙俩把东西又搬回家。小鱼已经完全晒干了，四月索性收回去，装进竹篓里挂了起来。忙完倒在竹榻上就睡，确实太累了。韩氏拿着蒲扇坐在她旁边，边做针线边不时替四月打扇。家里的大门开着，院门也只是虚掩，大牛她娘柳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有爱画面。
韩氏看到柳氏，比了个别吵的手势，两人一起走到前院。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柳氏满脸愁苦，不知如何开口。
“大牛娘，有什么难处就说，能帮上的肯定帮你。”
“三婶，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向你张这个口。小燕前几天热着了，我只道休息一下就没事，谁知那丫头越来越严重，还上吐下泻的。上午我背她去我娘家村里找李大夫看了，说是中了暑气。诊金还是我娘家给凑的，李大夫给开了药，照最便宜的药开，也得二十文钱，我家只有十文钱了，能不能借我十文，给孩子捡药。回头我让大牛砍柴抵债，你看行不？”
“大牛娘，大牛替我老婆子挑水砍柴，平时帮了多少忙！孩子要紧，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韩氏说罢就去卧室拿钱。
四月睡眠浅，大牛娘进来时她就醒了。村里所有人中，除了里正，大牛一家是她最熟悉的，毕竟两家紧挨着。
柳氏也就三十出头，看起来像现代社会五十岁的人，头发枯黄，脸干瘦，一脸被生活压得没了力气却不得不硬扛的隐忍与凄凉。
四月看到的她，永远在忙碌。其他妇人还有喘口气在村子里、池塘边东家长西家短扯闲篇的时候，她似乎从来没有。偶尔与韩氏说点什么，手上也不闲，不是做针线，就是干其他家务活。
她的三个孩子，大牛十二岁，已经顶半个劳力了；二牛八岁，家里喂鸡打下手，也能帮上不少忙；女儿小燕才五岁，长得又瘦又小，平时就在家看个门，帮忙扫个地。
虽然三个孩子都很懂事不用操心，可家里就只有两亩田，一年种的粮食交了税后卖了买更便宜的杂粮、陈粮、粗面，有点结余还得留着买种，添置家用。丈夫去世后，柳氏一年年堪堪混过去，最怕孩子们生病，吃不饱穿不暖还能扛过去，生病就要花钱。
她家算是全村最困难的人家。
韩氏这些年一个人生活，又有卖绣品和鸡蛋的收入，精打细算过日子，十几年下来，手头也有了五两银子的小积蓄。她拿了二十文钱给柳氏。
柳氏感激不尽：“三婶，我自己有十文，借十文就行。”
“拿着吧。你那十文留着，还得过日子呢，手上哪能一文钱没有！”
柳氏接过钱声音哽咽：“三婶……”
“赶紧去给孩子抓药。”
待柳氏走后，四月翻身坐起。
“醒了？”
“嗯。柳婶进来时就醒了。她们家也太难了。奶奶，咱们先把吃饭的事解决了，可得想办法多赚点钱，以后也可以帮帮柳婶子她们家。”四月暗下决定，把柳氏家作为精准扶贫第一家。
“唉，她跟我一样，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心地好的。孩子多，吃饱饭就够她一个女人难的了。我们两家隔壁住着，大牛爹在的时候没少帮我，现在大牛大了，也时常帮奶奶挑个水打些柴。这边就住着我们两家，平时往来挺亲的。四月，奶奶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要是真有赚钱的法子，也帮帮大牛家。”
四月见韩氏悲伤，一握拳道：“奶奶放心吧！我不光要帮大牛家，还要带着全村人发家致富！把咱们丰家村建设成……封建社会新农村！”
韩氏听得一头雾水，看着她。
四月乐了：“奶奶，我是说会想办法让咱们全村人都过上好日子。”
韩氏用扇子轻轻拍了她一下：“可不敢说那大话！让人听了笑话你。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再帮帮大牛家就好。你一个女娃娃，还挺敢想。让全村人都过上好日子？咱村里正都不敢这么想，那得是县太爷想的事，是皇上想的事！”
“奶奶，说不定我的真实身份是公主呢？那不就可以想了？”
韩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又打了她一下：“你这丫头，越说越大胆了！不想睡别睡了，现在日头也没那么毒，捡石头去！”
祖孙俩有说有笑又去捡石头。小石头比大石头多，两人捡到太阳落山，才捡干净了一半地。
韩氏回家收拾时，四月又捞了一会儿鱼，傍晚果然比中午鱼多，看着木盆里的鱼，又有五十多条了。她就在池边掐洗干净，准备晚上腌制，明天再晒。
四月抱着盆回到家里，正想着先去潭边打水，就见大牛挑着一担空桶从厨房出来，他已经帮忙挑来了一担水，倒进水缸里了。家里水缸要两担水才能装满，平时多是韩氏往家里提，有时跟四月一起抬，四月一个人也偶尔去提水，她个子不高，一桶水从潭边提回来，路上要歇好几回。好在潭水只是做饭饮用，其他洗涮用的都是池塘里的水，家里水缸装满，可以用好几天。
四月进来时，听到大牛边往外走边跟韩氏说再去挑一担，把水缸装满。四月进了厨房，把处理干净的小鱼倒进竹篮沥水，问韩氏小燕怎么样？韩氏说喝了药已经在睡觉，不再上吐下泻了。她心这才放下来，这个时代，医疗水平肯定落后，一点小病也是会死人的。小燕那瘦瘦小小的单薄样子，哪能扛得住病。
“四月，你不是说晚上弄不费油的小鱼吃吗？怎么弄？”韩氏锅里杂粮饭已经煮上，问四月。
四月一笑：“用火烧！”
“啊？那能吃吗？”
四月心想，那太能吃了！不用油，在灶中直接烧小鱼干吃，是她小时候跟外婆一起生活时最美好的记忆之一，也是她记忆中最难忘的味道。
她跑到柴房折了十几根尺把长的细竹枝回来，把下午晒得大半干的小鱼一条条穿起来，一把拿着，坐在灶前，灶膛里把火灰扒到灶口，小心翻烤，动作十分熟练。不一会儿，烤小鱼的香气就弥漫开来。四月举起一条烤好的小鱼就坐在灶前吃了起来，表皮微焦，咸香可口，太好吃了！韩氏看她烫得一边吹一边撕咬鱼肉，笑道：“闻着是挺香，一点油都没有，真有这么好吃吗？”
四月不说话，直接递给韩氏一条小鱼。韩氏接过吃了一口，眼睛一亮，还真是好吃。一点也不腥，满口咸香，似乎比油煎的还好吃。两人正吃着，大牛挑来第二担水。看她俩在吃东西，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咽了口水，赶紧倒了水就要回去。四月连忙站起，把剩下的八条烤小鱼递给大牛。
大牛哪里肯要。韩氏不由分说接过来强塞到大牛手中：“给奶奶挑这么重两担水，还吃不得几条不要钱的小鱼？这是四月琢磨出来的，也不是啥正经好吃食。带回去让你娘、二牛和小燕尝尝。”说罢，把大牛推了出去，大牛只得拿了那几串烤鱼回去。
这边四月重又跑到柴房折竹枝，继续烤小鱼。
“奶奶，等会先把饭捞起来，把豆角稍微炒一下，蒸饭的时候把豆角拌进去一起焖，豆角焖饭，就着这烤小鱼，可好吃了。”
乡下人家，粮食精贵，即便粗粮，做成干的时，也是直接把水焖干了的，没有沥饭这一说，更何况大部分人家平时难得吃干的，都是汤汤水水的，混个水饱。四月发现自己说的这做法，韩氏居然不知道。她只好亲自动手，在饭半熟时全部捞出放在一边，锅里下点油把豆角加盐稍微炒一下盛起，重新把饭倒进锅里，再把豆角铺在上面，这才坐回灶前重新小火焖饭烤鱼。
这一顿晚饭，吃着掺了一半高粱米的豆角焖饭，就着几条烤小鱼，韩氏和四月都吃得尽兴。四月是终于吃到荤腥了，还是外婆的味道；韩氏是没想到，这杂粮饭用豆角一焖，竟然这么好吃，何况还有那么香的烤小鱼！家里每年到夏天豆角就吃不完，卖了也换不了几文钱，只能晒些干豆角存着。早知道用来焖饭，可以省不少粮食呢。
这边吃得开心，隔壁二牛家也难得有一个开心的夜晚。喝了药的小燕睡了一下午后，精神头好多了。柳氏煮的南瓜粥里多加了一把米，等大牛送完水回来，没想到还拿回八条烤小鱼。一家人几时吃过这东西，几个孩子闻着就香得流口水。
得知是韩氏给的，柳氏除了感激，自然也不会再送回去。全家四口人，正好每人两条，柳氏不肯吃，三个孩子非要她吃，她还是分了一条给病中的小燕，自己只吃一条。就着几条小鱼喝南瓜粥，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几个孩子都舍不得一下吃完，粥喝完了，小鱼还没吃完。大牛二牛更是连刺都嚼吧嚼吧吃了。
小燕小口小口吃着最后一条小鱼，小声说道：“娘，这小鱼真好吃，要是天天能吃就好了。哥哥，你也去抓小鱼烤着吃好不好？”
大牛二牛心一动，惊喜地对视了一眼。以前他们不是没抓来吃过，因为舍不得油，都是加点盐煮了吃，没什么肉还有点腥苦。也就不再专门去弄来吃了。也不知四月是怎么弄得这么好吃，兄弟俩悄悄商量着明天去问问四月。
第二天一早。四月就起来挖蚯蚓用竹篮去水边捞鱼，这个时候是最好捞鱼的时候。她正捞着鱼，韩氏便喊她，说是大牛二牛找她有事。两人看她在水边折腾，径直走了过来，看到那块被清理出来的荒地，兄弟俩有些惊讶。他们来不及多想荒地的事，直接去看四月用竹篮捞小鱼，这方法他们也曾用过，只不过没有在竹篮里放蚯蚓，就是在水边弄着玩，能捉到的小鱼很少。
“你们想知道怎么弄小鱼？”
大牛兄弟两有些不好意思。二牛轻声说：“是小燕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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