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天从过往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记忆中那张扯下面罩后露出的脸与远处那个女孩的面容逐渐重合。
那是一张英气如少年，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的脸，眼中带着不甘低头的倔强。
他摩挲着衣袖，心底暗暗思忖起来。
难道真的有这么巧吗？
重生都发生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原来那个清冷桀骜的玄锋竟然曾在这么早的时候就与他擦肩而过。
楚无天跳下马车，对着一旁的婉月道：“你去催催那三个人，徐叔他们就要收拾好了，不要误了行程。”
“是。”
“高茂！”
“世子！”高茂收回目光，躬身行礼。
“将此地灾民的情况尽快通报给王爷，看看能否让大楚的官员……”楚无天突然顿住，无奈挥袖，“罢了，你如实报给王爷便可。”
救济灾民，这的确是一个笼络民心的好机会，但是南楚贫瘠，能够在楚地之内开仓放粮已是不易，若是擅自采取别的行动，不要说南楚能不能做得到，恐怕首先就要引起大成皇室的警惕了。
坐在楚平寰的位置上，坏人难做，好人更难做。
楚无天压低声音，继续吩咐道：“你给王爷发一封密信，告诉他，楚地周围的难民之中，可能有隐杀殿的杀手在趁机搜罗孩子，抓回去调教。
还有，让他好好查查玄锋这些天的所在和他前些年的踪迹。南楚难民之中，他可能也在，让王爷多多注意。我对那把匕首很感兴趣。”
最后的几个字，他咬得很紧。
他怀疑，上一世，小七就是在随难民流浪之时，被隐杀殿负责物色孩子的人发现，带回了隐杀殿内，最后被上一代玄锋收为弟子。
“是。”高茂领命而去。
远处，三人尚在依依惜别，婉月走到一边，不必出声，三人便不敢再磨蹭下去了。
女孩赶紧将手里的银子和干粮塞进女人的怀里。
“小七，是姑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娘啊！”女人流着泪，说什么也不愿意接过来。
他们夫妇两个一直没有孩子，这些年来都是把这个侄女当成自己的亲闺女在养的。
“姑姑，我跟着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着都比现在过得好。”小七十分努力地扯出来一个笑容，将东西强塞进女人的手里，“你们拿着这些银子和干粮，去南楚度过这个荒年，之后置办些土地也好，做些小生意也罢，总能有些好日子的。日子好起来了，你们还能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疼她爱她，不好吗？”
她心里看得通透，亲爹亲娘都死了，就算是跟着姑姑姑父，将来能活几天都说不准。
之前的那些人行踪诡秘，目的不明，恐怕也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虽然当初，姑姑答应过要跟照顾亲闺女一样照顾她一辈子，但他们两个人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心底始终是隔了一层的。
两人现在是自身难保，能护住她不被别的饿疯了的灾民抓去吃肉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能养活她了。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用自己给他们换些干粮和银子，也算是报了他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和一路带她流浪求生的恩情了。
跟着那家的小公子，不管他脾气怎么样，总能有一顿饱饭，就算是当牛做马，整日里挨打挨骂，也比天天在饿死的边缘挣扎要强！
从看到楚无天从马车上走下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摆在眼前了。
把自己卖出去，能救姑姑姑父的命，也能还他们的情，更能救自己的命！
她不想再欠别人了，也不想再饿肚子了。
女人想起刚才楚无天抬脚踹向小七的那一幕，不禁抹起了眼泪：“那个小少爷恐怕不是个好主子，你跟着他，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跟着富贵人家，就算是为奴为婢，也比跟着我们两个要饭都要不到的强。”男人难得地开口说道，语气苦涩。
他是个男人，总是希望自己能撑起一片天，可是如今他连一顿饭都挣不到，要靠侄女卖身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小七赶忙接着劝道：“姑姑，就是这个理。这个世道，我能把自己卖个有钱人家，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你看，他还给了这么些银子。”
“这银子……”女人知道道理，但看着手里被强塞进来的银子，便感觉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
楚无天在远处看着，许是上辈子几乎做了父母的关系，他如今对这种场景，总是多了几分怜悯，见三人还是迟迟不动，他便干脆走到他们身前，对着夫妇二人说道：“我买你侄女花了十两银子，那她的赎身费便姑且算作一百两吧。你们夫妇若是哪一天有了足够的银子，自然可以替她赎身。”
“一百两……”男人被吓得低呼一声。
女人浑身一颤，犹豫许久，一咬牙，试探着问道：“这位少爷，若是，若是我们想要给小七赎身，我们该去哪里找你？”
楚无天眉毛一挑，他刚才的话不过是给两人一个台阶罢了，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真有将来给女孩赎身的想法？
“我乃楚王世子，今后数年都会待在京城。你们夫妇若是哪一天有了足够的银子，便去京城寻我，给她赎身。我的住处应当不难打听。”楚无天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
“啊！？”
“楚，楚王？”
“楚王世子？！”
三人顿时脸色一变。
楚王世子他们或许不知，但如今统帅南楚二十万大军，曾经平定七国乱世的楚王楚平寰，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据说当年他统帅百万大成军队横扫天下之时，其余诸国被屠戮坑杀的士卒亦在百万之上！
阵前对垒，无数士兵将领恐惧到肝胆俱裂而亡！
那可是一尊当之无愧的杀神！
就连大成朝廷之中都有人将其称为“人屠”！
眼前这个皮肤白净，身形瘦削，脸上还带着浓重稚气的小少爷竟然是那尊杀神的儿子？！
女子看向小七的眼中顿时满是担忧。
在那种人家里，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被主子家给活撕了！
说不准，说不准还要被煎炒烹炸端上桌！
小七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小时候可没少被大人用那位传说之中的楚王吓唬！
民间传说楚平寰杀人不眨眼，平日里都是吃人肉喝人血！
她小时候淘气，爹娘都会吓唬她说，再不睡觉就会被皇帝赏赐给楚王当小吃！
不乖的孩子全要被人屠泡酒！
她咬着牙，强忍住心底的恐惧，但两条细杆似的腿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楚无天许久没有感受到父亲威名的力量，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隔了几秒钟方才背负双手：“我爹，你们都认识吧？”
“不不不，不敢认识！”男人女人相互扶持着，却还是一下子跪倒在地。
楚无天狐假虎威地冷声道：“走吧，你们缘分已尽。”
女子整个身子都要软下来了，却还是扭着头看向小七。
男人脸色难看得不行，给了小七一个自求多福，无能为力的眼神之后，赶忙拉着女人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往远处跑去了，跑的过程之中倒也不忘将银子塞到自己和妻子胸前牢牢藏好。
小七梗着脖子看向楚无天，此刻的心底是一万个后悔。
她怎么就那么不长眼撞在了这么一个恐怖的人家手里！
跟面对人屠楚平寰比起来，就算是饿死、被烤了炖了总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但此刻钱货两清，她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不后悔！
就是不后悔！
她挺胸抬头，双眸直视楚无天。
“看什么？”楚无天随意一瞥。
小七顿时心底一颤，声音微弱地回道：“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