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之曲，生为复仇，死为复仇。
琴弦尽断，便是弹奏之人，为复仇而死。
但你心中的恨，与我何干？
楚无天不解地看向距离自己不过毫厘的范家小姐，她眼中既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也没有滔天的恨意，有的只是浓浓的遗憾中夹杂的无奈和悲伤。
然而很快，这些都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惊怖！
琴音之中的杀机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无形，反而是一股猛烈的反冲之力撞入她的脑海，令她大脑刺痛，神智混乱。
刺入楚无天心口的精纯真气也仿佛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不，不是泥牛入海，而是潺潺溪流误入浩荡长河！
细流涌入，被滚滚波涛吞噬，倒是那纤细的河道，反而被长河之中奔涌的无尽江水倒灌，决堤破岸，摧枯拉朽！
范家小姐被那长河奔涌的波涛抛飞出去，身体砸在琴案之上，将那张已经断了琴弦的古琴砸成了两半。
她嘴角流出鲜血，体内真气紊乱，大脑刺痛不已，竟然几乎无法思考。
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看见楚无天缓缓站起身来，慢步走到她的身前。
她嘴角流出来鲜红的血，之前落在楚无天心口的手掌甚至彻底失去了知觉。
原本的恬静文雅消失了，精致的五官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团，她仿佛一朵雨后低垂下头的花儿，格外令人怜惜。
她从牙缝之中挤出两个字来：“宗师……”
“看来，你就是玉书了。”楚无天微闭双眼，感觉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不愧是绝世双诛，直到她动手的前一刻，楚无天都没能察觉出半分杀意。
那如丝如缕的杀意隐藏在不知来由亦不知所向的恨意之中，甚至令楚无天的思路被引导向了其他的方向。
她或许真是莫愁女不假，但复仇的对象却并非与楚无天一样是远在京城的大成皇室，而是此刻近在眼前的他，南楚的王，楚无天。
只是可惜，玉书的武功到底差了些。
或者说，玉书既然想要彻底掩饰住自己的内力，那内力本身便绝不能太强。
为了不在身上留下练武的痕迹，她自然也不会专修武功。
真气精纯如练，藏于丹田至深之处，非大宗师不能窥见。
但刺杀之时，便可汇聚成刀锋，一掌便可夺人性命。
大武师之下，非死即半残，便是大武师也要身受重伤。
玉书的伪装之术果然非同凡响，怪不得能瞒过婉月的检查。
只是可惜，她算漏了一件事情。
楚无天自小行为跋扈，并无过人之处，在京城八年皆如纨绔，楚地五载，亦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没有人知道，他自小跟随父亲习武，更兼修多家武道，更有母亲沈氏一脉的剑法传承，早在几年之前，已经踏入宗师之位。
宗师之后，神魂安固，寻常手段无法动摇，体内真气更是沟通天地，滚滚长河浪涛汹涌。
她那一掌落下，换来的只会是凶猛凌厉的反噬！
楚无天蹲下身去，手掌捏住她的下巴，然后缓缓向上移动，手指越发用力，几乎将玉书的脸颊捏的变形、青紫。
玉书几乎窒息，她努力想要挣脱，但浑身上下却提不起半分气力。
手掌一直移动到额头，最后落在她散乱的黑发之上，将她提着头发向上拉起。
玉书吃痛地轻哼，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半声哀嚎。
“果然是真容。”楚无天嗤笑一声，“假作真时真亦假，最善易容的玉书却用真容来刺杀。”
他松开手，玉书无力支撑，身体摔在地上，彻底昏迷过去，脸上还留着青紫的指印。
楚无天站起身来，吩咐道：“将她押入秘牢，调三十招魂卫严加看管，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是！”殿内阴影处，两道黑影显露出身形，令周围的亲卫都为之一颤。
“还有，她的伤势派人调理一番，不要让她死了。”楚无天补充道。
两人遵命，带着昏迷的玉书退下，身影顷刻间消失无踪。
殿外，乱声忽起，刀兵出鞘，一个护卫班头奔入殿内，他的身后，守门护卫们赶忙将殿门关闭。
“启禀陛下，玄锋闯殿！”那护卫班头半跪于地。
楚无天嗤笑一声，若是玉书真能杀了他，殿内大乱，凭借玄锋的本事，在外引发乱局，和殿内玉书呼应，靠着玄锋的武功和玉书的易容之术，说不定还真能让她们全身而退。
“拿不下她不必强留，赶走便是。”楚无天说道。
那护卫领命而去，又奔出殿外。
楚无天收回目光，他的身侧，婉月匍匐在地，肩膀微微颤抖，传出微弱的啜泣声。
玉书借她之手接近楚无天，若不是楚无天内力已抵宗师，恐怕生死难料。
楚无天盘膝坐在婉月身前，伸出手去搭在婉月的肩头，缓缓将她扶起。
此刻，婉月的小脸因为不受控制的啜泣和喘息而皱成一团，脸上满是泪水，眼中有的不是恐惧，而是后怕和自责。
她竟然那般愚蠢，将刺客玉书看做可以纾解大王心情的良人，甚至被她欺骗摆布，那般殷勤地将死亡的利刃带到楚无天的身前！
若是老王爷和郡主还在，定会将她杖毙府中，以儆效尤！
一想到刚才玉书的那一掌，她便感觉心底一阵刺痛，仿佛那一掌是落在她的心口似的。
她自小追随陛下，片刻不离，生为世子生，死为陛下死！
可若是陛下因她而死……
婉月不敢想下去，几乎要哭得昏厥。
陛下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她万死难辞其咎！
婉月用衣袖匆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又猛地伏地跪拜：“奴婢无能，有眼无珠，竟，竟将刺客引到陛下身前，令陛下身陷险境，罪不可赦，请陛下，请陛下，请陛下赐奴婢死罪！”
楚无天重新将她扶起，双手抓着婉月的肩膀，对她笑道：“一个刺客罢了，有什么打紧？”
“陛下，婉月，婉月犯了大错，请您责罚！”婉月想要再次拜倒，却被楚无天的双手紧紧抓住。
楚无天却严肃的看着她，郑重说道：“婉月，本王这次擒拿玉书，你当居首功。”
“是，是我没能看穿她的真面目，甚至，甚至那般热切地把她带到陛下的面前。还，还说……”婉月不敢说出口了。
她之前可是说了玉书与沐然有几分相似的！
楚无天将她揽入怀中：“什么叫没能看穿她的真面目？她这次用的可就是真面目。”
“我，我……”婉月不知该当如何言说，只得紧咬下唇，齿尖已有丝丝腥咸仍不自知。
“婉月，你可知道，若不是你，玉书杀我的手段必不是那会被我反噬的一掌。”楚无天缓缓说道，“她最善易容，还精通用毒，长于奇门遁甲。杀人之法无数，便是随身携带了一根淬毒的银针，甚至是在齿尖指尖涂毒，此刻的我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婉月愣愣地看向楚无天。
楚无天细细解释起来：“若不是你平日里将我周围所有的东西都保障地无比周密，将每一个靠近我的人都检查地没有半分漏洞，整整两年，从未出过一次纰漏，也不可能逼得她这样一个善于易容用毒的顶尖刺客不得不顶着真容，靠着自出道以来就深深隐藏着的敛息之法和琴音来殊死一搏。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也抓不住玉书。”
“你于我，从来都是有功无过。”楚无天抬手，轻轻揩去婉月脸上的泪水，“不要哭了，我还有事要你去办呢。”
婉月虽然被楚无天说的心中一动，但浓烈的后怕和自责仍充斥着她的心脏，一听楚无天有令，赶忙重重叩首道：“陛下有何吩咐！婉月，婉月一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