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斗里,我们座位分布如下。
赤娘坐最里头,殷七爷坐她斜对面。
赤娘旁边,是石头,石头旁边是我。
我对面是王武。
坐在最外面的,就是那三个庄稼汉。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快得出乎我意料。
王武下手狠辣,从提包里抽出工兵铲后、冲他对面的庄稼汉扑过去、当头劈下。
那庄稼汉反应极快、离开座位往下一滑,工兵铲擦着他头飞过。
我也从包里拔出工兵铲,砍向庄稼汉的脚脖子。
我和王武攻击的,是同一人。
庄稼汉避开王武、却避不开我。
为好区分,就叫庄稼汉瘦麻杆。
这瘦麻杆被我击中后,脸色发白、疼得“嗷”一声,失去平衡、倒在车斗里。
瘦麻杆一倒下、王武冷着脸、握紧工兵铲,和殷七爷一起扑向另外两个“庄稼汉”。
我也不敢闲着。
其实,我心里有些害怕。
但一想到老陈交代过,我身为一锅的把头,在任何事上都要镇住一锅。
越是凶险场合,越得起到作用。
憋着口气,我踩着车斗座位、越过王武,一脚踹向其中一个矮个麻子。
一脸凶狠的矮个麻子、正往外掏洛阳铲。
这刚掏出一半,我一脚踹中他心窝子、落脚时正好踩在矮个麻子手腕上,打断他掏工具的动作。
矮个麻子疼得骂娘,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冲我脚脖子刺去。
我一收腿,在矮个麻子刺来的瞬间、躲过匕首。
同时,我双手往上一伸、攥住车顶杆子,往上一提。
我凌空扫腿,正中矮个麻子侧脸。
矮个麻子闷哼一声,翻倒在地。
我跳下来,见瘦麻杆半跪着准备爬起,一个飞扑、又把人重新压回地上。
我从包里摸出绳子,麻利捆上他手脚,扭头冲身后吆喝,
“别愣着,快来帮忙!”
我身后,是石头和赤娘。
我注意到,坐在最里头的赤娘用兜帽遮住脸、看不清表情,她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微微挪动。
而石头有些发懵,看着好像没明白怎么回事。
这不怪他。
石头外表看着唬人,胆子还没芝麻大。
我没管赤娘,捆好瘦麻杆,把人扔给石头,匆匆交代一句“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便转身去帮王武和七爷。
到此刻,我悬着的心落地,已弄清楚情势。
这三人是某个一锅的下苦,得了支锅或者是把头的命,来跟踪我们,想找到拓跋嗣墓准确位置。
我们这一行,黑话多。
“一锅”就是指我们这行当的团伙、一支队伍。
“下苦”,就是一锅里最底层、拿钱最少的人,干活没有技术含量,有把子力气就行。
“支锅”和“把头”,前者是一锅的天使投资人,后者是一锅的领头、属于灵魂人物。
就好比我们团伙,我就是把头。
这三个下苦,极有可能来自一个很大的盗墓团伙。
我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这趟拓跋嗣墓之行,怕是不太平。
我看向前方,发现就一个晃神的功夫,情势渐渐逆转。
三个下苦刚被我们打个措手不及,他们吃一波亏后、立刻找到应对办法。
后头一个被石头压着、暂时脱不开身。
前头那两个,已经从怀里摸出匕首,朝王武和殷七爷招呼过去。
王武下手狠,招招要人命,但让我意外的是,和王武对打的汉子功夫也不弱,竟然抗下王武的每一招。
殷七爷主职机关手,看着很吃力,胳膊上也被匕首划了好几道口子。
攻击殷七爷的,正是刚才被我踹飞的矮个麻子。
我往前一跨步,捡起不知谁扔在地上的洛阳铲、朝矮个麻子头上往下套,卡住他脖子,把他往后拽。
在我对面,殷七爷抹了把额头冷汗,他一抬脚、冲着矮个麻子手上匕首踹去。
可这矮个麻子也不是吃素的。
他刚才还在用匕首攻击我,一发现殷七爷想卸他武器,立刻憋着气、右手一翻、冲殷七爷脚腕划去。
矮个麻子下手阴毒,我一眼发现,他这一下、是冲殷七爷脚筋去的。
我心里一紧,抓紧洛阳铲往后一抬,那匕首擦着殷七爷的脚脖子划过。
血点飞溅,只破了点皮。
我松口气,正打算把矮个麻子放倒,就听背后传来一道痛苦哀嚎。
我心里一凉。
糟了,石头!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家伙事儿抵住我后脑勺。
瘦麻杆喘着粗气,怒喝道,
“都他娘给老子住手!”
我不敢动弹,就见前方殷七爷和王武动作一顿、不甘不愿停下手。
我用余光瞥向车斗内。
石头从地上爬起,一脸狼狈杵在原地。
他右手滴滴答答淌着血,约莫是被瘦麻杆偷袭了。
石头梗着脖子、垮着脸冲瘦麻杆怒吼,
“放开我们老大!”
他嗓门大,震耳欲聋,可我发现,他一点点朝赤娘的方向挪动。
我在心里无奈叹气。
瘦麻杆没搭理石头,只用枪往我后脑勺重重一杵,冷笑道,
“小子,还不松开我兄弟?
是想后脑勺上开个洞?”
我抬眼扫了眼瘦麻杆。
这时候,他们暴露本性,一扫刚才的老实巴交,身上带着匪气。
尤其是这个瘦麻杆,那双眼睛,和王武一样。
他手里沾过人命。
我如果这时候莽撞动手,他绝对说到做到。
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明明有枪,他们为什么一开始不掏家伙?
或许,是他们支锅、把头的命令,让抓活的。
又或者,是有什么顾忌……
我悄悄扫了眼逼仄的车斗,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
我松开洛阳铲,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盯着用枪指着我的瘦麻杆淡淡开口,
“你这枪,有子弹么?”
瘦麻杆比我矮半个头,我俯视他的眼睛,从气势上,我已经压他一头。
瘦麻杆愣了下,他上下打量一番我,语气嘲弄,
“咋,死到临头还这么硬气?
我他妈现在就给你开……”
他这一开口,把我给逗乐了。
这瘦麻杆演技不大行,说话的时候,满脸心虚。
我抬起手,把他那黑洞洞的枪口挪开,淡淡一笑,
“兄弟,你开一枪试试?
我身上可绑着雷管,你这一枪下去,我让你们都给我陪葬。”
我之所以敢放大话,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我们、而是通过我们、确定拓跋嗣墓准确位置。
我就是要吓唬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这三个下苦面色骤变,往后退了一步。
我心下淡然,决定动摇他们军心。
我又笑着说,
“兄弟,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死。
要不这样,我们各退一步,
你们呢,搭车只能到这儿了,
我们呢,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大家都是道上的,以后碰见也不必眼红。
怎么样?”
我心里清楚,他们必然会犹豫。
打了这么久,我们这边殷七爷和石头负伤,他们那边,三人身上都挂了彩。
我说完话后,无人应答。
瘦麻杆举着枪、和两个同伴聚在一起,他们脸上不显,但左右互看的细微动作,出卖他们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在犹豫。
这时,矮个麻子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狰狞着脸,
“他妈的,你说啥就是啥?
老子偏不!”
我看出来,他们三人都不大会演戏,一脸凶悍的表情根本盖不住眼底的虚张声势。
我知道这一刻就是机会,微微侧身给了王武和一个眼神。
我们共事不久,但我和王武在某些事上已有默契。
王武一眯眼,我和他同时出手。
王武一个飞踢、命中还在犹豫的瘦麻杆,把他手中的枪给踢飞。
我飞扑过去,接住枪。
紧接着,我看到王武一用力、找了个刁钻又狠毒的角度,踹向瘦麻杆的大腿根。
就听“嘎嘣”一声,瘦麻杆发出哀嚎、捂着大腿倒在地上。
我暗暗心惊。
这一脚,把瘦麻杆大腿骨给踹断了。
此时,形势倒向我们这方,其余两人脸色骤变。
枪在我手里,我也懒得再和他们周旋。
我一声令下,和王武、殷七爷一起,把脸色煞白的瘦麻杆扔下车。
然后我用枪指着剩余两位,笑着问,
“二位,是要我们请,还是自己来?”
矮个麻子一脸不甘心,他冷笑道,
“他娘的,你们给我等着。
这梁子,结下了!”
说完,他和同伴一前一后、跳下货车。
茫茫夜色中,听着越来越弱的谩骂声,我松口气,转身去替石头包扎。
车斗里很暗,我还是一眼就注意到,赤娘的手已经离开袖子了。
我见赤娘还是一副不愿与人交流的模样,便没管她。
石头的伤不深,包扎完毕,我们便各自坐下休息。
我想起一件事,走到车斗深处,拉开车斗和车头间的小窗,和惊魂未定的司机调侃两句,权当安抚。
毕竟这车也不是我们自个儿的,万一司机扔下他们不管,那可得不偿失。
我正和司机聊着,这时,货车颠簸了下。
我一愣,通过驾驶室、看向前方。
无边夜色里,远处地平线上,出现墓葬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