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
货车摇晃,在草原上飞驰,颠簸得像是脱缰野马。
我们被颠得难受,都没怎么睡。
当我看到车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敏锐察觉,车速下降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和林格尔旗西部、一个叫奥登的村子。
奥登,在蒙古语里,是星星的意思。
奥登村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孤零零挂在偌大的和林格尔旗西部草原上。
下了车,付完钱,我带着石头、王武他们走进村子。
清晨温度还有些凉。
我们刚一走到村口,嘈杂喧闹的声音飘来。
牛羊嘶鸣声混杂着听不懂的蒙古语,里面夹杂着零星普通话。
伴随着的,是淡淡的牛羊粪便臭味。
放眼望去,奥登村里都是低矮老房,红顶红墙,和幽绿草原形成鲜明对比。
穿蒙古袍的村民牵着牛羊往村外走,还有好些个头戴小黄帽的旅游团聚集在村口。
我感到烟火气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放松心情。
我心情颇好,扭头看向其他人,低声吩咐,
“白天先在村里修整,石头和七爷的伤得找医生处理下。
天一黑就行动。
记着,我们是来旅游的。
别露馅。”
说完,我扫了一眼大家。
王武板着脸,仍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不过,他那双眼睛偶尔会流露出杀气。
殷七爷神色恹恹,对周围一切没多大兴趣。
我看出他有些不耐烦,可能是受了伤加没休息好导致的。
至于石头和赤娘,前者脸色发白,我还注意到,他看向我时、双眼流露出的惊恐。
好在石头长得凶悍,个头直逼两米,倒也没有露馅。
赤娘么,我更不懂了。
她用黑色大披风裹着自己,一根头发丝也没有露出来。
见大家都不说话,我只当他们默认我的话。
背好行囊,我们进了奥登。
好在一切顺利。
我们先去村里的诊所处理伤势,随后在村里唯一的小旅馆住下,要了三间房。
我和石头,王武和殷七爷,赤娘单独一间。
我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队伍里,我只对石头知根知底。
刚一关上门,一道哀嚎从我背后传来,
“五哥,这行当也太危险了!”
我脸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石头跟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冷声警告,
“闭嘴!
这地方不隔音,别瞎嚷嚷!”
石头被我吓到,他脸色发白,一脸惊恐点头。
我这才松开他。
房间小,只能放下两张床,我一扬下巴、示意石头坐下。
等石头坐在床边,我才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吩咐,
“石头,你听好了,我们这行当,什么事都会遇着。
你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不会让你出事。
一切听我指挥,你听我话行动就对了。
你瞅瞅你人高马大的,往那一杵、大家都怕你。
只要你绷着脸,别露出害怕的表情,就不会有事。”
我之所以会把这话再拎出来说一遍,是为了给石头提个醒。
这小子从昨晚受伤后,就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
刚下车的时候,殷七爷就时不时看向石头。
他们这行当,最忌讳的就是一锅里头、大家互不信任。
谁也不乐意把命交给不信任的人。
我说完后,就看石头苦着脸、僵着脖子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但我转念一想,石头是我背倌儿,干的活儿就是守在盗洞外,想来问题不大。
我拍着石头的肩膀,又安慰几句,随后往我那张单人床上一躺,闭眼休息。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我起来后,隔壁床的石头还没醒,呼噜声震天响。
我扒拉出干粮,匆匆对付几口,又走到窗户边,开窗往外看。
冰冷的夜风涌入房间,外面一片漆黑,天上也不见月亮。
老话说得好,“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
越是夜黑风高夜,越适合下墓。
我脸上浮现笑意,回身踹醒石头,重新整装后,我们出门、一一敲开伙伴房间,一行人摸着黑离开了奥登村。
我查到的地址,在和林格尔旗西部、两三百宫里一处丘陵地带。
距离奥登村,不过十公里。
我们花了一个半小时,到达目的地。
夜晚气温很低。
四周很安静,只听到夜风“呼呼”声。
风一刮,带起泥土和青草的气味。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用手电筒照向远处,只能看到长满青草、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
我感觉到,冰冷感顺着我袖口、衣领钻进,像蛇一样、紧紧贴在我身上,汲取热气。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我。
这是我第一次下墓。
说实话,我心情很激动。
我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各不一样。
石头是紧张中带着胆怯,杵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在他板着脸、一副唬人的模样,看着像是在警戒。
赤娘静静站在原地,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
王武、殷七爷都是老手,殷七爷脸上带着兴奋、还嘟囔着“宝贝”之类的话。
王武较为含蓄,但他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光亮,也不难看出他还是挺期待下面的东西。
我们没有耽搁下去,把肩上包往地上一甩,抽出洛阳铲,就地挖洞。
第一铲子,阳间土。
换个地儿,第二铲子,阳间土。
又换个地儿,第三铲子,还是阳间土。
我们没有放弃,又扩大到一公里外,继续找。
足足找了一个半小时,什么也没有。
一时间,我们这支队伍的气势有些低迷。
我心里早有准备,所以并不觉得失望。
毕竟找不到墓这种事,在行内很常见。
找墓这种本事,不是人人都有。
不然昨夜货车上那三人就不会跟踪我们。
所以,道上有关墓穴位置的消息,有真有假。
这回我们运气不大好,碰上假消息了。
我看向身边的几人。
就见王武脸色阴沉,他扔下洛阳铲,双手插兜走到一旁,点了支烟,一言不发。
赤娘全程没动手,只低着头,默默跟在我们身后。
殷七爷倒是挺火大。
他一脚踢翻提包,插着腰背对我,嘴里愤愤骂着,
“什么狗屁玩意儿,浪费老子力气!”
石头站在我身边,他一听殷七爷这话,脸上有些不高兴、冲殷七爷背影吼,
“你说话放尊重点!”
我看得出,殷七爷正愁火气没处撒,他转过身,上下打量一番石头,冷笑道,
“小兄弟,找茬是不?”
他这话一出,我明显感觉到,我们这支队伍的氛围变了。
我心里清楚,我得出手。
老陈说过,还未下墓、一锅内部就起争执,是大忌。
这种时候,把头一定要镇住场。
我把还想出声的石头推到身后,又扫了眼殷七爷,淡淡开口,
“七爷,这一路过来,辛苦你了,心里有点火气也能理解。
但是,我们是一锅,什么忌讳不该犯、你们心里都清楚。
我既然是一锅的把头,就不会让大家白跑一趟。”
说完,我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罗盘。
我注意到,罗盘一亮相、刚才还有些不服气的殷七爷神色骤变。
就连默默抽烟的王武,脸上也露出微妙的表情。
赤娘也微微侧头,依然没有露脸。
殷七爷快步朝我走来,他用手电筒照着我手心的罗盘,一脸惊疑,
“你、你会分金定穴?”
我淡淡一笑,没理会殷七爷,绕过他,开始找拓跋嗣墓真正的位置。
不怪殷七爷这么惊讶。
我听老陈说,我们这行当,会分金定穴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分金定穴是门大学问,我跟着老陈学了十余年,也只学来了点皮毛。
分金定穴包罗万象,除了依靠罗盘、天文地理风水外,还得会“望闻问切”。
望,宏观山川走势,细辨草泥痕。
闻,听风听雨听雷。
问,捡舌漏,也就是从一些当地人口中打听情报。
切,精准切到下墓位置。
用罗盘加上“望闻问切”,就能准确找出墓穴位置。
刚才过来时,我已经把周围的地势观察一遍,现在只需要用罗盘算出方向位置即可。
一个小时后。
我带着队伍又往西南方向前进三公里。
这里地势凹陷,植被稀松,斜坡上堆了不少牛羊粪便。
我走到正中,脚步一顿,指着脚下淡淡开口,
“挖。”
殷七爷仍是一脸怀疑,但他手上动作不慢,和王武一起掏出洛阳铲,一铲子插进土里。
铲子一抽出,借着手电筒一瞧。
殷七爷脸上的怀疑彻底散去,他惊喜喊了一声,
“三合土!
还真找着了!
快挖!”
他说完,弯腰从包里翻出工兵铲,递给王武和石头。
我心里松了口气。
三合土,在古代只有贵族以上才用得起,加上这附近的墓葬群分析,这里埋的,肯定是拓跋嗣。
我们不再说话,拿起工兵铲开始往下挖。
然而,当我起身擦汗时,我用余光瞥到,不远处小山丘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