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乍起，掀灭了破屋内唯一的光。
天地重归于黑暗，让某些躲藏于火光之下的东西不得不显露出自己的身形。
淡不可见的微光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虚影，从苏明背后延伸出去，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幽蓝色的尖锐兽眼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两个小小的人类。
然而，还没等苏明来得及看清它的外形，便见那双兽眼突然由尖变圆，居然露出了极为人性的惊恐之色。
银白的剑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凄厉的悲鸣刺破夜色，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哗啦——
突如其来的狂风将破门吹烂，冻得苏明忍不住打了个颤。
皎白的月光借着积雪照进屋内，将妖物的微光融化，长鲸吸水般流入姜萤手中的精致玉瓶。
这……就结束了？
苏明愣愣地看着姜萤手中的玉瓶，没想到看似强大的妖物，居然在这个纤细的少女手上连一招都走不过。
这便是修行中人的力量么？
苏明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向往。
“奇怪。”
苏明正想着，忽然听见了一声好听的轻咦，忍不住抬眼看去，恰好在姜萤清澈的双眸中看到几许疑惑和不解，下意识便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妖物似乎未曾占据你的身体。”
“还有这种好事？”
苏明一时没懂她在疑惑什么，反问道：“那我是不是安全了？”
“这很反常。”姜萤轻轻摇头，“这是一只梦妖，占据生人身体是它的本能，只要它做过哪怕一次尝试，你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毫发未伤。”
梦妖？
咀嚼着这个不算陌生的词汇，苏明立刻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他虽然无法修炼，但毕竟出身权贵，为了寻找修炼的办法，苏明自幼不知翻看了多少杂学古籍，知识储备绝非一般纨绔能比。
所谓梦妖，并非某种特定的妖物物种，而是因各种原因失去肉身的妖物统称。
出于求生的本能，这些失去肉身的妖物会想尽办法附身于生人体内，通过将原主拉入梦境的方式吞噬其魂魄，行夺舍重生之事，这才有了“梦妖”之说。
因此，哪怕夺舍并未成功，原主的魂魄也早已和梦妖纠缠在一起，必然会因梦妖的伏诛而疼痛万分。
但看苏明活蹦乱跳的样子，脸上哪有半点痛苦？
苏明努力思考了一下，只觉得脑袋空空，只好应承道：“确实不太对劲，姜仙师你救人救到底，要不看看我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办法……倒是有。”
姜萤犹豫了一会儿，在随身的行囊里一顿翻找，摸出一道白底黑字的符纸：
“这是监天司秘制的符箓，可以暂时镇压妖物的妖性，尝试与妖物对话。但……”
见姜萤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苏明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副作用？”
“那倒不是。”姜萤摇摇头，“只是妖物大多桀骜难驯，这符箓并非必定生效，而且它……很贵。”
“……”
苏明一阵无语，问道：“监天司的符箓，还收你们捉妖人的钱？”
姜萤轻咬嘴唇：“要收的，还很贵。”
“……”
苏明尬住了。想他苏三公子，平日里不说锦衣玉食，什么时候为钱财发过愁？
然而，苏明平时行走在外，自有家仆上下打点，何时自己带过钱袋？这会儿别说出钱买下这符箓，身上便是一个铜子都摸不出来。
他想了想，只好从胸口摸出一块温润的白玉挂饰，珍惜地摸了两下，这才递给姜萤，问道：
“仙师看看，此物可抵得上灵符？”
“这……”
姜萤立刻被玉饰吸引了目光，盯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监天司有规矩，不能收的，你、你快收起来。”
“你们监天司规矩可真多。”苏明忍不住皱眉，“再说，此处又无第三人，只要你我不说，监天司怎么知道？仙师还是收下吧。”
惦记着自己的小命，苏明顾不上男女有别，硬是把玉饰塞到姜萤手里，一把拿过符纸，问道：“这玩意儿怎么用？”
“你没有真气，我来吧。”
姜萤不着痕迹地收了玉饰，从苏明手里拿回符纸，左手掐了个诀，而后往存放妖物的玉瓶上一拍，便见一缕青烟从瓶口冒了出来，勾勒出一个小小的狐狸虚影。
三条修长蓬松的狐尾在身后舒展开来，格外醒目。
“这梦妖，本体是只三尾妖狐。”
姜萤悄悄松了口气：“狐妖多通灵性，成功率应该不低的。”
很快，三尾妖狐的虚影彻底成形，姜萤手中法诀一换，便见虚影的眼部亮起幽蓝色的微光，眼神呆呆的，显得十分麻木，身子却筛糠般抖个不停。
苏明想起梦妖先前惊恐的双眼，疑惑道：“它好像很怕你？”
“我是捉妖人。”
姜萤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妖怕捉妖人，很正常。”
“……”
她说得好有道理，噎得苏明无力反驳。
再看姜萤，谨慎地确认过妖狐的状态后，她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妖狐：“……”
等了许久也没见妖狐答话，姜萤远山般的眉头微微皱起，继续问道：“你的肉身是怎么失去的？”
妖狐：“……”
姜萤的眉头皱得稍紧些，追问道：“你是梦妖，为什么不去夺舍别人的肉身？”
妖狐：“……”
苏明：“……”
苏明脸上的好奇逐渐转为疑惑，问道：“这狐狸怎么不说话？”
清澈的双眸涌出几分无措和茫然，姜萤犹犹豫豫地说道：
“它好像，被我打坏脑袋了。”
“……”
苏明无奈道：“有没有办法抢救一下？”
“我是捉妖人，不是郎中。”
姜萤皱着眉，似乎在心疼符纸，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歪过头看向苏明：“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苏明呆了呆，奇道：“我也能和她对话？”
“不能的。”姜萤轻轻摇头，“你没有真气。”
“……那？”
姜萤歪着头，盯着苏明看了很久，认真回答道：
“可是，我有真气，可以替你转述。”
“……”
苏明张张嘴，迟疑道：“我想想……要不你问问它为什么要进入我的身体？”
“好。”姜萤转过头，“你为什么要进入他的身体？”
似乎担心这脑子坏了的小梦妖不能理解，姜萤还特意侧过身子，把瓶子端到苏明跟前，好让梦妖清楚地看到受害者的样貌。
然而，当梦妖看清苏明的长相后，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构成身体的青烟开始诡异地颤动。
姜萤愣了一瞬，玉手连忙拍向梦妖虚影，却还是慢了一步。
消散的一瞬间，梦妖的双眼由麻木转为挣扎，最终定格为决绝和清澈，对苏明的方向发出虚弱的低语：
“主上大人……”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