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明月高悬。
红烛装点的婚房内，新娘安静地坐在床边。
前院的喜宴刚结束，新郎踏着薄雪，踉跄着推开房门，醉眼蒙眬地走向婚床边身段婀娜的少女。
还未及近，不知名的幽香已悄然钻入他的鼻腔，与微醺的酒意交缠在一起，将近在眼前的新娘衬托得更加朦胧。
婚房静悄悄的，只有点点烛火摇曳，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似是被屋内的安静所点染，新娘稍显羞涩地拨弄手指，不知自己的心上人为何突然没了动静。
“夫、夫君……”
莺啼般的清脆嗓音响起，新郎顿时清醒过来，挨着新娘坐下，缓缓揭开了大红的盖头。
跃动的烛光下，新郎的眼中映出了一张稚气方脱的绝美俏脸。
新娘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暴露了她心中的波澜。
新郎一时看得呆了。
恰在此时，新娘忽然抬起眼眸，秋水般深邃的眸子却露出了和她的年龄气质完全不符的妩媚。
“好看么？”
新郎没有回应，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娘的眉眼。烛火映上她的脸颊，将新郎的视野染成一片鲜红。
如坠深渊。
电光石火之间，新郎的后脑一阵刺痛，仿佛看到“新娘”身后长出了八条修长的狐尾，缓缓向自己包裹而来。
紧接着，似陌生、似熟悉的庞大记忆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让他一时间无暇顾及眼前的“新娘”。
我是谁？
我在哪？
新郎捂着脑袋跌倒在地，吃力地消化着涌入脑海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他挣扎着爬起身，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早已爬满冷汗。
苏明，大乾丞相膝下第三子，因天生经脉不通无法炼气，凡人之躯难委重任，故而被其父放养在老家旧宅，未曾带在身边。
就在刚刚，他不知为何突然觉醒了前世身为地球人的记忆。
两世为人的记忆纠缠在一起，让他的大脑现在还隐隐作痛，但也因祸得福，让他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很显然，这并不是前世古籍中记载的那个公子佳人的世道。
这个世界有仙有凡、有神有妖，是一个人人如龙的时代。
可惜的是，他固然有个权倾朝野的父亲，算是这辈子投了个好胎，自己却因无法炼气而成了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
此后，十七载年华弹指而过，苏明似乎已经忘记了年幼时发觉自己不能修炼的不甘，在命运的愚弄面前彻底开摆，打算安心当个丞相家的傻儿子。
于是，他在家里的安排下寻了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诶等等，我老婆呢？
苏明愣住了。
四下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老旧的房梁木柱和破败的桌椅板凳，半扇木门在风雪中吱嘎作响，只有噼啪燃烧的篝火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冬夜的温暖。
那还有什么暖帐婚房？
恰在他起身四下张望之时，一个脆如莺啼的少女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居然醒了？”
苏明心中本就惊疑，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循声回头。
入眼的是一名白衣少女，约莫和他一般年纪。
这少女身材高挑，半倚在破旧不堪的立柱上，怀中抱着一把连鞘的长剑，微微挑起的狐狸眼正冷冷地打量着他。
篝火的微光照亮了她精致的眉眼，火光透过面纱，无瑕的唇线隐约可见。
苏明在少女身上没感受到什么敌意，不明所以地开了口：“我难道不该醒？话说这是在哪？姑娘又是……”
“你遭了妖，昏迷了至少三天三夜。”少女谨慎地盯着他，“这里青阳城郊，我是监天司在册的捉妖人，见你一直没醒，还以为已经被妖物夺了神智，正打算拿你去请赏。”
“……”
少女声音清脆，语气却冷淡如冰，噎得苏明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茬。
“原来是监天司的仙师。”斟酌了一下，他只好试探着问道，“不过，仙师口中的‘遭了妖’……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身体里住了一只妖。近日，你是否常常做梦，脑中甚至凭空多了他人的记忆？”
苏明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难不成自己觉醒前世记忆的事被发现了？
看了他的反应，少女更加确认心中想法，轻声给他判了死刑：
“那便是了，那妖物会一点一点侵占你的意识，夺取你的身体。若无意外，你很快就不是你了。”
“还是说……现在你已经不是了？”
话音未落，少女微挑的眼角寒光乍起，还未等苏明反应过来，锐利的剑锋猛然刺向他的眉间。
“……”
一瞬间的宕机后，苏明终于回过神来。
直觉告诉他，若是刚刚他心底升起哪怕一丝反抗的念头，眼前这个恐怖的女子都会毫不迟疑地刺穿他的额头。
一滴冷汗落下，经眉心流至少女手中的长剑，顺着剑锋向下，在地上摔出“啪”的一声脆响。
混杂在“噼啪”的篝火声中，清晰可闻。
感受着眉间异样的刺痛，苏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仙师，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但可以确认你是人是妖。”
少女反手收剑入鞘，重新倚回柱子上，眉眼间的警惕丝毫未减：“监天司有令，不得对无辜百姓出手，所以你大可安心。只要你还是人，就不用担心我会伤你。”
苏明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后，规规矩矩地向少女行了一礼：
“在下苏明，还未请教仙师姓名？”
话音落尽，少女却久久未答，诡异的不安在黑暗中酝酿，让苏明的内心高悬不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少女的眼睛，却感觉对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几乎能够透过他，看透更深处的存在。
“……仙师？”
“不想死，就别动。”
与此同时——
嗡——
长剑出鞘，银白的剑光倾泻而出，几乎成为苏明视野中唯一的光。
嘹亮的剑鸣震得他头晕目眩，身体不可自抑地软倒下去。
时间的流速似乎在他眼中变慢，苏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光笔直地冲向自己，身体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我……要死了？
只是问了下名字而已，不至于吧……
电光石火之间，剑光从他身侧呼啸而过，却连发丝都不曾斩落。
紧接着，一只冰凉细腻的手抚上他的胸口，用力一震，便似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被推离。
然后便是莺啼般清冷的低语：
“抱歉，忍一忍，可能会有点疼。”
“还有，我叫姜萤，萤火的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