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妖狐的遗言，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落雪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看着姜萤猝然变冷的视线，苏明背后瞬间爬满冷汗。
成了精的狐狸就是狡诈，怎么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
眼见修长的玉手已经缓缓摸上剑鞘，苏明很从心地举起双手：
“那个……要不先让我解释一下？”
“我在听。”
姜萤不为所动，拇指按住剑身，缓缓将剑柄顶出一截。
苏明吓了一跳，连忙道：“妖怕捉妖人，我不怕，可见我不是妖。”
嗡——
长剑出鞘，在苏明眉间毫厘处停止。
“你不怕？”
姜萤微微偏过头，直视苏明的双眼。冰寒的剑意缓缓散开，让苏明如坐针毡。
“我……”
在姜萤的审视下，苏明脑袋空空，思路却异常清晰。
他不知道梦妖为什么叫他“主上大人”，但知道现在他该怎么从姜萤手上活下去。
片刻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忽然咬了咬牙，低声道：
“姜仙师，你也不想失去捉妖人这个铁饭碗吧？”
“？”
姜萤稍稍歪头。
苏明顶住压力，大着胆子平视对方：“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叫苏明，刚刚说过的。”
“……”
苏明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诶……算了。”苏明苦笑一声，“还是直说吧，我是青州苏氏嫡子，当朝丞相是我爹。我还有个大哥，名叫苏元，眼下正巧在监天司任职，你该听过。”
“……苏元？”姜萤眨眨眼。
“对，苏元。”苏明感觉压力一轻，好笑地看着突然从心的少女，“如果我没记错，你恐怕得叫他‘司察大人’。”
姜萤持剑的右手稍稍放下，盯着苏明的脸认真观察了许久，突然说道：“我救了你，苏司察会感激我？”
苏明常常觉得他大哥太过严厉，从小到大打他的次数比他爹还多，但要护起短来确实也没得说。
具体体现在他哥在打他这件事上拥有绝对的优先权，从来不让别人动手，必定亲力亲为。
于是他认真思考过后，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应该会的。”
“他感激我，就会给我加俸禄。”姜萤看上去有点开心，“所以我得救你。”
“？”
这题还能这么解？
这一刻，苏明突然知道了什么是“过程全错，但结果对了”。
但结果对了总归是好的，于是苏明借驴下坡，点头道：“没错，你得救我。”
“但我是捉妖人，不是郎中。”
姜萤精致的小脸上出现了不可自抑的惋惜，盯着苏明一直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收剑入鞘，反手在行囊里一顿乱翻，满眼心疼地捧出一支只剩一小截的红烛。
“这是……？”
“不是郎中，也能救人。”
姜萤小心翼翼地把红烛摆在地上：“你身上应该藏着一只更大的妖。这是摄妖烛，专门吸引妖物的，可以把它引出来杀掉。”
“这么说来，我梦中所见的妖物，确实和刚刚的三尾妖狐有所不同。”
苏明缓缓点头，看着姜萤心疼的样子若有所思：“这摄妖烛……也是监天司的？”
“是的，这个很贵。”
已经是明示了。
苏明只好把腰上刻着“苏”字的玉牌也解下来，放到姜萤不知何时伸好的手心：“这个够吗？”
“使、使不得。”
姜萤没接，转身把行囊敞得大大的，在里面来来回回地翻啊翻。
苏明原想着偷看女孩子的行囊不太礼貌，非君子所为，但看姜萤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东西，反而行囊的开口敞得更开了，当下恍然大悟，连忙把玉牌塞进行囊里面。
这下果然奏效，姜萤很快便摸出一个火折子，一边点火一边解释：
“火折子太小了，不好找。”
点起摄妖烛，奇异的微香很快便在破屋内弥漫开来。
苏明用力抽了抽鼻子，除去被稀释过的栀子香味，并没感受到这蜡烛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瞧着姜萤从点亮蜡烛后便变得格外警惕的神色，苏明还是下意识保持着谨慎。
然后他便听到身体里传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难以言说，有些像桑蚕抽丝，像彩蝶结蛹，又或是刚刚苏醒的妩媚妖女，在幽香温暖的被褥上慵懒地伸着懒腰。
腹部丹田处开始传来彻骨铭心的痛。
苏明想起了年幼时初次尝试练气的场景。
平心而论，他的天资并不差，大哥是同辈第一人，二哥也是少见的外道奇才，他这个当弟弟的，天资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呢？
于是，年幼的他第一次尝试练气，便感知到了常人经年累月才能引动的天地灵气，然后巧取豪夺般，将周围的灵气掠夺一空，沿着既定的经脉平稳运行。
一周天后，灵气颇为凝实，只差丹田的炼化便能转为如臂使指的真气。年幼的苏明渐渐放松警惕，却不想丹田中居然释放出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将经脉中的灵气一举冲散。
那是苏明第一次感觉到丹田的剧痛。
事后，他上过仙山，求过名医，吃过无数的天材地宝，但丹田的不知名能量就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而他无论如何修炼，灵气流入丹田后也都会瞬间消散，仿佛那里是一片虚无。
——直到今日。
在姜萤震惊的目光中，苏明捂着肚子跪倒在地，脸色万分痛苦，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
月白色的不知名真气从他的丹田处倾泻而出，化作点点白光，浮现在他的身边。
片刻之后，白光涌向他的身后，在他尾骨处缓缓汇聚成蓬松柔顺的狐尾，于漆黑中散出濛濛白光。
一条。
两条。
三条……
八条修长蓬松的狐尾将他缓缓包裹。
只差一条，便是九之极数。
……
与此同时，遥远的某处深山洞穴之中，一名颇具清丽之色的少女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眼。
她向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臀，入手处一片滑嫩，一点异物也无。
少女歪了歪头，一对柔软的狐耳随之左右摆动，小小的脑袋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耶？
我尾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