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县经过加班加点的整修，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刺猬。早晨金军在城下耀武扬威时，完颜亮与文武重臣已经混在其中，将巢县布防看了个通透。
城中宋军看城下金军暗自凛然。
城下金军看城上宋军也是心中惴惴。
麻杆打狼两头怕，大哥别笑话二哥。
仔细辨别旗号之后，完颜亮当即决定先去进攻龟山上的成闵。随后，用成闵的首级来恐吓巢县，以此来达到瓦解巢县守军士气的目的。
龟山虽然是山，可山势相对平缓，山上的营寨再坚固，也要比巢县城墙要低矮得多。
金军所立的大营距龟山仅仅八里，照理说，以金军的机动能力是不需要再立一个小营的，然而完颜亮展现了不同寻常的谨慎，签军在原地建立营寨，正军也没有闲着，全军歇息片刻，直直砸向矗立在南边山头的宋军小营。
李克难那个猛安当先，手持钢盾，身着重甲，不要命的向小营发动了进攻。
小营主将是陈敏陈元功，这名沉默寡言、性情悍烈的统制官率领四千正军，四千辅兵镇守此处，面对如潮一般的金国正军却怡然不惧，沉着的站在望楼，指挥部下进行反击。
时间太短了，即使在巢县军民的全力帮助下，营寨依旧不是十分坚固，壕沟挖的也十分浅。可即使如此，EZ屯驻大军依旧不是软柿子，凭借着地势，与金军杀得难分难解。
“大人，要不要出击，给金贼腰腹来下狠的？”毕再遇在营寨上扒着木栏，看着一里外小营的血战，有些跃跃欲试。
毕进隔着头盔敲了一下毕再遇的脑袋：“你这小崽子莫要急，谁先急了，谁就会出纰漏。大战之时，心中首先要稳，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是如此。”
毕再遇看着毕进身边快要被攥断的木栏，撇了撇嘴却又不敢跟老子顶嘴，只能清了清嗓子问道：“那咱们只能干看着？”
“等陈元功的信号，或者等金军疲敝。”毕进冲着三里外的金军阵地努了努嘴。
那里除了签军依然在忙碌，还有金军正军席地而坐，着甲休息。
金吾纛旓之下人影重重，一时间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正军，多少签军。
毕进仔细观察了一下金军阵势之后，又将目光投向小营那边的战场。而毕再遇却不停的伸着脖子向东方张望。
“大人，咱们这边没动，可巢县那边却是先动了。”毕再遇指着巢县方向说道。
“那席都尉如此带种？”毕进爬上望楼，努力向巢县那边看去。
距离虽然有些远，可也能隐隐约约看见城下沸腾一片。
席君买昨天跟辛弃疾说的好好的，答应之后再也不轻身犯险，然而在城头望见金军营中空虚之后，立即将说过的话当屁放了，集结了大唐小队以及一百弓马娴熟的宋军甲骑，打开城门杀了出去。
待到辛弃疾气急败坏的来到城墙上后，宋军甲骑已经与金军缠斗在了一起。
“他娘的，我就一点都不能离眼是吧？”辛弃疾对着城门口正在列阵的石七朗大骂道。
同时又踹了李铁枪几脚。
“连主帅出城浪战都拦不住，要你们何用？”
耿京与王友直有心想劝，可见辛弃疾怒发冲冠，鼻子都快气歪的样子，也只能别过头去，假装看不到。
这两人虽然为义军首领，可限于眼界与能力，现在都只是统制官。这两人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大战将至的生死之刻，还争什么权？所以文武双全的辛弃疾展露头角，地位噌噌拔高。
贾瑞与刘师禅原本还为不能跟着席君买出战而愤愤不平，此时也不敢废话，灰溜溜的下了城头返回军中。
辛弃疾的气自然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斗岗位，脱离战斗岗位就相当于逃兵，而都统这个级别的人当逃兵可是灾难性的。
就算是后世那支官兵一体的军队，军长再勇武，也不可能到第一排战壕中与敌人激情互射。指挥部一完蛋，全军就完蛋了。
而在中古时代，这是操蛋事可是有先例的。定军山之战时，曹魏主帅夏侯渊吃饱了撑的去修鹿角，被老黄忠瞅准机会突袭干掉，致使汉中形势彻底无救，气得曹操大骂夏侯渊是‘白地将军’。
辛弃疾有心指着席君买大骂一句白痴，可真的站在城头上，看着席君买率甲骑击溃一波波金军也觉得心神俱震，目瞪口呆。
一人之力有多小呢？
很小。
强如项羽也在汉军的十面埋伏之下，被逼死在乌江。
一人之力有多大呢？
很大。
项羽即使在乌江畔时也是虎死不倒威，率二十八骑纵横汉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席君买所率领的百余甲骑并没有摆成墙式冲锋，而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锥形阵。阵的矛头就是披坚执锐的席君买。
金军建造营垒时也不是闷着头开搞，也撒出了大量游骑，可三四十骑集合在一起，又岂会畏畏缩缩，连袭扰都不敢？
要知道，甲骑冲阵可是金军起家的本事。
然而金军算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席君买根本不想与金军比什么骑射功夫，见到有三十骑靠上的金军甲骑贴上来，二话不说直接率宋军砸了过去。
金军哪里见过如此凶悍的宋军骑兵，更别说嘉兰、叶飞两人在还没接战的时候，就将金军领头军官定点狙杀，席君买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搅乱金军的阵型之后，宋军甲骑轰然碾过。
再之后，金军只有溃散一条路可走了。
当席君买连续击溃三波金军甲骑之后，不止城上宋军全部振奋，就连辛弃疾也被狠狠壮了一把胆子。昨日被金军压制下去的气焰又回到了宋军身上，震天的大将军鼓被纷纷擂响，城头的欢呼声变成声浪。
辛弃疾也明白了席君买出战的原因。
士气可鼓不可泄，尤其在守城的时候，士气更是能定生死的大问题。
守方必须防御一个面，而攻方只要能突破一个点，别说耿京、李铁枪、陈如晦这种大员起了异心，就算守门的小兵有点坏心思也能整出天大的幺蛾子。虽然靠军纪、宣传可以维持秩序，可这哪有提振士气来的简单？
席君买从战马的标囊中捡出最后一支短矛，抬手飞掷，将一名逃命的金军打落下马，大吼一声：“吹角，举旗，聚兵！”
鲁冰冰赶紧用力挥舞旗帜。四散追逃的宋军有号令迅速整军，然而嘴上却不闲着，对着金军营寨调笑喝骂。
金军的反击十分迅速，刚刚建好的营寨大门迅速洞开，约百名轻骑甲骑从中一拥而出。
一个谋克也是可以通过营寨大门能同时出动的最大规模。
眼见有成规模的援军，金军被杀散的游骑再次蠢蠢欲动，围了上来。可他们却不敢接近宋骑，只敢借着马力远远抛射箭矢，命中率十分感人。
金军的行军谋克已经受到上官嘱咐，宋骑中有十分高杆的射雕手，所以人人持盾护住头脸，摆开拐子马的阵型，向宋军甲骑兜去。
席君买依旧让甲骑摆成锥形阵，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向金军。
席大都尉不是不想玩一些花活，主要是宋军成军时间太短，就算想要摆出复杂的阵型也摆不出，干脆就用锥形阵一路凿到底。
行军谋克可以举盾防护，但是不能隐藏身份，他还有引导冲锋的重任，怎么能缩到队伍最后。
嘉兰的弓术自然可以无视这些盾牌，可他还没出手，席君买用短矛挨个给金军甲骑点名，短矛如同八牛弩上激射而出的弩矢一般洞穿了盾牌，将冲锋在最前的几名军官打落下马。
虽然失去了军官，可双方已经进入了冲锋的距离，金军甲骑多年养成的骄横之气也不会因为军官的阵亡而彻底消失，金军中央的甲骑各挺长枪，两侧轻骑弯弓搭箭，拼了命的向宋军抛射重箭。
临阵箭不过三矢，这还说的是步兵，骑兵互冲也就能射出一箭而已。下一瞬，各种花里胡哨的武艺阵型全都失去了作用，只剩下纯粹的肉体对抗。
在城头观战的辛弃疾不由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局，不知道究竟是金军能将宋军兜住，还是宋军能将金军凿穿。
宋金两军一齐发喊，正面砸在了一起。
“杀！”
甲兵相交的刺耳摩擦声，人马濒死前的惨叫声，壮士在阵中愤怒的嘶吼声交织成一片血与肉的交响曲，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将宋金两军的战斗意志清清楚楚得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席太尉呢？席太尉千万别出事……”如此念头刚刚在辛弃疾脑子中转了一圈，就只见一员雄壮大将杀透了金军的军阵，左手高举一面抢来的乌鹊大旗，向金军展示之后，折断撕碎扔到地上。
骑兵对冲的结果就是如此之快，生死胜败只在短短一瞬就能决出。
金军承受了军官伤亡殆尽以及近四十骑落马的惨痛伤亡后，剩余轻骑魂飞魄散。眼见宋骑凿穿阵型之后分散围了过来，溃逃不可避免的开始了。
“止步，收拾伤员，回城！”席君买也不是莽夫，并没有追赶那些溃兵，而是选择见好就收。
毕竟，金军营垒中可是有万余金国正军，席君买又不会开无双，就这一百甲骑还不够对面塞牙缝的。耀武扬威这种事就如同装逼打脸，要是反被对方打脸，那己方士气才是彻底无可救药。
金军大营正门处鼓声隆隆，其中马蹄阵阵，就如同还有大军要从其中涌出一般。席君买知道不能再被金军缠住，直接让鲁冰冰举着大旗向城门冲去，沿途行军中收拢兵卒。
金军军法严苛，临阵而逃更是大罪中的大罪，所以逃过宋军绞杀的金军骑兵虽逃不散，凭借着优异的马术，与其他游骑一起与宋军远距离缠斗，并且绞杀落单的宋军骑兵。
眼见大旗都从眼前略过，向着城门跑去，被金军游骑围堵的四名宋军又急又气，一名宋军甲骑架住劈头砍来的长刀，高声大呼：“席太尉，你要弃了俺们吗？”
话声刚落，这名宋军就被打落下马，也幸亏此时乃是骑兵之间的缠斗，没有马速的加持，所以落马宋军除了受伤处痛彻心扉，外加摔得晕头转向外，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身上的盔甲十分沉重，让这名宋军一时站不起来，只能在连滚带爬的躲避着马蹄子。
“贼奴！”
“宋狗，受死！”
“绕过去，绕过去，围死他！”
这名宋军只听见头顶金军指挥之声一阵混乱，随即，周围战马或是失控跑开，或有骑士从马上落地。
噗通一声，一名金军骑士摔到落马宋军面前，口鼻喷血，将葫芦头盔染成的红色，双手无力的挥舞，胸腹之间弯曲成一个古怪的角度，挣扎了两下后，就此死去。
落马宋军通过甲胄样式认出此人正是组织围攻的金军军官，然而他却没有时间多想，赶紧忍着疼痛翻身上了一匹无主战马，却发现其他三名宋军甲骑正在敬畏的看着一个背影。
“孙达，别愣着了，席太尉命令我等跟随大队回城！”一名宋军顺手收集了一些战马，也不顾马上是否还有金军尸首，拉着它们向城门冲去。
“咱们不去助战？”
“赶紧走，咱们现在都是累赘……”另一名宋军嘟囔了一句。
唤作孙达的宋军沉默着跟着大队向城门驰去，走到一半回头望向正在阵中驰骋的席君买，也不顾身上依旧酸痛，大吼了一句：“俺误会了席太尉，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俺要助他！”
说罢，孙达一拨马头，挥舞长矛向着席君买所在方向奔行。
“这个孙达！”牵马的宋军有些气急败坏，将马缰扔给另一人：“王五，你牵马回城，杨老河跟我来！”
说罢，两人跟着孙达折返向北。
三人一动，连带着七八名骑兵又折返回去。然而此刻，席君买已经扫荡了一圈，将陷于阵中的宋骑全都救了回来。
辛弃疾见到这一幕，又是火冒三丈。
军令如山，前进命令下达后，前面是刀山火海都得冲锋，撤退的命令下达后，前方是金山银山都得撤回来。
这又不是三流恐怖片，也不是缠绵悱恻的琼瑶剧，想要玩‘你不走我也不走’是会出大问题的。
“入他娘，我要斩了这几个王八蛋！”辛弃疾气急败坏的跳脚，同时也没有忘记正事。
“弓弩手！控弦引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