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仆散浑玉，哪怕巢县是块铁，奋武军咬碎牙都得吞下去！”仆散喜对着前来汇报的军使说道：“我不怪他损兵折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他一战便坠了志气，也算是仆散部的好儿郎吗？”
“喏！”军使在马上一拱手说道：“总管还有什么军令吗？”
“前令未成，何谈新令？”
仆散浑玉明白仆散喜的意思，这是让他们依照前令，继续向龟山进发，清扫周边敌人，为金军在龟山上立营做准备。
军令已下，军令如山，只要你们猛安没有死绝，就要做到底！
仆散浑玉也只能忍着恐惧，强令那些哨骑再次进发，跟随着撤退的宋骑，并且探查四周有无敌人。
稍有风吹草动，仆散浑玉就下令列阵，摆出一副弱者面对凶残世界的刺猬模样。
两里半的路程，生生的走了半个时辰，当抢占了龟山山势，并且将军队派出分守各方要道后，仆散浑玉才算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直到一阵凉风吹来，他感受到了身后的阵阵凉意。
一会工夫，大汗已经将他的里衣浸透。
至于宋军为什么会放弃龟山这个制高点，仆散浑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明白，此地距巢县也只有六里，遥遥眺望，他都可以见到巢县的轮廓了。
在此立大营，进可攻，退可守，着实是一块好地。
下午时分，金军游骑全面散开，一支又一支的金军开进此地驻扎，签军民夫在屠刀的逼迫下开始了劳作，到了傍晚时分，龟山大营已经初具规模。
“老辛，你在想什么？”叶飞见辛兴文捏着下巴嘿嘿怪笑，知道他看着毛片喝凉水——没憋什么正经屁，不由得好笑着问道。
“你看这座山如同巨龟将头伸进水中，为什么叫它龟山，而不是龟……”
“住口吧你！”白小雨坐在女墙之上，将手上的面饼掰下一小块，扔到了辛兴文身上：“这里可是还有女士呢！”
沈如君扭头喝水，假装没听到。
“提心吊胆好几日，当金贼真的来了之后，我竟然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虽然不是战时，王凯还是将那身重山甲穿在身上。因为这可不是滴血认主的宝物，要是没了那就真没了。
“只是不知道我的布置有没有用。”沈如君有些忐忑的说道。
这几日除了常规布置之外，在城防改建上唯一能做的是就是补修东北西三面城墙，垂直与城墙修了四十道夯土墙，每隔上二三百米就有一个，探出去七八米远，上面摆放着带轮子的八牛弩。
北宋时期，马面已经开始被大规模的应用在城防建设上，可没人修过这么细长。
从空中一看，巢县如同章鱼成精了一般。
原本就算发动全县的百姓，也不可能修的这么快，可这难不住鬼点子巨多的叶飞。他寻摸了全城的麻袋，用麻袋装土，让巢县百姓生生的将加长版马面墙摞起来。
看起来麻袋垒成的城墙坡度要缓一些，相对好攀爬一些，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心最黑的辛兴文下令在其上铺了一层铁蒺藜，谁敢从这里爬上来，就等着被扎成刺猬吧。
县丞……现在已经是县令的李孟光一看这个好，又将剩余的麻袋搜罗了一番，加固了内城的城防。
沈如君原本是想修棱堡，可一没大炮二没时间三没人手，只能用八牛弩凑合着使。这也幸亏巢县是辎重中转之地，军械物资的堆积如山，八牛弩神臂弓之类的倒还够用。
至于管不管用，沈如君心底也发虚。
“不用担心，老席为人你还不知道吗？哪里会跟你客气。”叶飞挥了挥手说道：“毕竟是专业人士，能让他眼前一亮的布置，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我所担心的并不只是城防布置。”沈如君耸了耸肩：“关键是这些义军能不能打得过那些职业军人。”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有城池之利，兵甲方面也差不了太多。”辛兴文回道：“统兵将领方面，不是我替老辛家吹，辛弃疾绝对完爆那个仆散喜。”
“还有席队长，我这下总算见识到没有参谋部的古代大将究竟是怎么统兵了。”沈如君叹道：“所以说古代名将如此之少，一个人心思缜密到何等程度才能面面俱到，让一万多大军有条不紊的运行下去，如果不参与进来，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
“可惜，我要在硕士毕业前见到席队长就好了，我的硕士论文也不会那样稀烂。”
“别说这有的没的了。”叶飞摇了摇头说道：“巢县南面是裕溪，自然有水军看护，咱们用不着操心。西边的城墙只有一千五百米，却正对金军大营；北面与东面的城墙各三千五百米，还是需要小心一些的。”
“不会太久的，席太尉既然说两三日内会击溃金军，那就必然会。”却是辛弃疾大步走来：“抱歉，不是故意听你们的谈话的。”
数次大战下来，被建立起信心的何止是大唐小队？包括辛弃疾在内的义军全都吃了沉甸甸的定心丸。
尤其是今日早晨，朱阿三与严令兰数人回到了巢县，将各个军官告身以及封赏大旗全都带了回来。
虽然窝囊了一些，憋屈了一些，可宋朝毕竟也算是华夏正统，东亚大地上仅次于金国的万里大国，宋朝的官职还是很值钱的。
义军也算有了正式的编制，成为了宋国朝廷认可的一员。
而这份长长的名单上不止义军，巢湖水军的陈如晦、梁兴等人，洞庭湖水军的李琦、纪文彦等人一个都没落下。基本上当日席君买请了什么官职，此时告身上就回来什么官职。
赏赐方面，由于人手有限，所以虞允文没有让朱阿三没有背回任何金银，而是给了席君买一个手令，让他自由分配缴获物资。若是不够，收复城池府库可以随意取用。
出了事虞允文顶着。
席君买当然没有那个闲心自请宋朝的官职，可这阴差阳错的给了其余人一个错误的信息。
虞舍人对席都尉言听计从，而席都尉却不从他哪里讨要封赏，这能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虞舍人说了不算！
席都尉等八人都是大宋官家身边听用的人物，虞舍人没有资格代替官家封赏！
所以，全军上下对大唐小队愈加恭敬。
已经成为一名统制官的辛弃疾自然也不例外，前日，他与耿京率领四千整编完毕的义军来到了巢县，准备参与巢县保卫战。
得益于缴获的大量军用物资，这伙义军战斗力有多强不好说，装备那是个顶个的好，仅仅甲士就有三千人，披甲率比金国正军都高。
神臂弓、克敌弩，大斧长枪一应俱全，若不是辛弃疾还有理智，外加席君买的军令严格，信心爆棚的耿京说不得就率人直接与金军打遭遇战了。
“辛幼安，金贼的军营你怎么看？”叶飞指了指西边的龟山，随口问道。
虽然辛弃疾是宋朝人，可实际年龄也是刚刚到二十一岁，比叶飞还小，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所以他算是最能与大唐小队说得上话的人。
“军容齐整，可以看出是久战之师。”辛弃疾借着夕阳的余晖，定定的看向立在龟山上的金军大营。
“不过金贼只来了万余人，就想吞了巢县，是不是有些过于狂妄了！”
“就是就是！”沈如君又进入那种小星星眼的状态，听闻此言连连附和：“你作首词骂骂他们，没准就成了传世经典了！”
“你们真把我当李太白了？”辛弃疾哭笑不得：“我哪有斗酒诗百篇的本事……”
“不过你们总是说喜欢我的诗词，其中最喜欢哪首呢？”辛弃疾想起一事，好奇问道。
“那必然是……”辛兴文拍打腰间长刀，以作节拍，高声吟哦：“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沈如君也一起与之高歌。
她那被强化的嗓音不是盖的，一旦开始全力发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不止辛弃疾，墙上的兵卒也频频侧目，认真倾听。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叶飞、白小雨、王凯三人也跟着一起轻轻吟诵。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念到这里，五人却一起卡壳，不由得相视而笑。
无他，最后一句有些太不合时宜了些。
“可……可？”辛弃疾等了少顷，见没有下文了，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这首词当真不俗，可确实不是辛某所作，莫非南北万里以讹传讹，传错了？最后一句是什么？”
“你将最后一句补上，这首词不就是你的了吗？”辛兴文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满脸奸笑。
“岂能如此辱没斯文？”辛弃疾摇头笑道。
他是胸怀天下，干大事之人，哪会纠结于诗词小道。他还以为是这几人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这又是一首好词，当夜，即使辛弃疾十分疲惫，却在帐中辗转发侧。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可……”半梦半醒中，辛弃疾梦呓道。
这一夜，除了斥候哨骑的隐蔽而又短促的交手，双方都很给面子。宋军没有袭营，而金军也没有扰城。
不过双方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十一月二十二日卯时，天刚蒙蒙亮，金军留下了两个谋克与一千签军守卫大营，其余全军而出，列出阵势，将巢县包围了起来。
“这城……这城不太对……”黄亨三在城下，拨马转了两圈后，回到仆散喜身边，有些犹豫的说道。
巢县西城，仆散喜定定的看着城头宋字大旗，这是金军主攻的方向，集中了四千签军与三个猛安。
耶律丈八率领八个谋克的马军绕城而走，绞杀城中军使的同时，同时注意城头的缺口，看是否有攻城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耶律丈八要注意那些宋军马军的行踪，避免被掏了后路。
“怎么不对？”此时签军还在金军的指挥下列阵，还没有发动进攻，所以仆散喜有些百无聊赖。
“说不清……”黄亨三摇头说道：“太尉，起砲砸城吧！”
“不行，怎么也得冲一冲才行！”反驳的确不是仆散喜，而是另一名猛安仆散寿：“城有古怪，可守城的都是人，懦懦宋狗有什么可怕的！”
“总管，第一阵让俺的人上，事宜急不宜缓。莫忘了西边的成闵与东边的陛下！”仆散寿拱手说道。
别看两人一个喜，一个寿，可他俩却不是兄弟，而是远房叔侄关系。此时仆散寿作为一名行军猛安，同时也是仆散部的部众，更是以仆散喜心腹的身份，在用相对严厉的语气劝谏仆散喜。
无论来攻庐州的成闵，还是粮道已经被断的完颜亮，都不会给奋武军太多时间。
起砲砸城自然是最靠谱的攻城方式，可要是拖上十余日，局势可能就会起不可逆转的变化。
“传我将令，签军负土填河，淮西签军先上！”仆散喜知道利害，挥手下令签军上前：“先登者，提拔为正军，斩将者，升蒲里衍，奖黄金百两。”
当然，这只是空画大饼而已，看宋军这架势，巢县哪里是这帮叫花子一般的签军靠着蚁附能攻下来的城？
这些征发自两淮的签军比中原签军更惨，他们都不在金军正式的行军作战序列之中，平日也只有一口饭食而已。可在金军的屠刀下，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反抗，只能背着土筐狂奔向前，装满泥土向护城河中倾倒。
城头的宋军不会因为签军是被迫的而手下留情，弩矢咻咻射下，签军如同割倒的麦子一般，纷纷倒地。可城头的数百神臂弩手却不是重机枪手，火力总有间歇的时候。
距离城墙不到二十步的护城河不是什么宽阔的河流，而且年久失修，部分已经淤塞住了，所以很快，在三里长的西墙外，有十余段河流被填平。
还活着的签军丢下二百余死伤，背着空筐，哭嚎着向阵后跑去，却又被金军兜住，重新组织起来。
而第二批签军扛着简易的云梯，拿着刀盾长矛，在身后金军的逼迫下，红着眼向城下跑去。
直到这时，城头才响起一通鼓声，神臂弓手突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射击速度，不到半分钟，千余箭矢就射了出去，跑在最前方的签军几乎被射成了刺猬。
“妈呀！！！”
“跑啊！！！”
“我的腿！！！我的腿……”
城下一片鬼哭狼嚎，千余刚刚踏过护城河的签军被一轮箭雨击溃，再次丢下近二百具尸首，慌忙向后撤去。
白小雨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中感叹，果真密集的火力才是毁灭士气的首选。
至于为何能有如此密度的火力，说白了也简单，每个神臂弩手事先给三四把神臂弩上好弦，等着命令一下，一齐将箭矢射光。
这也算是土法诸葛连弩了。
别说签军，在如此狭小的战场，就算金军正军挨了如此密度的箭雨，士气也得崩！
可让金军一崩到底倒也不太可能，他们早有准备，执法队手持长刀并排上前，将跑在前头的溃军砍翻在地，用鲜血与人头让这些吓破胆的签军再次列阵。
这种事用不着一个行军万户吩咐，所以仆散喜将注意力放在了巢县的北方。
大尖山与岠嶂山之间，不到两里宽的平地上，数名宋军骑兵举着那面三个圈圈的大旗远远眺望。
两三里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仆散喜都能注意到领头雄壮骑士轻蔑的眼神。
而更让仆散喜生气的是，这十名甲骑如同首长巡视三军仪仗队一般，在列阵的金军面前来回逡巡。
在最后压阵的仆散浑玉更是如临大敌，一百余硬弓手直接调到了队尾，一副你们敢来，我就射死你的怂样子。
耶律丈八率领两个谋克的马军赶到，却也是如仆散喜一般，迅速的陷入了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