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队众人在顾顺的带领下,来到曾经存放木头的地方时,寅时已然过半。
“太尉,太尉,俺真没骗你,俺们这里真的将那些木头堆在了这里。这片山头,这间破房子俺都记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错的。”
到了目的地之后,顾顺发现曾经堆积木头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不由得大急着辩解。
别说有金军把守,连根鸟毛都没有。
席君买挥手制止了顾顺继续说下去,扫视周围的环境,指了指杂乱无章的马蹄印说道:“的确有人曾驻扎过这里。”
“太尉。”李常带着人在周围绕行了一圈后,沉声说道:“有木头的堆积的痕迹。”
“发现几具尸首,应该是金贼草草埋了之后再被野狗刨出来的。”严令兰也回报道。
“怎么死的?”
“看不太清,尸首已经被畜生啃食过了,不过好像没有刀口。应该是瘐死或者累死的。”
“队长,这边有情况。”嘉兰纵马从西边回来,对着席君买打了声招呼。
“走!”
“太尉,太尉,那俺呢,俺能不能……”趴在马上的顾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俺也没什么用处了,能不能……”
席君买抬手对鲁冰冰招了招手,鲁冰冰将鞍鞯后的一个小布袋扔了过来。
席君买接过之后,让布袋塞到顾顺怀里,随后将其提溜下马:“莫要招摇,也莫要迷路,汇合他们之后就赶紧过江!”
说罢,一夹马腹,跟着嘉兰向西方冲去。
顾顺打开布袋一看,发现其中有七八张炊饼,不由得一阵大喜,向着宋军甲骑离开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慌忙抱着布袋向东方跑去。
“队长,你看。”向西行进了一里左右之后,嘉兰指了指一堆烂木头。
这里好似是一条官道,平整的地面足有七八丈宽,由西向东借着即将消散的月光也看不到任何尽头。
席君买下马之后,仔细看那堆破木头。
这些碎木中没有任何加工过的痕迹,可以看出就是由一根根圆木碎成的,为了防止在官道上挡路,才将这些垃圾都清扫到大道之旁。
按说这些碎木也可以充作燃料,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清理。
“这是运送什么重物吗?为何不用马车?”花沧皱眉问道。
“不遮掩了,举火!”席君买脸色愈发难看,大唐小队中心思比较快的几人已然反应过来,也是一阵心悸。
席君买翻身上马,高举着点燃的火把,顺着大道向南奔去。
他要证明心中一个想法。
马若离弦之箭,奔腾间两里的路程以过,路边一个‘小山丘’影影绰绰的出现在了席君买眼前。
待到身后所有人赶到后,火光汇聚成一片,此物的真身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艘侧翻的车船。
一时间,场中之人默然无声,只有砰砰的心跳声与偶尔的马嘶声连成一片。
“这……这……这是船……”严令兰结结巴巴的说了句废话。
“怎么……”花沧也是瞠目结舌。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金军为什么要费劲心力,遮蔽这一片海岸;也明白了圆木的作用是什么;更明白了近在眼前的危险。
陆地行舟,竟然是陆地行舟。
要知道,季成和李必都是老江湖了,他们不是不知道有陆地行舟的法门,而是根本就没往那边想。
占据大江上游的洞庭湖水军在长江中几乎是无敌的,所以能警戒的区域极大,上下数十里范围内顷刻可至。
金军若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起码得让船在陆上行进近八十里,才能从乌江镇到裕溪口。
实际路程只会更长,一个小斜坡,一块巨石,一条小溪会成为致命的障碍。
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金军在十一月初八乌江镇打败之后,竟然片刻不停,催动百姓苦力签军伐木拆梁为轮,只用了仅仅七天,就将不知多少的车船运向了大江上游。
根据这年头可怜的生产力与生产方式,仅为此事,淮西百姓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哪怕在路边见到京观首丘,席君买都不会觉得奇怪。
席君买也是强自压抑各种思绪,快速下令:“严令兰!”
“在!”
“带你的人回去,将这里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知虞舍人,李太尉,季统制。”席君买说道:“大江上游已然有了金军舰队,数量不知,很可能今日晨间就会有所行动,是战是逃,让他早做准备。”
“得令!”
说罢,严令兰带着本部九名甲骑飞驰离去。
尽管此时已经没有了月光,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可严令兰依旧纵马狂奔,根本不惧马失前蹄下的非战斗减员。他们只想赶紧将这个要命的消息告知宋军的高层。
洞庭湖水军要危险了。
“老席!咱们怎么办?”叶飞大声问道。
他也有些麻爪子了。
“李常!花沧!”席君买没有回答叶飞,而是转头问向已经有些慌乱的二十宋军甲骑:“你跟你的兄弟们怕死吗?”
“某不怕说实话,此行将要做的事几乎毫无生路,某可以给你们个恩典,现在跟着严令兰一起渡江,某不怪你们!”
“席太尉也太小觑于俺了,俺们虽然力气功劳远不如众位太尉,可也是跟着季太尉从头战到尾之人,都到了此时,怎能退?”花沧当即表态说道,一番话引得手下甲骑纷纷点头。
可这话李常越听越觉得不舒服,毕竟,他跟着时俊,一路被金军从梁县撵到了江南,可远称不上什么从头战到尾:“花大虫,就你是好汉,俺们难道就是孬蛋?真当我等没跟金贼血拼过?”
“好,既如此,随某来。”席君买点头说道:“十人同心齐力,足以笑对心怀异心的千军万马,我等有二十八人,何事不能成?”
“把金贼的大旗打出来,换上葫芦头盔。”席君买带头继续向南奔驰,同时口中一刻不停的下令:“越张扬越好,某家就不信,大军云集之下不能浑水摸鱼!”
“老席,咱们要去做什么?”叶飞继续问道。
“烧船!”席君买高声回答:“在金贼车船驶出码头前,想办法烧船!”
“此为一劳永逸之策!”
众人恍然,战马进一步提速,高举火把沿着大道向着裕溪口的方向进发。
等到接近和州城后,矗立在和州城南的金军大营正是灯火通明,金军已然开始造饭,阵阵号角鼓声从中传来。
二十八骑大张旗鼓的从距营寨三四里的大道上飞驰而过,间或遇见金军游骑与传令兵。这些金军见到席君买等人盔甲精美,马匹神俊,也都不敢阻拦,纷纷避让。
可毕竟还是有尽忠职守的——或者说有不长眼的。
“且住!尔等是何人!”黑夜中,一名身着黑色披风的军官,带着二十名举着火把的甲骑横在了路中间。
他们正是这个时空完颜亮独创的军法官——按押谋克。
因为经常执行军法,所以在军中人烦狗厌,更有了乌鸦的匪号。
可这群食腐乌鸦的权势却是毋庸置疑的,经常可以一言定普通军卒的生死。
席君买却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或者说即使知道也不在乎。
马速微微减缓,走到为首军官的面前后,席君买还没待他说话,抡圆了大手,一耳光就拍了过去。
即使戴着头盔,即使仓促之间用手挡了一下,那名军官还是觉得脑袋轰然一声,从马上一头栽下,他身边的军士匆忙将其扶住,才避免了大头向下的结局。
“瞎了你们的眼!耶耶的马也敢拦!”按押谋克的甲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席君买已然开始破口大骂:“这面旗不认得吗?耽误了陛下的大事,尔等狗奴有一百个头也不够砍得!”
按押谋克哪里见过这么横的人,慌忙向大旗看去,却只见那面大旗正是一面普普通通的乌鹊旗,这种旗代表着行军谋克的身份,在金军大营中的确过于常见了。
他们眼巴巴的左看右看,硬是看不出究竟哪里有古怪。
这些甲骑倒也没怀疑席君买是宋军的细作,原因很简单:在所有金军甲骑耳中,席君买说的是是正宗的辽东口音。
这就像是在清末,任何人见到一个操着口地道BJ片子的街溜子,第一时间都不会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英吉利的细作。
席君买当然不是辽东人,更不会说宋朝的辽东话,可架不住他内置了舰队空间牌的同声翻译器,任何人都会听到他们最熟悉的语言。
这也是大唐小队大摇大摆在金军丛中来回的倚仗之一,要仅仅是李常他们,一开口就得露馅。
也不待金军甲骑看明白旗帜是什么,席君买继续横眉立目,指着依旧晕头转向的军官说道:“这狗奴名字为何?”
“太尉……”有一名甲骑吞了吞口水,向后挥手让甲骑将堵塞的大道:“同是为陛下效力的,不至于如此赶尽杀绝吧……”
“为陛下效力……”席君买心里一咯噔,却还是面色如常的冷笑一声:“那某家在陛下身边行走时,怎么没见过诸位啊?”
身披黑色披风罩袍的金军甲士互相面面相觑,只能默然不语。
虽然理论上来说,按押谋克都是完颜亮直属,可能真正见到完颜亮的又有几人?
见威风八面的按押谋克吃瘪,有金军轻骑微微减慢了马速,却被勃然大怒的按押谋克破口大骂:“看看看,有甚好看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入你娘!”
那轻骑赶紧低头,给战马加了几鞭子,飞速离去。
席君买见状,眼前一亮,接着说道:“想来你们这些土鳖也就是在寻常军卒面前耍耍威风。既如此,某给你们一个恩典,随某去做一件陛下交待下来的大事,若能成,某在陛下面前保举一番,高低给你们个前途。”
“怎样?”
这些按押谋克虽然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哪见过此等情况,还是那名甲骑拱手说道:“太尉,这于制不合……”
“怕什么?万事压下来自有某家去顶!”席君买不耐烦的说道:“都是当兵的,别娘娘们们的,给句痛快话,去还是不去?”
可这些按押谋克都是小兵辣子,说话管事的谋克刚刚被拍晕,一时间却也无人敢应声。
席君买鼻子冷哼出声,伸手将那名蒲里衍的腰间竹牌拽了下来。
“按押谋克,移剌满。”
念完之后,席君买将竹牌扔到依然昏迷的移剌满脸上:“你们等死吧!”
说罢就一挥手,作势要走。
“别别别,太尉,我们也没说不去……”还是那名甲骑慌忙拦住席君买:“且容我等派个人回去,将俺家谋克送回大营,顺道跟军中上官知会一声,省的我们再被记个逃兵之罪……”
“快,赶紧的!”
“那太尉的名字……还有此行是去往何方?”甲骑小心翼翼的问道。
“跟你们的上官说,某是陛下身边行走,若他不知就让他再问他的上官,明白吗?”席君买点了点那名甲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至于目的,让他问陛下,某只能说是去船队那边。”
“是是是……只是不知道是去寻韩都统,还是去苏尚书。”见席君买冷笑不语,这名甲骑缩了缩脖子,让两名甲骑护送昏迷的移剌满回大营,其余十七人跟在席君买身后,继续纵马向南行进。
十七名按押谋克的甲骑隐隐被大唐小队的其余成员夹在正中。
此时马匹的速度并不像一开始那么快了,战马毕竟不是步战车,有油就能跑,既然是生物,就会疲惫。在奔波了一个多时辰后,再神俊的战马也受不了这种折腾。
可席君买也不想让他人看清楚战马的虚弱,只能驱动着战马小步慢跑。
趁这功夫,有几名金军试图与李常等人攀谈套近乎,可宋军甲骑牢记席君买的嘱咐,无论他人怎么问,都只是直视道路,一言不发。
“别费劲了,除了少数几名军官,剩下的人都是哑巴。”辛兴文拍了拍一名金军的肩膀:“要不此次事了,我向陛下进言,把你也调入禁卫?”
“算了……还是算了……”那名金军甲骑擦了擦额头,讪讪笑道。
“陛下认为,有些秘密只有哑巴可以保守。这点某深以为然。”席君买在队伍最前,朗声接口道:“小子,你这种口齿伶俐的到某家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将舌头割了。对了,你唤做什么?”
领头的甲骑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子名叫卞谊。”
“此间事了,回去之后知道当说什么吗?”
“晓得晓得。”
几句话之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太尉,你的马该饮了……”卞谊小心翼翼的说道。
“奔波了半夜,为陛下探知了一些事情,又马不停蹄的去处置。”席君买长叹一声:“劳碌命啊。”
“太尉辛苦。”卞谊暗暗拍了个马屁,心中纳罕,也不知究竟是谁这么倒霉,要被完颜亮的近卫处置。
总不能是苏保衡苏尚书或者韩棠韩都统吧!
“太尉,我与前方的执卫猛安相熟,不如我带数人先行,去彼处寻得数十马匹替换?”卞谊低声说道。
“也好,且去吧。可也别指望某会等你们。”席君买倒是无所谓,反正若是一会儿战马实在跑不动了就想办法抢几匹,虽然不知道按押谋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见到他们在寻常金军面前的威势,不狐假虎威一把实在说不过去。
卞谊听闻此言,浑身哆嗦了一下,带了四人当先拍马而去。
少顷,行进了不到五里,在天空中的鱼肚白中,席君买就见到了在路边牵着马恭恭敬敬等待的卞谊,不禁哈哈一笑。
“孺子可教也。”
虽是席君买居高临下的一句夸奖,可也让卞谊如同感受到了冬日里的春风一般温暖。
有大人物看顾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