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盛宅的是位年轻内官，符合了长桐前世的影视剧认知。
只见这内官颌下无须，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他见到长桐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奉陛下口谕，宣奋武校尉盛长桐入宫觐见。”
他打量下长桐身上换好的官服，又看了看他的脸庞、头发等并无不妥，于是轻声道：“我看盛大人已经准备妥帖，不如现在就随我进宫，免得陛下久等。”
长桐往那内官袖子里塞了些碎银，点头道：“不知公公怎么称呼，有劳传谕。”
年轻内官收拢了袖子，脸上带了几分客气，“咱叫王弘光，是司礼监的随堂内官。”
“原来是司礼监的公公，有劳带路。”
“盛校尉客气。”
两人结伴出了盛府，王弘光带着长桐从皇城东边的东华门而入。
守门的禁军先是查验了长桐的牙牌，搜了第一遍身后挥手放行。
长桐又在宫门的朵楼里，被在此值守的直殿监内官们上上下下搜了第二遍身后，这才正式被允许进入皇宫。
跨过宫门，大周朝的皇宫在长桐面前徐徐展开。
大周定都汴京后，皇宫建在北宋皇宫旧址之上，南北承长方形，占地面积不算大。
太宗皇帝时曾动过扩大宫城的心思，但因为需要拆迁太多民户商户导致民间的意见很大，最终只好作罢。
此处宫殿整体风格呈青砖绿瓦，大气古朴中显露出尊贵，相较于北京皇城代表赤裸裸威严的红砖黄瓦，这里的建筑显得更为内敛。
王弘光一路上指点着长桐觐见的礼仪，该如何行礼、该如何奏对、该如何告退…
规矩太多，时间太紧，长桐刚记住个大概便来到了暖阁前。
王弘光嘱咐长桐在阁外等候，先行一步去通报，几个洒扫的小内宦看见长桐身上的绿色官服面露好奇。
能单独来此觐见的官员大部分都身穿朱红，偶然也会有穿青色的，但穿绿色官服的实在太少见，由不得他们好奇多看几眼。
长桐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会周围的目光，默默诵念着刚才王弘光叮嘱他的规矩。
片刻后，一个中年内官迈着小碎步出了阁门，清嗓喊道：“盛长桐宣到。”
长桐连忙迈步拾级而上，那个唱名的中年内官冲他和善一笑，像是只悄无声息的猫咪般轻轻卷起珠帘，示意长桐入内。
刚一进阁，一股提神醒脑的特殊香气扑鼻而来，接着是一股有别于外间的暖意。
长桐注意到大堂中央的青铜兽炉中正不断往外吐出烟雾，弥漫在整个殿堂中。
他透过这一道道氤氲的霞烟，勉强看清楚在偌大的厅堂之内，只简单摆着几件家具，显得异常的空阔。
上首的御案之后，坐着一道明黄服饰的人影，王弘光和另一名内官正远远地伺候在御案之侧。
长桐心中一凛，暗道这便是启平皇帝了。
他不敢多看，轻呼口气，按照王弘光教他的礼节缓缓下跪参拜：“臣盛长桐恭请陛下圣安。”
启平皇帝此时正伏身在御案上，挥笔写着什么东西。
他没有抬起头，只是微微地动一动下巴，示意两个在旁伺候的内官出去，然后继续伏案动笔写着什么。
长桐良久没听见回应，心中好奇，当下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悄悄抬头向上瞥了一眼。
只见启平皇帝戴着一顶高筒东坡巾，明黄色的便袍上漫不经心地披着一件丝绸半臂，看起来和寻常士大夫们在家中的打扮无异。
他的面容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已见苍老，鬓边华发丛生，此时的表情显得认真而沉凝，偏偏眉头间有一股化不开的郁结。
长桐不禁产生遐想。
是什么事让皇帝感到忧愁。
因为群臣要求他及早立嗣？
又或者是他自感年老体衰，知了天命。
啪！
正在长桐遐想时，上首的皇帝将笔放下。
长桐立马低下头，尽可能地表现出恭顺。
“抬起头吧。”一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长桐下意识地遵从，将头抬起，不知道该将目光落在何处。
启平帝的目光在长桐脸上停留片刻后，说：“倒是生的好模样，不像是能大闹卫所，手刃六个盐贼的。”
“臣惶恐。”长桐连忙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惊讶。
扬州卫的事情皇帝也知道，是小公爷主动跟皇帝说的吗，还是皇帝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起来答话吧。”皇帝的声音听不清喜怒。
长桐收敛思绪，垂手起立，眼睛盯着地面。
“张骐对你多有赞誉，说你少年勇武，有血性，有胆气，此话属实吗？”
这…该怎么回答，直接回答属实，皇帝会不会觉得自己狂妄。
但要是谦虚，万一皇帝当真了可怎么办。
长桐咬咬牙，最终还是回答道：“臣自认为属实。”
“好。”启平帝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父亲准备何时进京？你祖母从盐贼手中救回来后身体如何啊？”皇帝用一种很家常的语气突然插问。
长桐尽力跟上皇帝的跳跃思维，“臣父计划正月底前从扬州出发，二月初到，劳陛下挂念，臣祖母身体尚好。”
“等家人到了京城后，好好陪陪他们。”
长桐低头应是，心头却是一跳，皇帝这又是什么意思。
启平帝发觉了长桐的惊疑，但他似乎没有想解释的意思，摆摆手道：“行了，退下吧，尽心尽力，朕不会亏待你的。”
“是。”长桐心中充满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他按照王弘光所吩咐的，缓缓向后退了三步，这才扭身往外走。
临出阁前，启平帝突然出言又叫住了他。
“盛卿。”
长桐连忙回身。
“你觉得我大周的军队是作何用的？”
大周军队是作何用的…这个问题，便是三岁小儿亦知啊。
长桐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当然是为了战争。
但他话到嘴边突然想起眼前的皇帝无论在朝野还是民间都是公认的一代仁君。
几乎没什么思索的时间，长桐下意识地修改了原本的回答：“大周军队的作用…应是为了避免战争。”
“军队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战争吗？”皇帝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看向长桐的眼神里多了些期许，“那你觉得，如今的卫所军队能做到这一点吗？实话实说。”
长桐深吸口气，说：“臣只见识过扬州卫，就臣所见…不能，反而因为其战力的羸弱而大大助长了发生战争的可能。”
“对内如此，对外亦是。”启平皇帝低声呢喃了一句，像是被突然抽空了力气般，无力地挥挥手。
长桐连忙告退出了暖阁，结束了这场奇怪的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