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以后晋国想要治理好燕地就更加困难了。”安存秀望着那一家三口的尸首满脸沉痛。
“唰。”
劲风骤起。
利剑刺向最后一名早已吓得跪于路边全身颤抖的鸦儿军士卒。
那人脸色惨白,见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剑刃闪着寒光在他咽喉处停住了。
“你多大了?”安存智问道。
“还有二个月就满十七。”年轻的士卒颤抖着身体回答道。
“怎么这般年纪就进鸦儿军的?”
“我阿爷原是军中火长,前年战死了,阿娘病重,家中积蓄都耗光了,只得托了族叔进来的。”
“你族叔呢?”
年轻士卒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指向血泊中一具中年尸体。
“军中十七禁令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安存秀目光冰冷地盯了年轻士卒好一阵,用剑尖在其前额处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这才开口慢慢说道,“故念你年幼无知,加上是初犯,暂且留你性命,编入死士营,你可愿意。”
年轻士卒喜出望外,连忙磕头如捣蒜,“我愿意,我愿意,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滚吧。”
“是。”年轻士卒一溜烟地从地上爬起奔向自己的战马。
“鸦儿军中何时有死士营了?”安存秀走过来,好奇地问道。
“自今日始。”安存智看着那满地的尸体,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半个时辰后,在征得安存仁的同意下,全部鸦儿军被安存智调出了蓟州城在城外安营扎寨。
安存智将刚才那部分抢劫杀人的士卒所在的那一都军官全部一撸到底,编入死士营,并声称只有当他们立下大功,杀了可以足够抵消自己罪责的敌人后才能归建。
在安存秀一番耳语之后,安存义脸色突变,领着世子亲军从马直护卫着安存仁也是退出了蓟州城。
耶律倍他们那部契丹人自是也退出了城池,却是选择了与安存秀的那四百人一起结伴安营扎寨。
显然无论是刘守光的蓟州军还是鸦儿军都不能让他们放心,没看刚才安存智在给整肃鸦儿军时,其中一条罪名便是擅杀吏民吗?
连他们晋国自己的官吏,这鸦儿军都敢胆大妄为到白天抢劫袭杀,那自己这点人在他们眼里不是行走的香饽饽。
安存秀因自己现在成天与安存仁他们一起,倒是不必担心什么流言蜚语,故而也听之任之。
本来力邀众人入城居住的刘守光见状无奈,却是眼珠一转,自己也领着亲军出了城池与众人居住在一起,只是那之前的高行周却是不见了踪影。
见此一幕,安存秀与安存智对望一眼,眼神里尽是疑惑之意,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事出反常必有妖,安存秀他们不由得又暗中将戒备等级升了一个级别。
三处兵马成品字形分布,营中也是遍布暗壕拒马,大批的探马也被派出,方圆一百离地俱成了巡查之所。
离蓟州近的有二州——幽州与檀州。
幽州不必多说,现为刘仁恭的老巢,檀州刺史乃是幽州有名的武将单行珪,其个人勇武不在已故高氏三兄弟之下。
在安存秀的建议下,更是有数骑飞奔更远的西北方向而去,暗中通知顺州刺史郭简率部做好接应准备。
郭简乃是晋王旧部,与平州刺史安存颢一般俱是由小卒做起,皆是因军功检拔至此高位,其忠心不用怀疑。
“世子殿下!”满脸胡子拉碴的刘守光神色恭谨地跪伏在地朝安存仁行了一个大礼,“您乃千金之体,岂能因那些许不守军纪之人滋事便不居城中,而在城外风餐露宿。臣心有愧啊。”
“刘刺史不必多说。燕地晋地百姓皆是我大晋百姓。鸦儿军不守军纪,残害百姓,我岂能怙恶不悛。”安存仁满脸羞愧地说道,又从一旁安存义手中接过一盘赤金递给刘守光,“些许薄礼,还请刺史代我向主薄大人再次致歉,刚才去他府上走得匆忙,不曾赔礼。”
刘守光一时涕泪交加,感动莫名,连连拒绝。
在安存仁的再三坚持下,刘守光只得将其收入怀中,又连忙替那死了儿子儿媳与孙子的主薄致谢。
不多时,城中做好的酒食如流水价源源不断地被送进军营。
安存秀等人却是银针什么的都用上了,又找来耶律倍的猎犬,给它们闻了几样蒙汗药之后,再让它们将送检的酒食闻了一遍,都未发现什么问题。
即使如此,安存秀等人仍然决定将所有人员一分为三,前一部之人吃完半个时辰后,再由后面之人饮用。
世子殿下大帐中的刘守光却像没有感觉到军中古怪气氛一般,自己席坐于地,先行灌了一觞酒(酒是安存智命人从各坛中取酒混合而得),又是来者不拒地对面前肉食大吃大嚼。
见状,安存仁与安存义也是在忐忑疑惑中吃了一顿不知滋味的午膳。
到了晚上依然如此。
安存秀却让安存仁命令刘守光只用送上食材即可,自己领着四百黑骑化身伙夫,做起了竹筒饭以飨全军。
安存智却被安存秀神神秘秘地喊道了一边,递给一个灰绿色的瓷瓶。
“拿着,每顿煎温后,口服一杯,每日四次。”安存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眼杯。
牛眼杯大概一次能装四十毫升,倒是正好适应安存智这久拖之症。
安存智却是默不作声直接拔出瓶塞,将杯倒满,仔细地闻了闻,又借着火光看看了汁液的成色,而后一饮而尽。
“哎,你怎么不遵医嘱啊。”安存秀急了。
“你是郎中吗?”安存秀瞥了他一眼,带着怨气说道,“小时候不是你拿着那些埋了几个月的芥菜水说什么大功告成。又扯什么不能温度过高,否则会杀死里面的益生菌,烧了一把火后,便哄着我和存义服下。然后我和存义拉了数天,眼看要好了,你又弄来了什么蒙脱石让我们服下。若不是山长阻拦,我和存义的小命都得交代在你手中。”
安存秀闻言神色也是一赧,幸好那次蒙脱石为安青松所阻,不然自己可要害得这二个弟兄得尘肺了。
那次他找来的根本不是蒙脱石,而是颜色形态有些相近的蛭石。
二者要区分的话,就得用火加热,加热到300℃,蛭石便会膨胀,形如蚂蟥也就是水蛭一般,故而得名。
后面他在辽东寻找铁矿石时倒是发现了一些蒙脱石,他也带了一些在那箱子,到时到了晋阳都是进贡之物。
待到入睡之时,三处营地之人俱是衣不卸甲,刀不离身。
上半夜却是安然无事。
大营之中只有篝火的哔啵声响起。
下半夜之时,忽然蹄声隆隆,蓟州城城门大开,无数兵马从城门涌出。
早有斥候报与安存仁大营。
营中诸人俱是甲胄严整。
安存秀更是回了自己的大营,领着四百黑骑以布包裹马蹄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安存智留下一千鸦儿军守卫大营,自己领着二千鸦儿军在安存仁的大营前布下军阵。
大半个时辰后,斥候来报,城中大军出了长城北上而去。
警报得以解除。
安存仁才得以入帐休息。
安存智与安存秀却是领兵在外将就对付了一晚,天色渐明方才收兵入营。
到了第二日,全军收拾完毕,便欲起身继续西行。
数名飞骑却自城中疾驰而至。
领头一人乃是刘守光的儿子年方十五岁的长子刘继威。
“启禀殿下,我父昨日得到密报,今日契丹人将会前来攻打城关,现在正领兵前往对敌,还请殿下等人上黄崖关观阵。”
安存秀等人闻言对望一眼,满腹疑虑,都不知道刘守光卖的什么药。
他们正是怀疑刘守光与契丹人勾结,所以才特意戒备。
黄崖关长城始建于北齐天保七年(556年),距今已有四百五十余年。
黄崖关边墙凡九十三里,东起拦马峪,西至松棚顶,为守卫蓟州城的第一道防线。
关城东侧山崖的岩石多为黄褐色,夕阳映照之时,余晖覆其上,金光闪耀,宛若纯金,端地好看无比,遂成“晚照黄崖”一景。
昨日刘守光曾以此景力邀安存仁前去欣赏,为安存仁以车马劳顿为由拒绝。
商量一阵后,安存任还是决定前行,只是先命鸦儿军接管了黄崖关正关的守备,如此一来,即使刘守光欲作妖生乱,也得沿着长城绕个大圈子,从别的关卡进来,到时这边自有斥候示警迎敌。
黄崖关上依旧插着之前守关之人的旗号,安存仁的随行旗号依照要求偃旗息鼓免得惊动了契丹人。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于空。
湛蓝天幕澄净如洗,万里无云。
微风拂面,登高望远,关下景物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关下尽是葱郁树木,山岭重重。
已是日上三竿。
关墙对面却是寂静如故,唯有风啸林涛阵阵。
正当众人以为会不会是刘守光在耍什么诡计之时。
只见远处一个山头竖起了一面黑旗,挥舞了几下,随即消失不见。
另外一处也有一面红旗挥舞。
不多时,三万多契丹人漫山遍野而来,说是漫山遍野,其实也就几个低矮山头,毕竟其余地方乃是悬崖峭壁不利行军。
山间树木丛生,长草荆棘遍布,故而,很多时候,走在最前的数百斥候一边搜寻了前方密林中是否有兵埋伏,一边割草砍树,劈荆斩刺,为大军砍伐出一条勉强能通行的道路。
“殿下请看,我阿爷便是埋伏在彼处。”刘继威指向举契丹人前进路线偏离了足有五里多的一处紧挨沼泽的矮山密林处,正是之前红旗挥舞处。
将兵埋伏在此处是要冒着极大危险的。
既然是沼泽,彼处从整个地形来看便是低矮之所,不但容易被人居高临下发现端倪,而且不利于防守骑兵。
须知蓟州城守军亦不过一万余人,刘守光不可能全员压上,让对方直取了城池,还留了三千人把守城池,自己领着八千步骑混编,其中步兵占了六千。
若是契丹人发现彼处不妥,三万骑兵一个冲锋,便可将其打残,而身后的沼泽,注定了其无处可逃。
但是刘守光偏偏便将伏兵埋伏在彼处,不知道是说他赌性大,还是胸有成竹。
契丹斥候果不其然地只是将前进路线的密林山谷都草草搜寻了一遍,那些偏离了路线的丛林,直搜寻了个一到二里便不再继续。
“我阿爷说,当契丹人靠近关口时,便以城头树红旗为号,他便领兵拦住契丹人归路。殿下再派出一千精骑从正面突出,他随后放火掩杀断其后路,必可将这部契丹人歼灭。”
安存仁眼神闪烁,并未作答,而是将目光投降安存秀。
“殿下无需派出太多人,只需一千精骑即可。”刘继威又重复道。
“殿下,刘使君敢以八千之众伏击三万契丹人。”安存秀冲着安存仁行了一礼,“存秀不才,愿率本部人马出关迎敌。”
“殿下,臣亦愿亲领从马直上阵杀敌。”一旁的安存义好想上前也道出这么一句。
只是他不能。
他自前岁跟随晋王妹婿斛律明月大破吐谷浑后,便一直被留守京城,未再有建功,被封为中郎将,迁升速度远远大于其他义子,为此其实那些义子中很有些人颇有微词的,
安存义其心中颇有无奈,一直想在外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奈何一直为晋王所阻。
便是学院山长安青松也将他召去天龙山促膝谈心一番。
彼时,安青松站在一战巨大的地图前。
听到安存义的脚步声,安青松回过头来。
“见过山长。”安存义行礼道
“哦,存义,你来了。坐坐坐。”安青松不由分说地将安存义按在椅子上。
“当年稚嫩小儿,如今比我还要高了。”安青松轻叹了一口气,“你与存智、存秀三人俱是在我学院长大,也是我最看重的三个弟子。存智智计过人,心思缜密,存义你性子坚韧,百折不挠,唯有存秀性格跳脱,偏又狡黠无比,行事从不循规蹈矩,最令诸位师长头疼,幸得重情重义,故而诸人亦能容他。”
“也不知道存秀在辽东过得怎样,每次来信都是说甚好,还搜罗了珍贵书籍给我,我哪里需要这些。辽东地苦严寒,异族环伺,只要他平安就好。”
安存义听闻此言不由得也有几分落寞与担忧。
“存仁性子仁孝,待人恭谨,当初我便中意存仁继承大统,故而没有阻拦你和存秀与之亲近。本是想着你在内,存秀在外,于明处给存仁遮风避雨,存智隐于暗处,那些魑魅魍魉的阴谋诡计自是难逃他的双眼。”
“只是存秀忤了大王被发配辽东,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所有重任都得压在你头上了。”
“功高莫如救驾,计毒莫若绝粮。”安青松安对他说道,“你既有从龙之功,此为大功。所以你应该尽心护驾,保护好世子殿下才是你的首要之任。不要去争那些虚名薄利,等到殿下继承大统之后,自有你施展才华之时。”
“你的要责便是保护好殿下,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提防着从暗处射来的毒箭。”安青松紧盯着他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道,“暗箭可能来自外面,更可能来自自家人。”
“殿下,臣愿率一千鸦儿军出关作战。”安存智骑着白马在关下作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