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安存秀,现忝居青龙寨振威校尉一职,请问贵官高姓大名。”安存秀在马上行礼问道。
“某姓李,乃双城县县尉,贵官说自己是振威校尉,可有何凭证?”那绿袍官员不咸不淡地回了一揖。
“这——”安存秀愣了下,“走时匆忙,并未带上官印。”
“哦——”李县尉闻言瞬间来了精神,一双细长的眼睛霎时变亮,满是小人得志之意,“既然没有凭证,说明还是身份存疑,请恕某公事公办了。”
他竟然直接抢过旁边一守卒手中的一把长柄大刀,对着离得最近的一个蒙着灰幔马车砍去。
“咚”的一声响,马车上的灰幔被长刀劈开,连带下方最顶上的木箱也被拦腰砍烂。
无数的白花花的银两从上方如瀑布一般从马车上方叮叮当当倾泻而下,滚了一地,在云朵缝隙中漏洒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嘶”双城县的士卒见此情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红了。
一箱便是这么多银子,那一马车该是多少银子?后面十辆马车又该是多少银子?
“匹夫尔敢!”安存秀始料未及对方竟会突然发难,更没料到对方一介文人打扮,竟然力量如此之大。
安存秀一夹马腹,猛地冲了上去,腰中宝剑瞬间拔出,如闪电般直取李县尉。
李县尉堪堪来得及举起长刀挡在胸前。
下一刻大剑重重地劈在刀身上,将刀击飞。
锋利的剑刃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那里隐隐作疼,应该是破了皮,李县尉瞬时没了刚才的嚣张劲,他倒有些急智,鱼泡眼珠一转,大喊道:“大胆,尔等是要杀官造反不成?”
安存秀闻言,横剑变扫,直接一剑平拍在对方的脸上,顿时一道红印浮现在对方的胖脸上。
“某乃青龙寨主将,振威校尉,正六品,你这小小县尉竟敢藐视上官,还在那给我泼脏水,谁给你的狗胆?”安存秀怒极反笑,又冲着那些守卒喊道:“赶紧去喊你们的赵县令过来。”
眼见主将被制,双城县士卒不敢造次。
青龙寨本就与双城县毗邻,算起来安存秀一年要来往一次,这些士卒纵是不相识,也会觉得眼熟,现在对方又要求喊来明府,连忙有人忙不迭地去通知赵在礼。
“哈哈哈,不知安贤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盏茶功夫,一个中年武将从城中打马飞奔而来,人未至声先至,语声尽显豪迈之态。
来人便不等马匹减速,右脚便已从马镫中抽出。
待到靠近城门时,他急匆匆一勒马缰,马速稍缓,便已从马匹上跳了下来,跑到李县尉身后方才站定。
来人头发灰白,却满面红光,皮肤细润,显然平日养尊处优居多,他眼窝要较常人深陷一些,不算太大的二眼之间精光不停闪烁,似乎一直在计算什么,精心打理的山羊胡须与鼻子下方的短髭连称一个“口”字,显得煞是儒雅出尘。
来人正是双城县县令赵在礼。
尽管赵在礼身居县令一职,乃是文职,却偏偏身穿盔甲,做武将打扮。
他显然是已从通知者的嘴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忙叉手作揖赔礼道:“误会。误会。都是愚兄的过错,未跟李县尉说得明白,致有此误会。还请贤弟见谅。”
安存秀面若寒霜并未将手中宝剑从李县尉的脖子处挪开,只是眼睛从那些剑拔弩张的守卒身上瞟过。
他回过头眼睛一瞪,对着城门守卒厉喝道:“还不将刀剑收起来!瞎了你们的狗眼!李县尉初来乍到不认识安校尉,你们在这多久了也不认识?”
赵在礼转头又向安存秀陪笑道:“贤弟勿要跟他们置气,这些狗东西,黑眼珠子只看得见白银子。”
他看着满地的白花花的银两愣了一下,随即冲安存秀使了个眼色,说道:“李县尉乃是初来乍到,不认识贤弟,情有可原,还请贤弟包容则个。”
安存秀眼见赵在礼再次赔礼道歉目光闪烁不定,考虑到毕竟是在对方地盘上,如此情景已是最优处置了,总不得杀了眼前这个李县尉吧,于是收了宝剑入鞘。
他跳下马来,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也向对方行了一礼,“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惊扰了贤兄实在是愚弟之过。”
“还不将钱退了!”赵在礼略带心疼地向几个身穿皂袍手中捧着上百贯入城费的小吏吼道。
“贤兄,不必了,该给的,我们依规矩就是。”安存秀伸手制止了小吏,又回头对秦新说道,“你们收拾下,去找个落脚的地方。我与赵明府痛饮几杯”
双城县只是个小县,客栈也小,这么多人是住不下的,得另找地方过夜。
“我记得吴家在这边有座大宅,你带人去那里好了。我带几人护卫校尉。”秦新皱眉望着安存秀与赵在礼互相谦让前行的身影皱起眉头,对阿玉喜吩咐道,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吩咐兄弟们都小心点,不要卸甲,刀不离身,多派些人打探兵营、县衙消息。”
阿玉喜闻言一惊,霎时睁大了眼睛,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李县尉,这下认得安某了吧。”安存秀冷笑着对李县尉说道,对于这些对自己心怀恶意的而实力大不如自己的人,安存秀懒得跟他和他玩什么虚为委蛇。
李县尉脸色苍白,满脸尴尬地低下头去。
月上柳梢头,却为厚厚云朵所遮掩,朦朦胧胧的只剩些许黄光从云彩四周溢出。
县衙大堂后,觥筹交错,酒兴正浓。
瓷为越州青瓷,明彻如冰,晶莹如玉。
酒为碧芳酒,乃用晋国名酒桑落酒加以莲花捣制浸泡而成。
安存秀脸色醺红,歪着头眯眼望着身处主人席位的赵在礼,此人贪财却是贪财,享受也是确实会享受,还很会做人。
刚才赵在礼趁着敬酒的时候,便向他介绍了那李县尉的来历。
李县尉叫李小喜,听这名字便知道不会是什么高门大姓子弟。
他原是刘仁恭家小厮,因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侍候得刘仁恭舒服,便被刘仁恭赏了个八品小官。
前些时日不知何故突然被刘仁恭从幽州打发来沈州让刘守文给安排个实缺。
恰好安存信弃城北逃,将三河城县令一职空了出来,刘守文便将他安排去那做县令。
至于为何这样安排,赵在礼作为刘守文的亲信,自然是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对安存秀这个外人讲。
赵在礼对安存秀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那人是上头安排下来的,却也不好过分得罪,故而刚才在门口示意他就此收手,不要过分将李小喜得罪。
其实刚才安存秀若是将李小喜斩于马前,痛心疾首的有他赵某人一个,开心的却是他的顶头上司刘守文。
赵在礼很开心看到李小喜吃瘪,但是他不希望李小喜在自己这里出任何差错,他不希望自己背锅。
原因无它,李小喜是刘仁恭的亲信,故而颇能在刘仁恭面前说上些话。
刘守文仗着自己是嫡子,自然对这个往日的家奴不说不给好脸色,但是你要他礼贤下士,自是不可能的。
而他弟弟刘守光却是狡猾的很多,对李小喜不但是一向春风拂面,嘘寒问暖,那递过去的银子也是厚沉沉的。
所以李小喜在刘仁恭面前自是不遗余力地给刘守光讲好话,故而,此次刘守光杯留在幽州长侍父亲左右,刘守文却被“发配”到了沈州。
李小喜此次前来,正是因为刘守文密报了耶律倍南逃之事,除了替刘仁恭传达密令,也有意让其扎根在此,监视刘守文之意。
刘守文心中鬼火直冒,却也不敢违了阿爷的意思,于是便顺水推舟将其安排去了三河城。
李小喜一听三河城现在可能被契丹重兵围困,哪里还敢出门,在刘守文的再三催促下,只得离了沈州城南下,到了双城县时,看见那些惊惶北逃的三河城百姓,当即便吓破了胆,哪里还敢继续南行。
他遣人再三向刘守文要求改任,刘守文因其是父亲亲信也不好逼迫过甚,只得将其改任双城县县尉。
“来来来,贤弟,我们再痛饮一杯。”赵在礼抬眼望见安存秀正在斜眼看他,连忙又高举起酒杯,大声说道。
安存秀眼神有些迷离,坐在那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大着舌头说道,“喝,喝不得了,愚,愚弟还有一班人马没安顿好,愚弟要去看下。”
“噯,呵呵呵,不妨事的,贤弟。”赵在礼亦是斜眼看了一下安存秀,嘴角上扬,朗声大笑起来,出言道,“我早就吩咐了下人准备了酒食,这会应该已经准备妥当,送去给青龙寨弟兄们了。”
安存秀连声道谢,却也不好再有离席的借口,这一宴饮,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罢休。
“来,贤兄。”安存秀醉眼迷离,晃晃悠悠地举起酒杯,“愚弟,再,再敬——”
“咣当”一声,青瓷酒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声音清脆,如金似玉,安存秀一头栽倒在酒案上,不省人事,案上碗碟也有不少打翻在地。
“校尉!”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不曾入席的秦新吃了一惊,连忙弯下腰去,伸手抓起对方一只胳膊,将其从桌面缓慢拉起。
见其满面沾满菜肴汤汁,秦新又不等侍女送来毛巾之物,直接用自己的袍袖将其脸上汁水一一拭去。
“喝,我们接着喝。”安存秀闭着眼睛嘟囔道。
秦新只得向赵在礼告罪一声,婉拒了赵在礼的挽留休息之意,背起安存秀起身离去。
“我院中有马车可用,速送安校尉回去。”赵在礼在后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夹着舌头大声吩咐道。
秦新却没有等马车,直接将安存秀往马身上横放,自己也翻身上马,直接打马离去。
席间阿玉喜已派人告知了青龙寨人马并未休息在驿站与旅舍,而是借宿于吴知世在此处的一处大院之中。
戌时时分,狂风大作,咆哮。呼啸,带着浓重袭人的凉气和呛人的尘埃,像是拖着看不见的衣襟,滚滚而来。
吴家大院的东厢房一间大屋中,灯火通明。
“校尉,醒醒,校尉。”安存秀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有人在喊他,那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天际。
“别吵我睡觉。”昏昏沉沉的安存秀咕哝道。
他身上那件弄污的红色缺胯红袍早已被人换成一身干净素袍,安存秀感觉浑身燥热将身上本就绑的不紧的衣袍下意识扯开,光着膀子,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然而身边的声音还是不停的钻进耳朵。
“怎么办?校尉喊不醒。那些吃了赵县令送的酒菜的力夫们也全都昏睡不醒。”阿玉喜面色焦灼地说道。
在收到赵在礼送来的酒席后,本来阿玉喜就要招呼大家都吃的,结果被萧勒兰出言阻止,理由是刚才双城县的守卒还对他们刀枪相见,还是小心点为妙。
阿玉喜从善如流,便将酒席转给了那些驾运马车的力夫吃,结果那些人吃完没多久,便都昏睡不醒,一看便不正常。
“送来的酒菜中可能是下了麻药。”一个清脆女声迟疑着说道,不是萧勒兰还有谁?
因为她之前的建议让大家躲过了算计,所以现在她被阿玉喜邀了过来商量对策,现在大家在一条船上,双城县人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萧勒兰与兀欲自是也要卷入其中。
“麻药?你确定?”秦新闻言一惊,皱起眉头,眼中精光闪过,脸上怒色渐浓,额头那块桃叶般的皮肤颜色也霎时变得通红,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我听阿爷说过昔年安禄山曾用此等手段对付我的祖先。他假意宴请我契丹部落首领,在酒中下麻药。等到把人麻翻了,再在帐篷中挖坑将其斩首报功,尸体埋之。由于那些首领被麻翻,被杀的无声无息,所以其他族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还会以为是他们回去的途中遭遇了变故。安禄山也因此得逞过十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