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蜷缩在地上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动了动。
缓缓抬起头,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苍白而消瘦的面容。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干涸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声音沙哑而低沉:“你终于来了。”
沈璃缓步走到他身边,低头目光冰冷看着他。
“我哥在哪儿?”
她声音冷硬,听不出情绪,若是有,那是恨意。
是他害得兄长战败,是他害的谢家蒙冤,是他废了阿琰的腿!
项渊缓缓坐起身,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地,白色的单衣半敞,露出冷白的肌肤。
他好似真的不会感到冷。
“你的兄长我绝不会伤害,我如今是一国之君,你珍视的东西我都能为你守护,你来我身边好吗?”
他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沈璃。
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盛着期许和乞求。
“我哥在哪儿?”
沈璃依旧只问他一句话。
项渊唇瓣微微发颤,他眉峰微挑:
“你宁愿跟谢琰住在穷乡僻壤,做那粗茶淡饭的村妇,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做最尊贵的女子?”
“璃儿,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沈璃咬着牙,双目泛红瞪着他:
“我从来都未属于过你!而你,本来已拥有了世间幸福,最珍贵的信任!最深沉的关心!最温暖的家庭!最可靠的亲人!是你!一样样亲手捏碎!”
“赶走欺负你的那些下人的人是老夫人、给你送去点心、增添厚衣的人是三婶母,你之前所说的那些与我都无关系!她们不是不爱你,是你躲在厚厚的盔甲里拒绝所有人的好!因为你早便预料到有今日!”
“你不敢面对她们的亲近,她们的爱意,至少证明你还没有坏透!”
“项渊,你若想将我囚禁在此我无力反抗,但是你留下的永远只会是我的躯壳,因为你这间宫殿又阴又冷,根本安放不了人的心神。”
项渊躺回地上,静静地不再言语。
大殿恢复了寂静,两人僵持了一夜。
翌日清晨,雪停了。
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来,映照在宫殿的琉璃瓦上。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项渊从地上爬起来,被强烈的光线刺得身子晃了晃。
只见身穿粉色袄裙的少女跑了进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四哥!”
谢玉洁腰上的铃铛叮咚作响,飞快扑进项渊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四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项渊瞳孔微缩,僵硬的手臂轻轻抬起来,手指颤抖着抚上谢玉洁的发丝。
许久,喉头才发出沙哑的声音:“玉洁,别哭。”
谢玉洁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项渊:“四哥,我要堆雪人。”
项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宠溺:“好。”
那一刻,弑杀冷血的年轻帝王好似又变回了谢府那个腼腆、自卑、温润的少年。
“哥哥,我们要堆一个大大的雪人!”玉洁妹妹银铃般的声音在殿前空地中回荡。
项渊笑着回应:“好。”
两人堆雪人的样子引得不少路过的宫女太监驻足,他们个个神色诧异。
这位新帝那日血洗皇宫夺取帝位,宫人们便从未见他笑过,更不见他与任何人亲近。
今日怎么如同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玩雪了。
谢玉洁玩了一上午,中午与项渊一同用了膳,便累得睡在了明黄的龙榻之上。
项渊小心翼翼将她抱起,起身看了眼沈璃。
“嫂嫂,走吧。”
沈璃眸光微怔,愣愣看着前面少年清俊明朗的脸。
“玉洁在这里待太久,家人定会担心的。我送你们上马车。”
项渊说完,抱着谢玉洁已走出殿外。
沈璃疾步追了上去:“我兄长……”
话未说完,项渊便回应道:“我一找到沈小将军便派人送他回国了,即便那日你不来这一趟,你兄长也会去与你们会合。”
沈璃杏眼微扩,侧目看向身边抱着玉洁的项渊。
忽然有一种错觉,他若不是南蜀皇子,他就当真只是谢家的庶子,或许他能拥有的要比现在这些万千浮华要多得多。
可惜他不是,他生在了帝王家,从棋子到执棋人,他赢了棋局却输了所有。
项渊送二人上了马车,站在宫门口一直目送那车辆驶出视线。
全程紧紧攥着手掌,他怕自己实在控制不住将车拦下。
马车缓缓驶进庆州,雪已经在慢慢融化。
谢玉洁醒来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倒也没哭没闹,沈璃有些意外。准备好的糖葫芦都未派上用场。
小姑娘安安静静一路回到了老宅。
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甫一停下。
沈璃和谢玉洁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庭院中的沈星阑。
他身形挺拔,历经磨难后,青涩的脸颊微微露着胡青。目光与沈璃交汇,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
两人同时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兄长!”
沈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向他而去。
沈星阑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沈璃,声音也微微颤抖:“璃儿,是兄长没能认出你来,兄长错了。”
兄妹俩相拥而泣,这一刻,所有的苦难与担忧都化作了重逢的喜悦。
谢家人光在一旁看着也觉得两个孩子的不易,都跟着感伤流泪。
一家人红着眼眶,围坐在一起,纵是条件简陋寒酸,心里觉得满足。
“星澜准备何时回京都复命?若知道你还活着陛下定会欣慰。”
国公爷笑着问道。
“朝中如今王其元一手遮天,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忠臣良将被打压,陛下身处火海刀山,掣肘难支。”
沈星阑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不打算回京都了,我要用军令暗中联系父亲的旧部,助谢琰清君侧!”
众人听后,皆神色一凛。
谢琰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
““你是忠良后代,王其元明面上不能拿你如何,在京都,你大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衣食无忧,万事顺遂。可一旦你决意走上这条路,那便是踏入了龙潭虎穴,往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你这是让我回去做那束手束脚,只供着被人看的国家英雄?”
沈星阑面色坚决,“此事我已考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