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荤三素仅以粗盐调味,却胜在原味本真。
这是樵夫已能拿出最好的招待之食,这顿农家饭,李修安倒也吃的很舒心。
饭后,樵夫又令牛二看茶。
这是当地穷人的饮食习惯,因为平常都是吃些死面饼子泡菜野菜,不易消化,所以饭后会喝些茶,有助于消化。
当然,所谓茶水,不过是野茶粗梗冲泡。
见此,李修安掏出了一小包茶,这茶是五庄观们师兄们自种的,临走时,明月用小布分包,又用磁器封装,放在了他包里。
牛家父子拿出了最好的食物招待他,李修安自然也不会吝啬。
牛家父子与李修安围坐在破旧的桌前,喝茶闲聊。
“道长,你这是什么茶,俺光是闻了一下,顿感神清气爽,这难道是仙人喝的茶吗?”
李修安笑道:“哪有什么仙茶,不过是山中师兄们自种的山茶罢了。”
虽这么说,但牛家父子双手捧着旧碗边吹边喝,很快一饮而尽,那茶进了嘴,吞进喉咙,口齿留香,更是回味无穷。
李修安愣了下,随后也学他们父子那般,吹凉之后,一饮而尽。
是啊,没人规定喝茶一定要慢品。
闲话间月移檐角,众人渐生困意,打了招呼后,便各自回屋睡觉。
樵夫特意让牛二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单独让给道长,尽管李修安并不介意与牛二睡一床。
床榻硌硬,下面铺的是稻草茅草之类的,但李修安睡的很香,在五庄观清修多年,他早已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
是夜,李修安在梦中又见到了那只母狐,这次是特意来感谢李修安的。
她告诉李修安,狐妖的魂魄被带入地府后,现已查明,它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因其罪孽深重永堕无间。
现在,在地府已经对质结束,她也准备重新去投胎了。
她对着李修安连连磕了三个头。
李修安请她起来,实话实说,这一次他真只是顺手的事。
在道别前,李修安忽的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她知不知道那把七星剑的来历。
她想了想,道:“那道长名为玄霄,赤心妖王于一百年前与他结识,他骗道长除掉了一只千年豹子精。后来她自己便再也没见到玄霄道长,据那狐妖所说,道长除掉豹子精便离开了,临走前还把自己的七星剑赠送给了他。”
“现在想来,这极有可能是他的谎言,毕竟他撒谎成性,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贴身武器赠送与人的,想必那道长很有可能也是被他给害了。”
李修安点头。
这母狐想了想,又道:“妾身偶闻其言,玄霄似出自开封清泉观。”
“额,开封吗?那离洛阳也不远,等处理完此事,便去那开封看看吧,如若那清泉观还在,此剑物归原主。”李修安心想道。
母狐与李修安告别后,李修安睁开了眼,推开门,看了一眼外面的月亮,推断现在大概卯时。
这个点村里的人大都还在梦乡之中,李修安重新回到屋中,开始了新一天的打坐修行。
窗外传来了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李修安从打坐中回过神,睁开眼,天已渐亮。
牛家父子也已起床,李修安收拾一番,出门与他们父子二人道别,再次拜谢他们的收留与招待。
樵夫挠头,说算不得什么招待。
见道长执意赶早,便让牛二送道长一程。
村口分别时,李修安忽的喊住了牛二。
李修安含蓄的告诉他舌动是非生的道理,叫他以后谨慎说话,免得有一日遭祸上身,甚至连累他的父亲。
牛二惭愧的低下了头,红着脸道:“不瞒道长,俺也知道俺这张破嘴把不住门,容易得罪人,可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这张破嘴。”
李修安想了想道:“既如此,我传你十六字闭口箴言如何?每每当你想不吐不快时,你只需心中默念这十六字闭口箴言。”
牛二疑惑的挠了挠头:“道长这有用吗?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这张破嘴。”
李修安笑道:“有的有的,于是把那十六字闭口箴言传给了他,令他好生记在心中。”
牛二当即再次感谢,李修安与他道别,继续东行。
牛二默念数十遍闭口箴言,心中已然记熟,看着李修安东去的方向,心里却是一惊。
“嘶,道长是不是走错路了?”
其实哪有什么十六字箴言,不过是李修安随口胡诌的,李修安叮嘱他每日背诵一遍十六字箴言,其实就是变相让他加强心里提示,告诫自己祸从嘴出,每每想不吐不快的时候,他默念闭口箴言,其实就是在心里自我提示自己。
当然,那碗茶还是有效果的,最少能让他们父子没病到老,长命百岁。
依那樵夫之言,此地距那白云山约莫六十里的距离,这点距离对于常人可能需要走上一天或几天。
但李修安自从得道之后,身轻体轻,即便不腾云,也是身手矫健,脚下徐徐生风。
不消半日,李修安便看到了那座传说中怪异无比的山。
这山与四周的山头相比,确实最为诡异,原因无他,只因它周遭浓雾弥漫,始终不散。
李修安修道得道,能够看破虚妄。
如若凡胎肉眼远远望去,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雾,压根看不见半点山头的影子。
须知现在正是正午,头顶日头最盛的时候。
显然,这就是樵夫口中怪异连连的白云山了。
这山不简单,这雾也不简单,尤其是这浓雾,绝非自然之力。
显然,这山藏着一位大神通的人或者妖。
额,总不能是神吧?
李修安决定过去看看,这雾看着很唬人,其实真的只是雾。
在李修安看来,这更像是山中之人有意隔断此山,阻止人们进山。
李修安很快来到了山脚下。
“救命啊!”
就在李修安驻足仰望山貌的时候,忽的听到有人求救,那声音竟然是来自山上。
李修安眼尖,身处浓雾之中一眼就看到,一身材肥胖之人正慌忙往山下逃窜。
只不过情急之下,加上大雾视野受限,一不小心被树藤给绊倒,竟直接从山顶滚落而下。
李修安使了个御风之术,直接卷住了对方的身子,送到了自己身边,对方这才没有跌伤。
李修安看了眼,对方肥头大耳,头顶光秃秃的,这竟然还是个和尚。
只不过这胖和尚现在极为狼狈,身上一口钟(注:僧服的一种)破破烂烂,有多个口子,就连裤子也破了两个洞,露出了白花花的腚子,这...实在是有辱斯文,李修安还注意到他左边的一只耳朵也没了。
当然,他是不是真和尚还不好说,因为李修安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浊气。
“敢问法师为何一人上山,又不知在山上遇到了什么,如此狼狈?”李修安好奇问道。
忽听到李修安的声音,惊恐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和尚吓得半死,他抱着头闭着眼,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
嘴里高呼:“饶命,别....别杀我!”
李修安叹了口气,把和尚扶了起来。
“法师莫慌,在下是人!”
和尚这才缓缓睁开眼,见是个道士,一颗悬到嗓子的心才缓缓落了下来。
李修安把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
和尚惊恐的连连摇头。
“鬼,妖,凶兽,满山都是,它们要吃了我,就连长老给的符...符都没用。”
被他这么一说,李修安更迷糊了,欲要再问,和尚终于反应了过来,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耳,竟摸了一手血。
“耳朵,我的耳朵被它们吃了...呜呜....”
和尚大哭,连滚带爬光着腚向东都方向跑去。
李修安苦笑了一声,看着山头估摸了下,应该不是特别厉害的逆天大妖。
算了,还是自己亲自上山看看吧。
白云山实为延绵数十峰的山脉,主峰皆逾千丈。
山高峻极,地势险峻,加上浓雾迷眼,很容易让人走失,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山崖。
李修安能感觉到,他越接近山头,那迷雾越浓厚,一度伸手不见五指,可见度极低。
这对得道的李修安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但这雾却只是这里的第一道危险,真正的凶险藏在雾霭深处。
随着李修安离山顶越来越近,他敏锐的注意到,草木间蛰伏的鸟兽随他逼近渐露躁动。
显而易见,这些鸟兽聚在这里绝非偶然,李修安甚至能感知到兽群翻涌的怨气和怒火。
“聚雾、御兽,有点东西但不多。”李修安暗自冷笑。
嗖嗖嗖!
一群隐藏在草木的毒虫毒蛇,忽的成群从李修安的身后蹿出,率先对李修安发起攻击。
早有防备的李修安一跃而起。
此时,白茫茫的天空忽的一片暗淡,一大群鸟儿也对李修安发起了攻击。
李修安注意到,这些鸟儿全部沉默无声,只是一味地对他发起暴雨般的攻击。
这些沉默的鸟儿令李修安想起昨晚的那些鸟群,莫非它们也是无舌之鸟?
李修安使了个御风之术,与鸟群拉开了距离,径直向那主峰飞去。
他猜测那始作俑者就在主峰。
李修安无意瞥了眼脚下,越看越心惊。
山林中的鸟兽疯狂般的追逐着他,带着无尽的怒火。
满山怪兽,都是些狼、虫、虎、豹、麖、麂、獐、狐、狸、獾、狢、狮、象、狻猊、猩猩、熊、鹿、野豕、山牛、羚羊、青兕、狡儿……黑压压成群,场面颇为壮观。
刚刚那和尚能活命逃出来,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真有些本事。
李修安忍不住又细看了几眼,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他发现这些疯狂的兽类大多带有缺陷。
例如无角的鹿、断了掌的熊、无牙的象、断尾的野猪、无唇的猩猩。
哦,还有老虎,李修安发现了一只边跑边尿滴滴的老虎,貌似虎鞭没了......
再加上此前无舌的鸟群,李修安猛然发现这山上的猛兽鸟群极度不正常。
可恶!
怕不是这山中的什么妖邪,把它们这些部位给吃了,亦或者使了个什么御兽迷心术,让山中的这些生灵主动奉献出自己身体的部位。
这等恶毒手段,定然不是什么好货。
既被他李修安遇到,今日定要为民除害。
须臾,李修安降落主峰山顶。
李修安注意到,这山中有一亭子,亭外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有“残缺山”三个鲜红如血的大字。
李修安心想:“这山中鸟兽多为残缺,这残缺山倒也名副其实,只不过犯此罪之人当真可恶。”
李修安正欲唤那妖邪出来面对他。
这时,四周传来窸窸窣窣不停的声音。
又是大群凶兽,从四面八方围攻了过来,原来李修安刚一落地,便被立在树梢的鸟儿盯住了。
李修安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只不过并没在意,他甚至不清楚这无声的鸟儿是怎么报信的。
当然,即便现在,他依旧不甚在意。
这便是修得仙体的好处,出神变化无方,自有神通傍身。
李修安打退了第一波进攻的老虎豹子。
其他兽类虽有畏惧之心,但依旧不肯退步。
在李修安看来,这是受到了藏匿山中的妖邪裹挟。
李修安冷哼了一声,声若洪钟:“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作乱,贫道今日定要为民除害!”
“道长且慢!”
“还请容我细细道来,在下并非妖孽,作乱的也并非在下,在下乃是此地的山神!”
忽有一羊头人身,身高九尺之徒,从云雾中走来。
他轻吹口哨,那些个凶兽鸟群瞬间退散。
李修安端详着不明来者,内心警戒:“你分明是只羊妖,这些残缺鸟兽不过受你所控,也敢自称山神?”
“你当贫道如此好糊弄?”
见李修安欲动手,那人急道:“道长有话好说,切莫动手,我真乃天庭敕封的山神,如假包换,有天庭颁下的令牌为证。”
“道长请看!”言语间那羊头人递过来一牌子。
李修安将信将疑接过,仔细端详手中的牌子,那牌子确不似假的。
但李修安依旧没有全然放下戒心,又问道:“你既是天庭敕封的正神,怎能在此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羊头人连忙摇头:“道长误会小神了,小神自来此地担任山神以来,兢兢业业,唯恐触犯天条天规,又岂敢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况且这东都乃东土大兴之地,小神就算有那心也没那胆量,还请道长明鉴。”
李修安想了想,有些道理。
“既如此,这满山的怒火残兽,还有那迷人遮眼的迷雾,你又当如何解释?难不成这山中还有其他妖孽?”
“不敢隐瞒道长,这迷雾确是出自小人之手,实为阻隔此山。”
“但这满山残兽却不是小人所为,而是东都的那些勋贵世家大老爷们,尤其是那洛阳李家,杀孽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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