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鸩酒照影
子时三刻的梧桐苑弥漫着焦糊味。楚昭然踹开朱漆剥落的院门时，正看见永平郡主悬在古梧桐树上。月白襦裙下伸出数十条血藤，每根藤蔓末端都嵌着颗浑浊的眼球。
“三百童男的血债...“郡主喉间发出老妪般的嘶吼，左脸爬满蜈蚣状蛊纹，“楚昭然，你爹娘用巫蛊术续命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绣春刀劈开缠来的血藤，汁液溅在官服上蚀出青烟。楚昭然闪避的动作忽然滞涩——蛊毒已蔓延至丹田，判官笔在掌心烫得惊人。他咬牙拧开腰间玉瓶，将混着残羽的鸩酒一饮而尽。
剧痛伴着灼热席卷四肢百骸。在郡主凄厉的尖叫声中，他看见自己瞳孔泛起鎏金色，那些蠕动的眼球突然僵在半空。这是牵机蛊饮鸩后的异变：半柱香内可窥阴阳，代价是折寿三年。
“装神弄鬼。“楚昭然刀锋刺入树干，年轮间赫然嵌着枚青铜铃铛。当啷一声脆响，所有血藤应声枯萎，郡主张口吐出团黑色絮状物——那是巫蛊族操控尸傀用的噬魂丝。
“二十年前的东西。“他用刀尖挑起仍在蠕动的黑丝，突然反手掷向回廊阴影处。瓦片碎裂声伴着女子轻笑，鹅黄襦裙的少女从檐角飘落，发间银铃与方才的青铜铃音如出一辙。
“巡夜使大人好凶呀。“少女右眼蒙着鲛绡，指尖绕着缕青雾，“若不是我暗中震散噬魂丝的气机，你这会儿早被三百怨魂啃成白骨了。“
楚昭然的刀锋已抵住她咽喉。蛊毒发作时的鎏金瞳能看见少女周身萦绕的灰败之气，尤其是右眼位置盘踞着团不断变幻的狰狞鬼面。
“苏九璃，药王谷第七代弃徒。“他念出卷宗记载，“三年前因私炼疫鬼被逐出师门，现为京城黑市最贵的鬼医。“
“大人竟把我的案卷背得这般熟？“苏九璃突然贴近，鲛绡下渗出缕黑气，“那你可知每月朔望夜，我是唯一能让你不被蛊毒折磨至死的人？“
话音未落，楚昭然突然掐住她脖颈按在廊柱上。鎏金瞳孔映出少女体内游走的诡异气机：心脉处有团青焰正在吞噬蛊毒，而疫鬼在她右眼蠢蠢欲动。
“你在用我的蛊毒喂养疫鬼？“
“互惠互利而已。“苏九璃笑得天真，“你饮鸩酒强压蛊毒，最多再撑半个时辰。而我这里...“她突然扯落右眼鲛绡，漆黑瞳孔中伸出只生满口器的鬼爪，“有更有效的止痛良方。“
楚昭然挥刀斩断鬼爪时，远处传来张猛的惊呼。永平郡主的心口不知何时插着半截赤羽，与殓房焦尸体内的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羽根处凝结的血珠正缓缓渗入楚昭然腕间蛊纹。
“子时将尽。“苏九璃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若不想被涅槃火烧成焦尸，就带我去教坊司见那位赤鸢娘娘。“她晃了晃不知何时顺走的青铜铃，“毕竟这东西...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毁了。“
三更天的教坊司灯火通明。楚昭然扮作客商踏入天香楼时，苏九璃正往他酒樽里滴入某种腥臭液体：“饮下这离魂散，你的蛊毒与赤鸢的涅槃火便会相互牵引。“
“你如何知晓赤鸢的命门？“
“三年前我剖验过一具南疆来的焦尸。“苏九璃指尖轻点桌面，水渍竟组成凤凰图案，“心火焚身却面带微笑，分明是自愿献祭的巫蛊族涅槃礼——而今晚这位花魁，正在举行第八次涅槃。“
丝竹声突然变调。十二名红衣舞姬抬着鎏金榻自天井缓缓降落，榻上女子轻纱覆面，脚踝银铃与苏九璃发间的一模一样。当赤鸢娘娘揭开面纱时，楚昭然手中酒樽突然炸裂——那张脸竟与卷宗中二十年前烧死的巫蛊族圣女分毫不差。
“楚大人比约定早来了两个时辰呢。“赤鸢指尖燃起青焰，火苗中浮现出朱雀鼎虚影，“不如先看场好戏？“
她突然挥袖击碎轩窗。对面赌坊传来惨叫，赌徒们的皮肤开始龟裂，从裂缝中钻出赤色翎羽。楚昭然暴起时发现周身经脉已被涅槃火封住，苏九璃则被突然出现的巫傀按在墙角。
“你以为饮鸩酒就能压制蛊毒？“赤鸢的瞳孔变成竖瞳，“二十年前你父亲楚怀瑾为救太子，将朱雀鼎炼入亲儿体内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反噬。“
楚昭然握紧袖中判官笔。当赤鸢说出“你心口封印的正是朱雀鼎碎片“时，整个天香楼突然剧烈晃动。地砖缝隙渗出岩浆般的金红色液体，在空中汇聚成鼎状火焰。
“来，让我帮你取出朱雀鼎。“赤鸢的指甲化作利爪刺向他心口，“就像当年他们剖开三百童男取眼炼药那样...“
鎏金瞳在这时彻底变成赤红色。楚昭然周身爆发出的气浪震碎所有巫傀，判官笔沾着心头血在空中写下“诛“字。原本镇压在笔中的罪孽黑气突然失控，化作巨蟒缠住赤鸢咽喉。
“你竟敢动用判官笔的阴契！“赤鸢尖叫着化作火凤，“不要命了吗？“
“三年前我就该死了。“楚昭然咳着黑血，笔锋直指火凤眉心，“在知晓楚怀瑾用我作鼎器那天开始。“
苏九璃的尖笑突然插入战局。她右眼疫鬼完全具象化，竟是一头三眼六臂的狰狞怪物。疫鬼利爪撕开火凤胸膛时，整个教坊司下起血雨。赤鸢在火焰中重生为少女模样，胸口赫然镶着块朱雀鼎碎片。
“今夜只是开胃菜。“她化作流光遁走前，弹指将某物射入楚昭然眉心，“楚郎，你每动用一次朱雀鼎之力，离变成真正的鼎器就更近一步哦。“
楚昭然单膝跪地时，看见掌心浮现出鼎纹。苏九璃凑过来舔去他嘴角血迹：“现在你我体内都有不该有的东西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四更梆子响起时，楚昭然在马车里查看赤鸢射来的物件——那是半枚烧焦的长命锁，内侧刻着“梧桐苑丙辰年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