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记忆排山倒海的涌来。
秦阮咬紧下唇,呼吸慢了三秒,她的脸跟眼睛被胀红充血。
相隔着半米的距离,季醒目光一眨不眨。
男人眸子幽深不见底,细看又带了三分刻意的收敛。
“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季醒朗声问,在给她做选择。
季醒已经挖开了冰山的一角,往下的水只会越深越冷,到时候她所有的坚韧不拔,伪装坚强都会无处遁形,她努力建设的防设也会被无情摧毁。
最终是欲望战胜了理智。
秦阮尽可能让自己面上看不出破绽:“程先生不妨说大胆一点。”
她今天来见蒋厅南,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季醒起身。
高大的身躯顿足在她身后,他动作上并未有任何的越矩。
季醒微微俯下身子,唇欲要探到秦阮的侧脸:“两年前蒋厅南拿到份视频,你去见况野,他从始至终怀疑杀人凶手就是你。”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随着话音落定,秦阮的气管里似塞进一团水泥。
封堵住,难以喘气呼吸。
还好季醒不是面对面的。
悲痛来得剧烈又预料之中,秦阮心里的矛盾纠结在顷刻间化成缠绕她理智的蛛网。
密密麻麻。
直到感觉到心脏的震痛,仿佛理智才有所稍微归位。
她短暂的睁开眼,再紧紧闭合上。
三秒有余:“程先生既然计划得如此深。”
她声音已经足够沙哑。
秦阮很庆幸自己此时还能微笑出声。
可即便她如何掩藏伪装,看在季醒眼中,那不过都是强行撑起的体面跟飒爽,实则只有她自己清楚,人一旦动了真情,每一个不能容忍的沙粒都会是摧垮她的凶器。
无一例外。
季醒挺直腰杆,他胳膊伸展越过她面前,在桌上取了张纸巾。
擦拭手指的动作漫不经心。
口吻更甚:“他给你香山项目,北海项目都不过是为了引出真相。”
“哦,对了。”
季醒哦了声,再度道:“千方百计的对你好,也是想让你爱上她,再抛弃你,让你知道被爱的人深深伤害是什么滋味,就像……他以为的你伤害况野那样。”
季醒:“他设计的每一个圈环都无可挑剔,天衣无缝。”
整个包间彻底安静下来。
静谧到可怕。
秦阮觉得她周身的空气尽数被抽干。
吸入的根本不是空气,是带着剧毒的哑药。
每一口都欲要将她整个喉管刺痛撕裂开来。
她的唇瓣无声颤抖,抖得很厉害,延绵至她的下巴跟脖颈上暴浮的青筋。
现实总要比想象中的更刺激恶劣,更加的残忍粗暴。
秦阮想过蒋厅南的种种可能,唯独不是复仇。
季醒还在讲:“付少清那只是一个开端,你最终的结局撑破天就是拿着钱被扫地出门,除非……”
除非蒋厅南爱上她,爱得不可分,爱得死去活来。
她才有可能在这样天崩开局里争取到一线生机。
秦阮脑中闪过太多的片段,一时间不知道该抓住哪一幕。
蒋厅南为她做的种种,包括那晚在富丽山庄,他深情无比的望向她,逼问她:“你对所有人都可以好,可以仁慈,为什么偏偏不能对他好一点点呢?”
原来那个他是“况野”。
他做那么多爱她的举止,也都是引诱她上钩。
那种后知后觉的惊骇感渗入心底。
眼眶开始逐渐发烫,烫得她眼泪都不敢往下掉。
于是,秦阮就那么努力拼命的睁着双眼。
蒋厅南的所有行为,其实她早该看懂看透的。
只是身在混沌中的人,总会被周围的环境误导思维。
心痛到极限后,人近乎是麻木的。
脚跟身体同时僵在那,秦阮想抬腿起身,作势根本动弹不了。
理智跟冲动在剧烈的撕扯她,似要把她击溃。
香山他让得那么利落干脆。
主动花钱给她牵线北海项目,看似天底下的事情都让她占尽了便宜,蒋厅南才是值得委屈喊冤的主,实际上聪明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你自诩聪明,自认为掌控一切,殊不知是在别人计划中。
秦阮的脸都在颤,控制不住的颤。
她怎么想都想不出该以何种姿态开口。
就这么僵了许久,季醒盯着她:“秦小姐,你还好吧?”
她不好,很不好。
心快要被击穿,情绪也快绷裂。
但秦阮依旧礼貌的回应:“我没事。”
季醒尽收眼底,了然于心,他拿了杯水递给她,在触碰到秦阮手指时,她皮肤冰凉。
秦阮接过即收。
女人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他想象中该有的那种悲愤场景。
季醒低声相问:“听到这么多,心里作何感想?”
蒋厅南不是什么好人,那此刻秦阮眼中的季醒定位也不算好人。
准确说比前者更恶劣。
他以一个揭露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看着她沦陷,转身又以善心大发的角色问她作何感想,就像是贼偷东西,还要问你被偷的感觉。
老天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还没来得及笑,头顶又泼下一盆凉水。
浑身气血往头顶翻涌,秦阮的眼神略显迷茫空洞又失神。
眼球上方变得模糊不堪,她手奋力的去抓面前桌板。
抓了好几次都是徒劳,瞬间有股浊气顶得她十分难受。
秦阮索性停下动作,抬脸盯着季醒的眼睛木讷。
季醒等她开口,沉默不语。
秦阮的脸近乎擦白,唇色都变白了,脸部肌肉紧绷导致扭曲。
他甚至怀疑自己再多说一句,女人会张扬舞爪的撕烂他的嘴。
“现在算是说完了?”她低声喃喃,喉骨里呛着哽意。
季醒抬起下手,本意是想去扶她肩膀的,秦阮见状本能后退了两步,他手顿在半空,嘴角嵌着几分复杂的笑容:“搞清楚,你的仇人不是我,是蒋厅南。”
那又如何?
他季醒又是什么好人吗?
一颗心顿时被狠狠攥住。
往紧了捏攥,她觉得自己随时要死去,窒息而亡。
秦阮不想哭,更不想在人前表露她的狼狈之态。
“秦阮……”
季醒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确切说是唤。
秦阮牵强的勾起唇角,眼眶里蓄积满了雾气,来回的打转:“你还想说什么?”
“如果……”他顿住,半秒:“我是说如果你愿意……”
没等他说完,她冷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男人都一个样。”
季醒:“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想作为补偿。”
“然后呢?”
不可否认的说,秦阮控制不住的情绪,把对蒋厅南的仇恨愤怒暂且发泄在季醒身上,但那也是他该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吗?何必做完坏事又装腔?”
她言辞犀利讽刺:“我最恨你们这种又当又立的。”
季醒也是听得咂舌。
从小到大,身边没人敢这么跟他讲话。
站在原地不动,秦阮抬高头颅跟视线抵着他。
眼神深沉如墨。
她的心已经彻底撕烂,无数块碎片在血肉模糊的腹中搅动。
秦阮幽幽的别开视线,眼底强压着泪水:“就到这吧,你想得到的会如愿的。”
“秦小姐。”季醒叫住她:“对不起。”
此时,她起身走到了门口。
一边掌心握着门把手在用力,闻言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炸开般的疼,脚下自然僵持住,好半晌她回眸,目光中无奈又哀怨:“以后别再找我了。”
秦阮不是打心底里讨厌季醒的。
只是她过不去这个坎,被人玩弄于鼓掌的坎。
其实季醒又跟蒋厅南有何区别?
秦阮绝对清楚,他不会是才得知这些,而是精心的策划。
不过是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一丘之貉罢了。
“嗡嗡嗡……”
洗手池台上的手机嗡嗡作响,她听而不闻,视见不接。
是蒋厅南打来的。
水龙头的水流揣急,秦阮把手挨在水流下方,成股的冰凉滑落在她掌心,由着指缝溢出,正像是她碎掉的片片心脏,她弯腰捧起,一大片的水渍沾上皮肤。
冷中又带着激醒理智的刺痛感。
浓重的眼泪终于在那一刻彻底颠覆倾倒而出。
她无声的哭泣,泪痕随着水从她脸上往下坠,坠在她鞋尖跟裤腿上。
秦阮抬起脸,脖颈用劲,尽量让自己能看清镜面里的人样。
血红的双眼,唇色擦白。
她深吸气,牙根磨到发疼,两边腮帮酸胀。
“呵呵……”
冷哼笑声打鼻息挤出。
天大的误会,天大的讽刺。
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秦阮拿起按下关机键,抹掉脸上的泪转身离开了路福。
她有必要见蒋厅南,是必须见,但不是此时此刻。
秦阮算是保持着足够的冷静理智回的粤海。
见她折身回家,保姆楞了瞬才问:“太太,先生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她一边往下拽鞋,一边说:“他在外边,帮我熬碗鱼片粥,待会送上来。”
平日里她待人素来温和,这样冷漠生硬的语气极少见。
哪怕是她跟蒋厅南偶有矛盾争吵,也绝对不会把个人的情绪发泄到外人身上。
保姆很是机灵:“好。”
秦阮面不动色的摘好外套挂在衣架上,上楼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