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39章 待罪陋室

作者:衣冠正伦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9 20: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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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俗坊张家大宅,包围在府邸内外的金吾卫军士仍未撤离,整座府邸仍是笼罩在一片肃杀氛围中。

脱下威严的官袍、身着一袭布衣的张说从坊外策马行入,他须发杂乱、神情憔悴,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暮气沉沉的气息。前后虽有甲士导引护从,但却不是威武气派的宰相仪仗,而是押引他归家待罪的金吾卫军士。

“令公回来了、令公回……”

宅内一众张家族人仆役们得闻张说归家,纷纷蜂拥到门前迎接,在他们心目中,只要张令公归府,便能斥退这些可恨的金吾卫军士,结束这一场劫难。

可是当看到张说那憔悴落魄的模样时,众人雀跃的心情顿时也都又转为了失落,甚至要比之前还要更加忧愁惶恐。

“归家,归家。”

张说在儿子张均的搀扶下翻身下马,只是有气无力的摆手对家人们说道。于是一众张氏族人又都跟在张说父子的身后,步履匆匆的返回大宅之中。

看着格局未变、但厅堂陈设都已经大遭破坏的家宅,张说眼中也闪过一丝羞恼与阴霾,而当来到堂内看到家人们进奉上来还算精致的饭食,当即便拉下脸来沉声道:“撤下去!”

“这些餐食不合口味?阿耶要食何……”

张均见状连忙欠身询问道,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说顿足打断:“你住口,不食、不食!撤下这些酒食、撤走那些张设!”

眼见张说突然暴怒起来,堂内众人包括张均、张垍两兄弟全都吓得敛息凝神、不敢发声,旁边的大府掌事张固入前小声道:“主公的意思是否当下事情未了,家居不应奢乐?”

张说闻言后缓缓点头,转又沉声道:“自此日始,宅中禁断酒肉,一日两餐,唯粟与糙米。男不近声色,女不服锦缣,有违者,必严惩!”

堂内众人闻言后脸色又是一冷,只觉得事情可能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更加严重,有胆小些的甚至忍不住要咧嘴哭泣起来。

南省接连遭受数日鞫问,张说精神也是疲惫得很,在给家人下达了严格的禁令后,便又摆手驱散家人,又吩咐道:“往集萃楼安排简朴铺卧,我去那里……不,邸中还有没有其他简陋屋舍?”

侍立一旁的大府掌事张固听到这话后,突然便想起日前奉命往招六郎张雒奴处,于是便连忙说道:“有是有,但却太过破败了。”

“破败好、破败……屋破总胜过家败,引我去那里罢。”

在南省中被折腾多日,张说也明白当下处境危急,如若应对不善,一家人可能都要遭殃。尽管暂时被安置在家,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待罪之身,心知必须要体现出一个惶恐待罪的自罚态度。

很快张说便被引到了那陋院中,内外打量一番后他先是微微皱眉,但很快又将眉头缓缓舒展开,走进房间中席地而坐,摆手拒绝了家人们送来的铺卧,只用一些杂草铺于身下,同时吩咐门外家人道:“一日只需来进一餐,水饭切勿用美器盛装,闲来也不要入此滋扰……”

他一人留此自罚待罪,就连几个忠诚老仆也一并遣出,枯坐草团之中,由早至晚。这屋舍实在太过破败,天黑后夜风渐起,不免便四处漏风,也吵闹得张说难以入睡、坐卧不安。

他起身想要将漏风的墙缝给堵上,却不料从墙上又揭下来一块更大的墙皮,原来这墙皮本来就是用泥巴敷以纸张暂时糊抹起来。张说见状越发丧气,索性也不再摆弄,卧在草堆上任由夜风喧扰,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黎明时分,门外响起脚步声,张说被吵醒后抬头望去,见是兄长张光与老奴张固得等一起过来。

“形势已经如此恶劣难救了吗?”

张光看到自家向来养尊处优的兄弟如此作践自己,一时间老眼都涌出浊泪。

张说闻言后便长叹一声道:“今为恶贼逼迫甚急,源老奴等蓄势多时、而今更得助力,必不肯轻饶。唯今只能盼望圣人感怀故情、恐伤后继忠贤之士慷慨奉献之志,能够留情宽恕……”

兄弟两又叙话片刻,很快便将要到了朝会时间,张光站起身来大声道:“家势如此,多年来俱仰阿弟托举。而今大难临头,我身为户中长兄,不应如少辈一般坐困愁庭,亦应有所表现,你且安待!”

说完这话后,张光便阔步出门而去,眼神中都闪烁着几分决然。

张说也没有阻止兄长,他自知眼下正是全家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时刻,家人但若有计,也都得各自施展。

“主公且先进食罢。”

张固这时候上前来端上一个瓦盆,里面盛着蒸熟不久的粟饭。

张说这会儿也的确是饿了,并不因饭食简陋而拒绝,捧着瓦盆便进食起来。张固则趁机修理一下斑驳的墙壁,俯身将昨夜被张说揭下来的墙皮打扫打扫,却从泥土下抖落出来一张写了字的纸张。

“且慢!”

张说本身才情性格使然,对于文字一类的事物比较上心,虽只匆匆一瞥,但很快便被这张纸上的字迹吸引了过去,放下手中的瓦器,入前去将这张纸上文字细细端详起来“芳姿哲惠,天假神贻。女节妇功,岂因师训……”

因为曾被泥巴涂污浸染,所以纸上文字有些已经变得斑驳难忍,但大体还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篇写给妇人的墓志铭。不过真正引起张说注意的还不是文字内容,而是这文字笔法。

“这笔势雄劲、骨性彰露且法度严谨,似非近人手笔,若追前人,力虽不逮、法度却胜……”

张说身为文坛宗主又执政多年,当世出众的书法名家他多有交往,前辈名家的真迹和碑拓也都有所赏析和收藏,但是这篇字帖却是让他颇感新奇与惊艳,同时又非常的陌生。

他将这字帖捧在手里欣赏多时,待看到纸上被泥土秽迹所掩盖的字迹后,又有些心疼不满的说道:“此间日前谁人所居?若是府中家人,怎敢如此糟蹋文事!”

“是、是六郎,日前六郎并其奴仆居住在此。看这纸质仍新,想是六郎习作。”

张固闻言后连忙又回答道,他对张洛印象不错,眼见主公神态不悦,便又说道:“六郎沉静好学,专心治艺,想是仆佣眼拙,偷其习作涂墙防风。”

张说闻言后先是一愣,片刻后便摇头道:“不是他,怎会是他!这书者法度颇得,若假时日养足笔力,必成大家。那小子虽有捷才,笔功拙得很。可惜、可惜……究竟是谁?”

他是见识过张洛那拙劣笔法,与此相去甚远,不过经由张固提醒后才又想起来这小子,便又问道:“这小子当下何在?归后倒是没见到他,家事逢此厄难,他能为楚囚之歌否?”

张固闻言后便说道:“日前六郎奏告老夫人,请为其生母造碑,家变之日并不在家。或有家人暗犯口孽,金吾卫外出执之,却只抓回了身边的近人奴婢,六郎仍然流落在外。”

“流落在外?”

张说听到这话后便微微皱眉,片刻后便叹息道:“这小子性机敏、有捷才,知祸福,当然也明利害。日前竟然居此陋舍,可知家人待其甚薄,而今相弃不守,亦不应怨、不应……”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张说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原本还比较看好这个孙子,却没想到这小机灵鬼儿早早躲在外边,不肯与家人们共渡难关,这不免又让张说生出一种众叛亲离的悲凉感,口中沉声道:“此番事了后计点家人,亲而舍我者,不复再纳户中,奴仆舍我者,报官追捕!”

往年交游满天下、门故半朝堂,而今遭遇如此凶险的局面,能够带来实质性帮助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也让张说心内多有懊恼与检讨,深刻认识到所谓的亲朋好友趋炎附势者多、真心相待者少。

如果接下来能够挺过这一场劫难,对于那些附势而来之人,当断则断,哪怕散尽也不值得可惜。而对于真情相守、能够在危难之际还肯鼎力相助之人,也一定要多加珍视与维护。

且不说伏于草堆、在家检讨自己过往为人处事毛病的张说,洛北清化坊中,当张洛听到他大姨武惠妃着牛贵儿转告的计划后,一时间也是不免有些傻眼,只觉得这武惠妃真不愧是个小机灵鬼儿:你们武家血脉有毒吧,一个两个的光想着捞实惠,却不想担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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