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困扰自己最大的难题交给武惠妃之后,张洛也没有闲着。他希望是能够直接面见唐玄宗李隆基,可在见到皇帝后要说什么做什么,也直接决定了结果是好是坏。
唐玄宗这个人,性格与作风的阶段性特征还是挺明显的,年轻时豪迈倜傥有大志,壮年时英武果敢有城府,人到中年志得意满、刚愎渐露,但仍不失英明、雄心未泯。
年纪越大,其人性格的缺陷便暴露的越明显,敏感多疑、猜忌心重,天性凉薄、残暴不仁,放纵自我、好逸恶劳,种种人性的丑劣佐以不加节制的帝王威权放肆使用,最终酿成了一个五毒俱全的盛世祸胎!
张洛比较庆幸的是,他如今所处乃是开元十四年。刚刚完成封禅大典的大唐帝国正是国力鼎盛、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刻,尤其唐玄宗这个最关键的因素还没有开始向祸胎蜕变,毒性仍轻。
虽然也存在着一些问题,但大多都是封建社会的通病,也谈不上无可挽回。或许有一些结构性的矛盾处理起来比较棘手,但社会整体的承受能力还是挺强的,否则也撑不住开元后期到天宝年间的一系列瞎折腾。
匡正开元盛世、解决安史之乱,这个命题对张洛来说太大了。
眼下的他只希望能够在张家这一场危机当中能有出色的表现,既能帮助周良一家消解灾祸,也能让自己获取到足够的政治资本,在之后返回张家后解救出英娘等人,并给主母郑氏以打击报复。
好吧,这些目标要达成也并不轻松,但总归还是有希望的。他所指的有希望,关键在于眼下的唐玄宗还是能够进行正常对话,仍未以扒灰虐子等伦理丑活儿为乐。
打击张说及其势力是唐玄宗已经确定的目标,在这一目标达成之前,任何试图反抗的行为,都要冒着承担帝王怒火的风险。换言之,如果不进行类似的反抗尝试,就能避免这一最大的风险。
用周良一事去构陷崔隐甫从而解救张说,这只是张洛打出的一个幌子,用于吸引武惠妃出手帮忙引荐。这一目的达成后,张洛自然不会这么干,所以他需要用另一套逻辑去打动唐玄宗,从而换取想要的东西。
张洛的初步打算是见到唐玄宗后便进献谋国良策,而他所准备的良策便是开元年间裴耀卿所主持的漕运改革,以及围绕漕运改革所进行的一系列赋税与经济方面的变通。
他之所以选择这一策略,还是受了之前与周良交谈、以及南市王元宝投资失利等事所带来的启发。
大唐这种幅员辽阔的庞大帝国,跨地区的资源和人事流动成本是非常高的,而且当下的漕运现状效率非常低下。就比如这一次江南漕船因为久旱无雨而滞留途中,不只连累王元宝这种豪商投资血亏,只怕大唐本身的财政计划也要大受影响。
须知封禅这种国之大典对钱财物资的消耗是非常大的,唐玄宗一行人马巨万自长安出发,一路沿黄河而下,哪怕不搞那些规模盛大的典礼仪式,单单人吃马嚼一路来回,也得把黄河沿岸州县府库给吃的鸟蛋精光。
所以唐玄宗在东封结束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长安,而是驻留于东都洛阳,原因也很简单,回去就得他么饿肚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来自江南的租物入仓能够极大缓解当下枯竭的财政状况,但如今却因为不合理和效率低下的漕运而将要逾期,必然又会加重财政压力。
张洛选在这个节点进献改革漕运的建议与方案,正可谓是投其所需,能够极大几率获得唐玄宗的好感。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诗歌文抄,裴耀卿的漕运改革价值也不在于这四个字,而是其所包含一整套详细缜密、行之有效的计划。
这是裴耀卿长期主政地方,针对漕运弊病进行深入观察和分析之后所总结出的一套方案,绝不是拍拍脑门的突发奇想。
张洛在后世有一位眼镜师姐,便曾以唐宋漕运沿革变迁为课题,而张洛出于对知识的仰慕,也热情主动的帮忙收集过一部分相关的资料,其中就包括开元年间的漕运改革。
所以对于裴耀卿的漕运改革整体思路和具体方案,他也是比较了解的。
不过这样一套内涵丰富的方案,显然不是如今张洛这样一个身份能够拿出来的,甚至就连他祖父张说主政多年,对于漕运的理解恐怕都不会这么深刻。就这么直接抛出来,必然会引起怀疑的。
所以张洛是打算用周良的身份和视角来写出这一份计划,当作周良的构想进献上去。
周良旧是汴渠斗门吏,这个职位本来就是管理汴渠漕运事宜的,之后到河南府担任录事,又长期处理水务相关的事宜,有这样一个身份和履历,对漕运事宜有着深刻理解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这想法也并非全无漏洞,周良长期担任卑职浊吏,很难拥有裴耀卿那种高级官员的大视野和大格局。
而这恰恰就是令人惋惜所在了,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草野之中未必没有贤士,但现在这个才堪谋国的贤士却被嫉贤妒能的河南府官员们给扼杀抹黑了!
张洛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想尽方法、排除万难,将周良这个世所罕见的贤才临终所遗珠玉国策进献君王,为忠直之士洗刷冤屈,为贤良之士弘扬事迹!
当然,他这么做也并非纯粹的出于公义,还是暗存一点私心。如果皇帝陛下欣赏并采纳这一策略,那就请看在他勇于为国献策的份上,能够对其祖父从轻发落,比如从原本的一百板子改到九十九。
如此他区区一介无名小子,上有为国献策之忠,下有营救恩亲之孝,倒也不必奢求有什么回报,历此事后,忠孝就是他所获得的人间瑰宝!
当然这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忠孝于我固然是至宝,但如果你一点都不赏,那这两样在你眼里狗屁都不是!那这大唐也就谈不上众正盈朝,满朝大臣尽是不忠不孝之徒!
计划就是这么一个计划,但想要实施还是得靠武惠妃将自己引荐到皇帝面前。这就超出张洛自己的能力了,所以他也不再多想,只将自己计划内属于自己要完成的部分尽量好好准备一番,务求机会到来时能有一个完美的表现。
所以接下来张洛便在清化坊这酒楼客舍中埋头创作,将自己脑海中有关漕运改革的内容编写成适合呈献给皇帝的奏书。
由于周良本身就是小吏出身,所以文章倒也不需要多么的文采华丽,只要语句通顺、用词朴实,能够讲清楚事情即可,书写起来的难度倒也并不大。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几天,期间四月八日佛诞节,坊中可谓是热闹非凡,民众们游街串巷、唱经礼佛,据说天街上还有佛像游行,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中一直延伸到龙门石窟那里,各大寺庙也都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法会。
不过张洛因为忙于创作,倒是没有时间和闲情去街上感受这节庆气氛,他的奏书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只是细节处还需润色修改,尤其是一些犯忌讳的字句要认真排查,可不能因为细节上的马虎而弄巧成拙。
就在佛诞节之后的第二天,牛贵儿再次来到这里见面,带给张洛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张令公在省接连受鞫多日,今日总算暂停鞫问,由金吾卫护送归邸安置。
但今日朝中又以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惠妃的意思是,郎君要不要先归家请教张令公一番该要如何行事?”
张说被送回家,这说明针对其本人的审问告一段落,但具体如何判决,还要综合其他方面的案情审理。朝廷任命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加同平章事,这就是实际上的宰相,取代张说的意味甚浓。
张洛心知武惠妃这是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担心张说被夺了宰相之权,未来影响力有限,就算出手相助怕也难以获得可观的回报。
这种优柔寡断的队友是真要命,不过眼下张洛也找不到其他更靠谱的帮手,但好在煽风点火、进行队伍思想建设也是他的长项之一。
所以在听完牛贵儿的转述后,他便叹息道:“我大父去职几日,李元纮便入直中书,这难道还不能给人以警醒?势位空闲,迟必生变啊!”
牛贵儿又匆匆返回内宫中,将这番话转告给武惠妃,武惠妃在听完之后,神情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口中沉吟说道:“不错,皇、王庶人去位已近两年,后宫又岂可久无主人?
今我不肯奋求,旁人却未必安守本分啊!张燕公今已困极,沐我甘霖,能不感恩?他即便不主南省,仍有门故众多,也是一大臂助。”
讲到这里,她又沉声道:“你再出告那孩儿,我当然愿意助他,但此事终究还需看他胆略如何。将之前的构计告知他,他若有胆敢行,我必于内苑予他稳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