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司徒万里将八张底牌全部收归手中,一番斟酌之后,又同样放回八张盖在小案正中。
刘季在一旁解释道:“此为偷天换日,在对局未完之前,除了主家,谁也不知底牌究竟是什么!”
说着他右手紧了紧司徒万里:“司徒老兄,我的贴牌呢?”
“急什么?”司徒万里盖完底牌,抽出两张小牌递给刘季。
他看向墨家两人,甩出三张银牌“啪”地拍在案前:“双牛驮鼠。”
不用刘季介绍,两人也明白过来,对局开始了。
“这双牛驮鼠乃是玄色牌,所以我也要跟着出玄色牌,除非我这手上一张玄色牌没有,那么便可以出主牌来劫杀他,或者出其他颜色的佣牌陪衬。”
刘季一边介绍,一边丢出一对龙牌加一张猪牌:“上家出对牌,只要手中有对牌,无论大小,都要交出。”
说着,他看向司徒万里:“老兄你运气可真不赖啊!”
司徒万里哼哼两声,没有说话。
“有对牌必须出对牌?”
大铁锤有些不舍,将一双鸡牌拿在手中迟迟没有放下。
这是他手中唯一的对牌,听之前的介绍,很明显对牌比单牌要大。
“必须出!兵对兵,将对将,至于那田忌赛马之说,在这夺主游戏里,可是大忌。”
刘季说着,帮他把手中鸡牌拿下来回到案上。
“为何?”
高渐离不解。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拿兵去对将,即便胜了,又让其他兵如何自处?不体恤下属,这兵还带得下去吗,铁锤兄弟?”
刘季却看向大铁锤,此人举止之间有行伍气,他已经有所察觉。
大铁锤点头认同:“刘季老兄说得不错,军旅之中,偷奸耍滑之举,最是要不得!”
借牌局而观人,牌品即人品,这是刘季的独有的赌徒理论。
往往牌局还未完毕,刘季便已有了结论。
结合大铁锤之前的表现,他在心中给大铁锤打了个午马的标签。
午马者,阳极而衰,强则傲弱则犟,进取有余而耐性不足。
此等人最是容易羁拢,礼贤下士,态势做足,投其所好便可。
“铁锤老弟,你还需再附上一张,不要让小高兄弟等急了。”
“哦,三张是吧,我差点给忘了。”
大铁锤又抽出一张狗牌放下。
这就轮到高渐离了,他迅速抛下三张玄色单牌作陪。
“刘兄,这规则已经讲解大半,但最后如何定胜负呢?”
“问得好”,刘季一拍大腿:“想必阁下应该也注意到了,鸡、龙、牛这三张牌相较于其他地支,有所区别。”
其余地支牌均有金丝镶边,唯独这三张,却是用的红绸。
“为何?”
“因为这三张,乃是食物,叫做食牌,又叫命牌。”
不等高渐离发问,刘季解释道:“鸡为人食,龙为天食,牛为地食。”
大铁锤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鸡也好,龙也好,都还可以理解,但这牛为地食,有些勉强了吧?”
刘季微微一笑:“铁锤老弟,我且问你,这牛用作何事?”
“我虽然粗人一个,不通农桑,但牛用作耕地,还是知晓的。”
“那就好。食为果腹,得食则得命,才能焕发新生。由此观之,这牛耕地之举,为何不能看作为为大地行万始更新之举?”
“受教了!”
墨家两人抱拳回应。
唯有司徒万里不忿拍了拍案台:“别听他东拉西扯了,该出牌了!”
上一轮司徒万里最大,所以依旧由他作为首家出牌。
他这次出的,乃是联对加一张单牌,共计五张。
碧色的鼠牌一张,加虎兔联对。
“你这牌不错啊!”
刘季贴了五张,又有一对鸡牌被吊出,外加一张牛牌。
在大铁锤出牌之前,司徒万里提醒道:“这个时候,有食牌赶紧跑,别等会被他们逮住了。你是输赢无所谓,我可还想让刘季老弟出出血呢!”
“明白。”
大铁锤闻言将刚刚抽出的牌放回,从红牌和白牌中各抽出一张龙牌。
此举看得刘季嘴角直抽抽:“你没碧牌了?”
大铁锤一摊手:“没了,就这三张。”
“那好吧,小高兄弟,你可得发点力了,不然老哥我恐怕今天亵裤都保不住了。”
高渐离也只能无奈一笑,贴出一张碧色牌,外加从其余三色抽出的猪狗小牌。
“连你也没碧牌了?”
等看到高渐离确认点头,刘季看得面色大变,意识到情况不妙。
一共二十六张碧牌,除开两张主牌乙,剩下二十四张。
高渐离与大铁锤加在一起,一共才四张,去掉刘季自己的七张,这意味着司徒万里手中足有十三张碧牌。
在无主的局势之下,主牌一共只有十二张,司徒万里只要再出两轮主牌,便可以轻易通杀场中所有主牌。
而失去了主牌劫杀的威胁,他手中的碧牌无论大小,都会成为场中最大的牌。
一色压尽天下!
两家碧牌已尽,司徒万里微微一笑,他比刘季更快得出答案。
“天地同出!”
高渐离的宇牌被抽出。
“丙金成对,势不可当!”
所有主牌被全部排除干净。
而司徒万里手中,却还剩下两张,这已经足够了。
一张碧色虎牌被他抛出。
此刻场上只有刘季手上还有两张碧牌。
他只能无奈地交出碧色鼠牌,压了司徒万里一头。
但高渐离那边,找来找去,也只有一张玄色鸡牌,就这么孤零零地被拿到底牌之上。
鸡牌记作五,龙与牛记作二五,一共五五之数,四色共计二百。
而身为闲家的刘季、高渐离想赢,最少需要拿下八十分。
唯一的希望,便是在底牌之中。
但司徒万里手握两张主牌,还有七张成了独家的碧牌。
想要抄他的老底,难若登天。
果然接下来众人按部就班打完这一局,最终也只有这可怜的一张鸡牌。
“我们输得很惨?”
高渐离看向刘季,眼神之中,满是歉意。
“没事,再来!”
此时他已经隐隐将高渐离对应上戌狗了。
戌狗者,义气为重,不善心计却胜在忠诚。
刘季只感慨没能早些遇上高渐离,否则二人之间或许还能发生些什么。
至于现在嘛,只能真做个普通朋友了。
这种人,拿什么也无法打动他,除非能够把燕丹都给策反过来。
这显然不太可能。
这墨家两人,皆是没有心计之辈,又各自有能力傍身,都是值得好好结交一番的人杰。
刘季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将凌乱的银牌整理起来。
结果翻开底牌一看,好家伙,足足有三张龙牌、五张鸡牌!
“司徒老兄,你可真够狠的,就不怕我掀了你的底?这底牌实数可是翻上一番的!”
司徒万里闻言一笑:“你拿什么掀底?凭你一张嘴吗?”
刘季找借口道:“这局不算,都说了是介绍规则为主!二位的墨家的朋友,可还有疑问?”
大铁锤憨厚一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糊涂了。”
“没事,再玩上几局,就完全明白了。”
“刘兄,小弟实在不明白,这最后实数多少,才能判断输赢?一半一半?”
刘季摆手:“不不不,主家可比闲家优势大太多了,只需实数八十即可算是打平。”
“既然两位都没什么问题了……”
刘季站了起来,朝帐篷外大喊一声“狗剩”,不一会儿一个身高比之大铁锤也丝毫不逊色的大汉走了进来。
大汉面貌粗鄙,胡子拉碴,一看就是不拘小节之辈。
“三哥,啥事?”
他声音雄浑,也不看其他人,先问刘季道。
“之前教你的话都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大汉梆梆地锤着胸膛,自傲道。
“那好,你来当侍者!伺候好了墨家的朋友,赏你一顿好饭!”
闻言大汉面色涨红,激动地搓了搓手。
在刘季的招抚下,众人重新坐定。
“这是我发小,也没大名,都管他叫狗剩。前几年还能杀狗勉强养活自己,后来铺子生意不行,他这学徒也就活不下去了,来投奔了我。咱们只管打牌,不必管他!”
墨家两人对狗剩抱了抱拳,后者只是倨傲的点了点头,木头似地站在刘季身后。
“咳咳!”
随着刘季一声咳嗽提醒,狗剩这才开始扯开嗓子颂念道。
“天残行缺,诸君请入局!”
众人不免被这雄浑的声音感染,仿佛置身于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赌局。
“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来我赌场讨口饭吃,不比跟刘季喝西北风强?”
司徒万里不禁有些眼红。
他手下虽多,但一个能拿得出手的都没。
狗剩仿佛没听到他这话,站在刘季身后,瞪大眼睛盯着牌局。
这次由上局的胜者司徒万里开牌,众人有序摸牌。
忽然,高渐离甩下一对丁牌!
狗剩洪亮的声音当即响起。
“地二生火天七成之,火趋炎上而始更!”
被这言辞感染,几人手中的仿佛不是牌,而是一份份天机。
摸牌还在继续,对丁已然是大牌,无人能夺。
然而就在高渐离伸手摸向底牌时,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高渐离抬头,正见刘季,以及他身下的宇宙。
“咱们不是一边的吗?为什么还要夺主?”
面对高渐离的质疑,刘季淡淡一笑:“当然是为了更大的胜算!”
“宇承万物,宙演如来!”
在狗剩洪亮的声音里,刘季拿过底牌以及对丁。
“怎么又是无主?”
大铁锤抱怨一声,伸手将原本跟红牌放在一起的甲乙,单独分开。
“天地失序,宇宙生辉,四方色相,谁主沉浮?”
随着底牌的重新扣下,狗剩悠悠念道。
这次就连司徒万里,都不禁被这动荡时局所感染。
联想到身为潜龙堂主人时的他,是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虽然贵为四岳堂主,在农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其中的心酸无奈,又何足与外人道哉?
“这该死的动乱!”
“是啊!并非是我们选择的时代,但当世上泥沙俱下之时,总得有人站出来!”
高渐离附和地点点头。
墨家,便是最早站出来的一批人。
他很荣幸,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然而司徒万里却没有领情:“但在我看来,却恰恰相反。你们的到来,为农家带来了危险。我说的对吗,帝国叛逆分子?”
“你?!”
大铁锤怒而立起,双手撑着小案,颇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之态:“分明是你们大难临头还不自知,我们是赶来救你们的!”
“救我们?你们墨家人还真是喜欢开玩笑。”
司徒万里怡然不惧:“只等博望坡火起,我农家救下公子,被奉为帝国座上宾。或许到时候就该清楚,究竟谁需要人来救了!”
眼看两人就要开战,刘季赶忙打圆场:“咱们这些喽喽兵操心这些做甚?打牌打牌!可不要我一坐庄,就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狗剩心忧自己那顿好饭,更是伸手上前,试图将大铁锤按回坐上。
两人肢体一接触,都暗暗一惊。
“这家伙,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一番角力之下,大铁锤因为半蹲不便,最终输下阵来。
他因羞愤而涨红了脸,一抱拳,仰头看向狗剩:“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狗剩就是狗剩。”
这话噎得大铁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终,还是高渐离出言,这才安抚了他。
“刘兄所言甚是,咱们还是看巨子与朱家堂主的决定吧!到时候是战是和,也得先打完这局牌再说。”
刘季对高渐离点了点头,算是承下了他的好意。
同时在他心中,彻底给高渐离铭上了戌狗的印记。
这份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格,还真是让人敬佩。
只是可惜……没能早些遇上。
四人接下来又玩了八盘,无一例外,皆是无主之局。
“还真是邪了门了!”
被夺了两回主的大铁锤念念不忘,他一回庄家都没做成。
反倒是高渐离与刘季配合逐渐默契,反败为胜,细数下来,竟赢了有百十吊钱。
虽然距离他还清万贯赌债遥遥无期,但支使一些,供他和手下饱餐一顿绰绰有余。
果然,不出所料,最终到了刘季手中的,仅有半吊。
就这,还是他老刘不要脸从司徒万里身上顺下来的。
“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早些收了,不然被堂主看见,怕又是一顿说教。”
刘季说着,开始收拾银牌的同时,将顺来的半吊铜钱都交给了狗剩。
后者美滋滋拿了钱,这些铜钱在他眼里,就是滋滋直冒油的烤山鸡。
听了刘季的警告,大铁锤也悚然一惊。
若是这场面被巨子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赶忙笨手笨脚地帮忙收拾。
高渐离帮忙的同时,则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刘季腰间。
那里有一枚造型夸张的饰物,金镶玉,一看就不便宜。
刚刚那悬在刘季腰间的饰物,便忽然剧烈颤动了一番,直到刘季伸手一抚,这才停息。
“嘿,早不收晚不收,偏偏等你赢了收,未免太不公平!有本事咱们接着来!”
司徒万里心里则有些不平衡。
虽然这些钱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但输了就是输了,总会让他心情不爽。
但三人动作很快,容不得他不答应。
几句话没说完,东西已经收拾完毕。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三道脚步声。
燕丹和朱家一前一后踏入帐中,典庆亦步亦趋跟在朱家身后,画面稍稍有些喜感。
“让两位墨家的英雄久等了,朱家在这里陪个不是了。”
侏儒朱家拱拱手。
高、铁两人不敢怠慢,赶忙回礼:“哪里哪里!”
燕丹咳嗽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至己身后,这才沉声开口。
“墨家已经与主家堂主定下了攻守同盟:若是这次农家计划顺利,我等便可自行退走;若是真不幸被我料中,那墨家便会倾尽所有,全力相助农家脱困!”
“巨子英明!”
“谨遵巨子教诲!”
朱家这边看他说完,补充道:“但有一点,还请三位谨记,此次博浪沙行动,不得出手!这是我农家内部之争,不敢叨扰墨家兄弟相助,否则即便得了这侠魁之位,朱家我也坐不稳当,唯恐被农家十万弟子背后戳脊梁骨!”
“善!”
墨家三人自然不会不同意。
就在这时,天边陡然亮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沙漠中格外显眼。
即便众人身在帐篷之中,也看得格外清晰。
农家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