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圣贤庄。
望日在即,庄内张灯结彩,到处一片洋洋喜气。
唯有天明,坐在湖心亭中长吁短叹。
前几日荀夫子下山为端木蓉治病,称她所中奇毒闻所未闻。
不知其病,又如何为她医治?
有些拉不下脸的荀夫子只能用内力为端木蓉梳理经脉,并拿出珍藏的老山参为其滋补。
但这只能保证半年内端木蓉四肢五脏不留下隐患,却没法让其醒来。
回山之后,荀夫子为此更是闭门不出,一头扎进医海典籍,试图找到治疗之法。
“子明,你能不能消停会?鱼都被你吓跑了。”
陪着张良钓鱼的少羽不耐道。
有这么个叹个不停的家伙在身边,他到现在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天明不甘示弱回怼:“明明是你技术不行,偏偏要来怪我,三师公不就能钓到吗?”
反观张良,钓上来放,放了钓,这都不知道轮了几回了。
“你!算了,大哥我不钓了,去骑马总行了吧?”
少羽起身,往马厩方向走去。
他和石兰的骑战约定就在明天,得加紧练习才是。
“子明,你有心事?”
张良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竹竿,问道。
天明坐在石阶上,双手捧脸,不答反问:“庄里这么大动静,究竟是谁要来啊?”
“这我也不知,等明天贵客一到,自然就知晓了。让你勤加练习的六佾之礼,如何了?”
张良暗戳戳提醒道。
儒家最是讲究礼仪,圣人孔子崇尚克己复礼,每一种礼节都有特定用途和含义。
这六佾之礼便是用来迎接诸侯的礼节。
今天下为秦帝国一统,除了天子之外,再无诸侯。
这能够承受得起诸侯之礼的,就只能是和诸侯靠边的人物了。
要么是秦庭封赏的彻侯,要么是帝国公子。
天明本就聪颖,这段时日在小圣贤庄又增长了见闻,稍一思索,便有了头绪。
秦庭封赏的彻侯大多军功出身,与“学得文与武,卖与帝王家”的小圣贤庄八竿子打不着。
诸位公子之中,长公子扶苏与儒家友善,又听闻他往东边而来,这便对上了。
但奇怪的是,扶苏被农家劫持的消息如今传得满城风雨。
这个时候,他还能如约出现吗?
缺少关键信息的天明挠了挠后脑勺,正欲开口之时,一支穿着火红盔甲的士卒冲进庄园,将各处通道严加把守。
见到这一幕,就连张良,都有些诧异。
“各位军爷,你们这是做什么?”
“将军有令,扶苏公子被劫,小圣贤庄亦在农家叛逆的打击报复之列,特派我等严加保护!”
张良与天明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将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三省殿。
伏念看着不请自来的蒙恬,思量着该如何应对。
而蒙恬则打量着殿内的布置,不时饮一口茶水,一副平淡不惊的模样。
两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伏念打破了沉默。
“将军此来,小圣贤庄蓬荜生辉。只是伏念有一事不明,不知将军可否告知。”
思来想去,伏念决定还是直言不讳。
两人都与扶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外人看来,都是长公子一党。
虽然此前并不相熟,但也并无冲突。
这时候能把话说开,也不至于犯了忌讳。
蒙恬放下手中茶杯,点头应道:“掌门但讲无妨。”
这话只是走个过场,蒙恬自然知道伏念要问什么。
“长公子可还安好?”
伏念既不问扶苏在哪,避免刺激蒙恬,被听成明嘲暗讽。
又不问明日扶苏会否会如约而至,以防蒙恬有军机在身,不方便透露。
但他只用这一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伏念不在乎扶苏与蒙恬有什么计划,也不管外面传的消息是真是假,他都坚定地站扶苏这一边。
有了这么一句保证,便能瞬间拉进两人的关系,确保了对话能够继续进行。
“安然无恙!”
蒙恬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将,瞬间听懂了这话背后的含义。
当年李信攻打西楚,他便是李信的副将。
经此大败,那点傲气早就被磨没了。
他能重新掌兵,靠的就是这份沉稳,把人当人看,而不是眼高于顶。
“扶苏公子说是被农家掳去,实则是被罗网转移,安危无需挂念。”
蒙恬投桃报李,透露了这条重要信息。
以他对赵高的了解,罗网是决计不敢对扶苏公子直接下手的。
“如此便好。听闻公子此来,是为泰山封禅之事问礼,不知可有此事?”
伏念的话让蒙恬一惊,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么隐蔽的目的,居然被小圣贤庄提前知晓。
“是又怎样?”
蒙恬的心惊只在那一刻,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小圣贤庄身为儒家魁首,和朝堂联系甚密,伏念能够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消息,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本人前段时日借着晾晒书籍的名义,将小圣贤庄数百年的藏书全都翻找了出来,派弟子一一查验,却并未找到相关事迹。不知若是公子问起,本人该如何应对?”
上一次有记载的泰山封禅,乃是八百年前的周成王,至于其中的礼仪细节,更是无从得知。
虽然儒家对于封禅之事言之凿凿,但具体章程,却是两眼一抹黑。
秦庭中争吵不断,这才有了扶苏前来小圣贤庄问礼一事。
不然到时候始皇帝车驾到了泰山脚下,却不知是该迈左脚还是右脚,岂不是被天下人看了笑话去?
伏念此话,直接断言并无记载,却是给蒙恬出了一道难题。
“掌门说笑了,这等礼仪之事,还是小圣贤庄最为熟稔,非是蒙某能够置喙的。”
蒙恬自然不敢教伏念如何回答。
让伏念说实话,到时候引得怀疑整个泰山封禅的真实性,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要让伏念编一段像模像样的假话,蒙恬是不敢如此僭越的。
虽然蒙恬没有直接回答,却感受到了伏念满满的诚意。
这等私密的话能够就这样拿出来和他相商,足见伏念完完全全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那不知蒙恬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确定和蒙恬拉进了关系,伏念笑着问道。
“若本将军所料不差,明日必是赵高携六剑奴拜访小圣贤庄,而后扶苏公子才会出现,期间必定会对贵庄发难,挑拨是非。”
这样既证实了蒙恬的无能,也梳离了扶苏和小圣贤庄的关系。
扶苏的支持者越少,那么他赵高扶持的十八公子胡亥,才更有上位的机会。
“将军的意思是?”
“不要让赵高进庄。”
“这,他会答应吗?”
“他会答应的,始皇帝陛下的事,没人敢耽搁。”
蒙恬霸气站起,看向伏念案前。
正是那本时间未动分毫的请帖。
……
翌日午时。
三辆一模一样的豪华车撵出现在小圣贤庄门口。
早就等候多时的伏念带着一众儒家弟子,恭敬地上前见礼。
果然不出蒙恬所料,第一辆车撵中走下来的,正是中车府令赵高。
在他身边,六剑奴形影不离。
天明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没了胆气,低下头默不作声。
“小圣贤庄果然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知蒙恬将军以为然否?”
赵高只是轻轻地瞟了一眼,便注意到了立在一旁的蒙恬。
这一路上来,蒙恬的黄金火骑兵将小圣贤庄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不想看见也得看见了。
“恭请扶苏公子大驾!”
不料蒙恬竟然直接无视了赵高,让后者有些惊讶。
但不过片刻,赵高就恢复了往常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刚刚的那点不愉快并不存在。
“小圣贤庄掌门伏念,携全体儒家同仁,恭迎长公子。”
伏念出声力鼎蒙恬,其后弟子山呼海啸般附和,更是让气氛陡然紧张。
第二辆车撵迟迟未见动静。
伏念再次出声,一连三次,终于里面伸出一只素手,拉开了车帘。
只见一位绝世佳人缓缓走出,宫扇掩面一笑:“让诸位错等了,小女子公孙玲珑。”
细枝结硕果,桃面馋青涎。
见此倾世容颜,便是天明也不免震撼。
在他身边的张良微微一笑,低声介绍道:“此女乃是桑海有名的仙学家公孙玲珑,论起来,与你还有几分关系。”
“和我?”
天明瞪大了眼。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和这位漂亮的大姐姐有何关系。
“此女乃公孙双姝之一,你可知与她并称另一位是谁?”
张良循循善诱道。
天明并没有听过这名号,只能摇头。
“便是赫赫有名的丽姬,齐国第一美人。”
“哦,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天明有些莫名其妙。
张良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不再言说。
既然盖聂不告诉天明生母的真实身份,想来必定有其深意,他也不便越俎代庖了。
“没事,看,扶苏公子出来了。”
果然,随着最后一辆车撵的门帘被掀开,正主扶苏这才终于出现。
“扶苏一路车马不歇,未曾听闻伏念掌门延请,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毕竟生在帝王家,扶苏一出现,气场便轻松碾压众人。
“不敢,不敢!长公子里面请。”
伏念松了一口气,赶忙将扶苏往庄内请。
却不想扶苏没有立即行动,反而伸手进入车内,拉出一只枯槁的手掌来。
“南公先请。”
“不敢不敢,长公子抬爱了,老朽岂敢僭越?”
“南公见微知著,一路倾囊相授,扶苏受益匪浅,不如一同进庄?”
见推辞不过,秦风只好与他同时进门。
“是那个老头!”
天明认出楚南公,恨得牙痒痒。
之前说好三天去小桥那,可以拿到绝世宝物。
却不想等他到了,楚南公却说来得太晚,还得再等三天。
第二次天明天不亮便到了,却还是被批评太晚。
三天之后,又是三天。
若不是张良跟着劝谏,说楚南公不会平白为难人,更不会食言。
天明都想要动手直接揍这老头一顿了。
楚南公与扶苏经过赵高时,后者连忙跟上,想要一同进入庄内。
却不想一把宝剑赫然横亘在他面前,蒙恬棱角分明的脸看不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
“罗网在外围负责警戒,就不必进去了。”
“你!”
赵高正欲发作,却不想一股浩然之气猛然袭来。
他反应不及,连连后退,最终狼狈摔倒在地。
就连六剑奴也定在原地,额头冷汗直冒。
“是谁?”
赵高面色铁青从地上爬起,却只听闻儒家歌舞之仪,周围哪有人出手的迹象?
蒙恬见他吃瘪,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乐得看戏。
就这么守在小圣贤庄门外,不让赵高靠近分毫。
“公孙大家!”
赵高赶忙喊住门后将要消失公孙玲珑。
“何事?”
公孙玲珑稍稍转身,绣眉微蹙。
“莫要忘了公子的正事。”
“知道了。”
仿佛没听懂赵高重读的“正事”二字,公孙玲珑满不在意地一挥宫扇,扭头离开了。
赵高不敢再触霉头,率领六剑奴就此退去。
小圣贤庄内。
众人在掌门伏念的引领下,来到特意为迎扶苏翻新的忠礼殿。
“好个忠礼殿!《论语·八佾》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不知可是出自此处?”
扶苏见大殿光正伟雄,端的是大家气象,不由称赞。
“长公子言中了。小圣贤庄以忠礼授天下学子,为的便是还天地一个朗朗盛世。”
见一番辛苦没有白费,伏念赶忙开口赞同道。
“如此,小圣贤庄不失天下读书人之楷模。诸位先生,还请落座。”
扶苏占据主座,伏念率一众儒家弟子在右,是为主。
楚南公为首在左,公孙玲珑次之,是为客。
“此次小圣贤庄之行,乃是父皇授意而来。昔年韩非子以‘法骨儒相’授父王,如今大秦律法昌盛,儒礼不彰,还请诸位先生畅所欲言,不必忧心。”
听到扶苏这毫不掩饰的立场偏向,伏念心中不由狂喜,但面上却未表现分毫。
“殿下有问,儒家上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刚表达完态度,伏念便听见了一声冷哼。
“陛下看中儒家的,无非教化二字。但若单论教化,这世上可有能比之《仙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