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窗外的天空染上了咖啡色的夕阳,成群的白鸽飞过天空。
放学铃声响起,校园广播室里奏起音乐。
穿着整齐制服的少男少女从教室里鱼贯而出。
没一会儿,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
苏棠正在解一道奥数题,解到了关键时刻一直没有头绪。
于是上头了,非要跟这题死磕到底,解不出来就不去吃饭。
窗外的风经过教室,将课桌上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堆起来的课本和试卷在桌上垒成了厚厚的白色城堡。
前桌同学桌上的笔筒里,插着一个蓝色A4纸折好的纸风车,在风中滴溜溜的旋转。
黑色的中性笔在摊开的书本上打滚,最后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黑板上留着老师留下的板书,壁钟里的秒针咔哒咔哒地转动着。
顾南星趴在桌上睡觉,夕阳的辉光穿过窗格,在她的脸上渲染了一层柠檬黄。
纸张上油墨的气味、窗外绣球花的清新香味、少女发间洗发水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像打碎的颜料罐,搅拌在一起,绘成夕阳下的水彩画。
顾南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但是身旁的同桌还在。
她杵着脸,看着他的侧脸发了一会儿的呆。
平常的无数个黄昏,她也是这样醒来。
看着教室里的人走完了,并不觉得寂寞。
但这时候有苏棠在这里,顾南星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有点寂寞。
“怎么还不下去吃饭?”
她随口问道。
“想解完这题再去。”
苏棠头也不抬地看着自己在做的题,在草稿纸上飞快运算着。
顾南星闻言,凑过来瞅了瞅。
她身上有种很恬淡的气味,像是橙子皮的酸涩和清甜。
苏棠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鼻息,轻轻撩在自己的脸上。
有些痒,仿佛自己的脸上要长出翠绿的芽。
“用穷举法太慢了。”
“你这样是可以算出来,但是计算量太大了。”
“这个公式可以变形,推导出新公式,很容易做的。”
顾南星说着,从他那里拿过钢笔,在纸上写了两道简化过的公式,直接省略掉了大段的步骤。
苏棠看着她列出来的新式子,还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运算过程。
“啊!我懂了。”
他一拍脑袋,顿时茅塞顿开。
“你真是天才。”
“是怎么想到用这一步的?”
苏棠根据她的思路换了解法,越写越顺利。
“这么简单的题,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了。”
顾南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苏棠备受打击。
这道题他问了王煜,也问了班长肖雅,但是这两人都没做出来。
而且两人的回答都如出一辙。
“你问我干嘛?你问你同桌啊,她比我厉害多了。”
“这个很难,我不会,但是顾南星肯定会做。”
要知道这两人的数学可是经常能考150分的存在。
卷面分150,他们可能有200分的水平。
但顾南星的分数,还要远远超过他们。
看着苏棠最终算出来了正确答案,顾南星欣慰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你水平不错,比其他人好很多。”
她说着,伸了个懒腰。
少女窈窕丰满的娇躯尽情彰显着她的魅力。
像一只慵懒又优雅的黑猫。
“每次我跟其他人讲,她们都听不懂。”
“一些公式的简化和计算都看不明白。”
“你点一下就会了。”
得到了天才的认可,苏棠心里又略微好受了一些。
“一起去吃饭吗?”
他合上书本,轻声问道。
顾南星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嗯。”
此刻偌大的校园空旷又安静,两人身后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
只有广播里放的一首爱尔兰传统民谣在悠悠回响。
前奏里长笛和风琴的声音听来空灵又幽远。
“The trees they grow high, the leaves they do grow green.”
“Many is the time my true love I've seen.”
两人走在落满了夕阳余晖的楼道,耳畔是舒缓轻柔的歌声。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顾南星问。
“Daily Glowing,一首爱尔兰民谣。”
苏棠浅浅笑了笑。
听了一会儿歌词之后,顾南星若有所思。
“讲的是一个24岁的女人,被父亲嫁给了14岁男孩的故事?”
“是公主,被国王嫁给了一个显赫贵族的儿子。”
苏棠纠正道。
“公主不就是女人吗?”
在顾南星眼里,公主就是女人,不需要特意备注出“公主”与其他女人区分开。
“国王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公主无人照顾,所以才这么做的。”
“那个男孩14岁就结婚了,15岁生了孩子,但是16岁就死了,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苏棠和顾南星一边走,一边聊着这首歌。
他不需要刻意去丈量每一步的步伐,两人的步子总是很合拍。
“明明是个孩子,却被寄予了丈夫和父亲的身份,背着责任一天天长大。”
“是个有些悲伤的故事呢,但这首歌又让人很喜欢。”
顾南星悠悠地道,将这首歌的名字记了下来。
说完,两人就没有了话。
就像剧本里的男女主说完了对白,只剩下旁白。
只有风琴和长笛的民谣曲子在耳边回响。
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这会儿就餐的同学大多已经排完了队,挤在食堂档口的人也比较少。
顾南星跟着苏棠去了二楼的一个烤肉饭口。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少女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很轻灵。
她顶着一顶白色的工作帽,脸上虽然蒙着口罩,但那双眼睛在暖黄的灯光映衬下却是格外的好看,犹如坠落了银星的寒潭。
“烤牛里脊和猪五花拼盘。”
听到苏棠的声音,黄泽清抬起了头,一时间有些慌乱。
乌黑明亮的眸子开始躲闪。
像是从草丛里跳了出来,见到了人类之后仓皇逃窜的小鹿。
“我跟他一样。”
顾南星懒得思考,直接抄作业。
“好的,拿上取餐牌,等会叫你们。”
黄泽清看着一起来吃饭的两人,低垂着眼帘。
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失落。
就像一杯水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食堂里做兼职的学生并不太多,毕竟课程比较繁忙。
一般做这个的,都是没钱吃饭的学生。
家庭条件比较困难的,可以趁着午间休息时间,还有晚上放学到晚自习之前的时间,在食堂档口帮忙打打杂,就可以免费吃一顿饭。
经过档口老板确认,就可以找学校报销。
兼职的时间有严格限制,中午和下午都不得超过半小时。
而且进实验班的学生,学费都是有减免的。
如果生活费紧张,各种奖学金和补助也会优先照顾。
所以实验班的学生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兼职。
除非家里条件真的很困难,即便拿了补助,也补不上家里的窟窿。
“她家里遇上了困难吗?”
看着黄泽清在餐台后面忙碌的样子,苏棠暗自想道。
他记得黄泽清的爸爸妈妈就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
让她来城里上学,应该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黄泽清在看顾南星的时候,都不敢抬起头和她对视。
那种眼里的自卑,是无法掩饰的。
能让青春期的孩子如此自卑的,无外乎长相、成绩、家庭条件。
顾南星和苏棠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等候着取餐。
这时,一帮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进了食堂。
他们有说有笑,嘴里吐着脏话,而且嗓门很大。
还有人一边走,一边拍着篮球,在食堂的地板上留下清脆的响声。
就餐的学生们,投去或鄙夷,或不满的目光。
也有一些人见他们身材高大,肌肉结实,会感到害怕,只是缩着脖子低头吃饭。
这些男生正处在中二叛逆的年纪,很享受别人看向他时那种异样的眼神。
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一帮人,苏棠也见怪不怪了。
俪水高中这样的好学校,也不乏花钱进来的关系户。
还有一些文化课成绩要求低的体育生,他们大多数素质不怎么高。
“欸?你们不能这样的。”
“你们还没有付钱,这个不能随便拿着吃!”
少女的声音很是焦急,还有一丝害怕。
在偌大的食堂里响得格外明显。
苏棠寻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黄泽清兼职的档口前面,一帮身材高大,穿运动服的学生聚在一起,用手拈着餐台上摆放着的抹茶大福和肉丸就往嘴里塞。
没有人付钱,他们只是看着餐台后面那娇小女孩焦急的样子,哄笑成一团。
这些人在学校里臭名昭著,是所有学生都避之不及的校霸。
被他们欺凌过的学生不少,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忍气吞声。
“等等,先把钱付了!”
黄泽清无力和他们对抗,只能委曲求全。
老板这时正在洗碗间收餐碟,这会档口就只有她一个人看护。
窗口和外面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得绕一大圈才能出去。
那些校霸们置若罔闻,任由黄泽清在身后呼喊。
“别走,你们回来!”
“你们还没有付钱!”
摆在餐台上的抹茶大福和狮子头被他们拿走了许多。
等老板回来了,档口的亏损,她根本无法解释。
“嘘~”
回应她的,是那帮混混轻浮的口哨声。
他们嬉皮笑脸,当着她的面,大口咀嚼着从餐台拿走的食物。
这些人不是没钱,只是享受这种践踏别人尊严的乐趣。
黄泽清越是委屈,他们笑得愈发开心。
好几家档口的老板都深受其害,他们经常向教务处进行反映,说这些学生的素质简直堪忧,需要好好管教。
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食堂里就餐的其他学生,看着这帮体育生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但没有谁会站出来呵斥他们的行径。
那帮体育生人多势众,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
上去出头指定要挨揍的。
食堂里有这么多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揍,多他们觉得丢不起这人。
而且不管谁对谁错,一定会叫到政教处罚站,挨处分,还会被叫家长。
“太过分了。”
尤浩看着这一幕,想挺身而出。
但是看着那帮男生满脸痞气,满脸横肉的样子,又有些发怵,还是坐了回去。
尤浩坐下之后,还时不时对黄泽清投去同情的目光。
黄泽清在班上算是个小透明,很少说话。
但她长得很是可爱,一些男生也私下经常讨论她。
尤浩一直在暗恋她,但不敢表达自己的心迹。
此时的黄泽清眼眶泛红,眸中荡漾着水波。
看着她可怜的样子,尤浩心都要碎了。
他带着怒意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妈的,你们都是废物吗?
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都是废物啊?
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啊?
尤浩心里咆哮着,却也不敢起身,他的腿在打颤。
大多数人都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默默吃着饭,像被驯化的绵羊。
反正在学校被欺负了,告诉老师也没用。
老师只会嫌弃你给他找麻烦了,让他又要处理一些额外的工作。
对他们来说,写教案备课开会已经很辛苦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多数老师面对同学间的欺凌,只会和稀泥。
“一个巴掌拍不响,别人为什么就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呢?”
如果你被欺负了,你还手了,那你就有错。
你不许还手,你得忍着。
因为你打架了,你就是在给我添麻烦。
如果事情闹大了,他们第一时间只会把舆论压下去,封住学生的嘴巴。
为了避免学校声誉受损,影响来年的入学率。
他们会象征性地做出一些弥补措施,比如在墙上贴上反对校园霸凌的标语。
所以为什么要出头呢?
为什么要见义勇为呢?
为什么要怪我们冷漠呢?
明明我们受过的教育是这样,明明我们生活的世界是这样。
这是一个不鼓励反抗的世界。
黄泽清被欺负,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要怪就怪她运气不好,恰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
要怪就怪她长得矮,怪她是个没什么力气的女孩子,怪她家里没钱没势。
黄泽清低下头,抿了抿嘴唇,眼眶泛起绯红。
人群中,苏棠站了起来。
他非天使,亦非圣人,但还是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