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跟我回去。”
沐浴在白色神辉中的左若童眼眸一闪，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在他身后的耀眼白芒正在逐渐消散。
只见在浓雾下面，三一门下院的场景如同一张拍立得照片，慢慢浮现在左若童的身后。
“长生你别信，那边是幻境，是你的心魔！”
两个左若童同时开口说话，重叠的声音像是洪钟大吕，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此时山洞中的场景十分吊诡。
以沐浴白光的左若童为分界线，他身后是明媚阳春，天光大亮的下院。
画面中是左长生熟悉的人影，有紧张的刘妈，陆瑾、水云以及似冲等三一门弟子。
而另一边则是黑暗幽深，好似可以吞没一切的山洞。
两边的场景像是硬生生拼接在一起的图画，割裂的中心线旁边，站着一脸茫然的左长生。
“长生，不要沉迷在心魔之中，意守心神，快快醒来！”
白色左若童皱眉低喝，随着他身上开始燃烧起耀眼的炁团，割裂图幅的下院一边，正在向山洞深处慢慢延伸。
“究竟哪一边......才是幻境？”左长生看向那边的光亮，心中开始逐渐动摇。
“屁话，当然是那一边！”青色的左若童死死抓住左长生的手腕。
“这就是生死障中的幻境，你好好想想，刚才你看到过什么！”
闻听此言，左长生心中一惊。
刚才......
站在洞口的不是一具无头尸体吗！
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个左若童了？
“对，他是伥鬼，专门勾引你这种新死之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哪里知道。”青色左若童忽然用力，将左长生扯向自己这边。
“死人和人都一样，有好的当然也有丧良心的。你这问题问的，相当于问婊子为何做娼，山匪为何杀人！”
青色左若童一边说着，一边说拉着左长生向山洞深处走去。
“等等......”
左长生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话糙理不糙，人活着本来就复杂，死了肯定也不会变单纯。
但是话又说回来。
两边都是左若童，他怎么能判断谁说真话，谁说了假话呢？
想到这里，他仔细打量着身前的青色左若童。
只见他走的很急，脚上的破鞋不跟趟，他胡乱甩了两下，那只破鞋便从他脚上飞出，撞在墙上弹回来掉在山洞一角。
左长生看见这一幕心念微动，脑海中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而正在此时，白色的左若童也追了过来。
他身后带着一个光明的世界，同时口中说道。
“长生，你且听好！”
“世人莫问死从何去，盖参魂游后；生从何去，知去然后知死处。死之机由于生，生之机原于死。无死机不死，无生机不生......”
“......有生死者，身也；无生死者，心也。复则心生，迷复则心死。则危者可安，亡者可保。”
大段的复杂文字化成一道道气旋钻入左长生的耳朵。
他尽力琢磨着其中的意思，顿时头都大了。
“就不能说人话吗！”
“死人哪有跟你说人话的，听不懂很正常，你堵住耳朵别听，只管跟我走就是。”
青色左若童语气急促，似乎生怕后面的左若童追上。
而那白色左若童很奇怪，他像是看不见二人似的，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向前走。
随着他的逐渐推进，身后光明的图幅也在蔓延，一点一点蚕食黑暗的山洞。
看见这一幕，左长生忽然停住脚步。
由于被青色左若童拉着，肉乎乎的胳膊瞬间绷直。
感受到手上传递的拉力，青色左若童漠然回头，眼神中冷色一闪而逝。
“长生，你停下干嘛？”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左长生突然抽回手臂，瞬间后退两步。
这个动作让青色左若童的神色愈发冰冷。
“长生，你在怀疑我？”
“不是我不信你。”左长生说话的同时，身体不断向后退去。
“主要是你......演的也太不像了！”
青色左若童闻言沉默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狞笑。
“嘿嘿嘿，他娘个粪球的，终于不用装了，累死老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来，“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见他终于显露出本性，左长生轻轻吐出一口气，看来他赌对了。
“左门长这个人，岂是那么好模仿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向白色左若童靠近。
“哦？那你来说说，我是哪里漏了破绽？”
左长生瞥了一眼山洞一角，然后看着他说道，“其实我早就应该发现的，就在你给我解释‘九轮九境’那会儿。”
青色左若童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那些话有什么问题吗？我又没有骗你。”
“重点不是在那些理论的真假，而是......”
左长生看了一眼白色左若童，继续说道，“......以左门长的性格，如果知道我死了，怎么可能还会跟我唠叨那么多！”
“按照他的风格，肯定二话不说，拉起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果我不走，他甚至可能还会采取强制措施，哪会跟您一样，还跟我有商有量的。”
闻言。
青色左若童缓缓闭上眼，片刻后露出一丝苦笑，“原来是这样，我这么客气反倒是刻意了，呵呵呵呵......”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嗯？”
左长生指着山洞角落，那一只被他甩掉的破鞋说道。
“在漫画里，我可从来没见过左若童穿鞋！”
“......”
“......”
“这他妈也能叫理由？”青色左若童脸上顿时布满了黑线。
“你觉得呢......”
然而左长生话没说完，却见对方身影一闪，突然在原地消失。
“早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手！”
左长生在他动手的瞬间，高高跃起，向身处光明的白色左若童跳去。
可就在他即将从山洞的画面进入下院的时候，身子却忽然停在空中。
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大惊之下回头看去，瞳孔瞬间剧烈收缩。
只见地上扑空的青色左若童一脸邪笑，在他肋下的位置，一道粘稠的触手连接着左长生的身体。
“软的不行，我就不能来硬的？”
“你小子今天必须跟我走！”
在他说话的同时，缠绕着左长生的那道触手开始向里收紧，巨大的压力让他瞬间透不过气。
“你看上我什么了？我能改吗？”
“嘿嘿嘿，天生仙胎道体，你说说你要怎么改，重新投胎么？”
就在青色左若童说话的时候，那道触手卷着左长生的身体迅速远离。
眼看即将逃出升天的关键时刻，没想到对方还藏着这一手。
左长生顿时心中大急。
看着面前白色左若童还在不急不慢地向前走着，他知道现在只能是靠自己了。
心念电闪之际。
对抗着身后恐怖的拖拽之力，他奋力向前伸出手臂。
三寸，两寸，一寸......
成了！
只见光明白昼的下院中，仿佛被打破了一个壁垒。
左长生肉乎乎的一截小臂，凭空出现在了那边的画面。
左若童目光锐利，几乎在这小手出现的瞬间伸手，紧紧攥住左长生的胳膊。
“长生，稳住心神，不要受心魔影响！”
与此同时。
左长生体上如过电一般闪过白色光芒，他惊喜的发现，丹田中那颗金色的“种子”又回来了！
然而此时。
身后的青色左若童也并没有放弃。
他加大了触手上的力道，拼命拖拽着左长生的身体向后退去。
感受着左长生胳膊上的巨大拉力，白色左若童眼神一变。
几乎没有多加思考，他当即闭上双目，随后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全身燃爆的炁团便顺着他的口鼻进入了体内。
只见他长身而立，向前迈出一步，洒然说道。
“似冲，我去了！”
“咔嚓！”一声传来。
白衣白发的左若童穿过两个世界的中间裂缝，身影出现这山洞之中。
“嘿嘿嘿，左门长，好久不见啊！”
一丝阴冷的声音幽幽钻入他的耳朵。
听见这个声音，他面色一变瞬间睁开眼睛。
“你是.......”
目光落在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身上，左若童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是赵游神？”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认得我啊，‘大盈仙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只见赵游神全身忽然裂开一条条蜿蜒的裂痕。
然后在面前二人震惊的目光下，一道青色的类人形生物钻出了蝉蜕一般的躯壳。
“多年不见，你居然还是这副样子，你他妈是长生不老了吗？”
赵游神裂开的大嘴直到耳根，说话的同时口中粘液飞溅，甚至有一滴都粘在了左长生的脸上。
他嫌弃地将面前这怪物的口水抹掉，却发现根本擦不干净。
因为这赵游神除了粗大的四肢之外，浑身上下长满了沾着粘液的触手，此时正在山洞内四处乱甩，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拜你所赐，我现在必须常年开着‘逆生二重’的状态，所以看起来年轻了些。赵游神！”
左若童的语气逐渐加重，一丝难掩的恨意掺杂其中。
“哈哈哈哈，看来当年你伤的也挺重啊，这下老子心里总算是平衡了！”
狭窄的山洞里回荡着赵游神刺耳的笑声。
左若童心里虽恨，但顾及左长生的安危，于是强压怒火说道。
“今天我不想和你动手，你放开这个孩子，我可以饶你一次。”
此言一出。
山洞里瞬间陷入死寂。
左长生看向淡定的左若童，满眼都是惊愕。
“游神也是神啊，现在可不是放狠话的时候啊！”
然而正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
左若童和赵游神同时向他看去，二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看见二人的表情，左长生也愣了一下，随后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不是吧......”
“是，怎么不是，哈哈哈！”
此时，赵游神当先打破洞中的宁静，“小子，这里是你的生死障，既然你心里想什么我能听见，他左若童自然也能听见。”
听见他的话，左长生尴尬转过脸去，有些社死地看向左若童。
毕竟自己还只是两个月大的孩子，听见如此成熟的心声，不知这位“大盈仙人”会作何感想。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左若童并没有很在意。
“放心，游神而已，我能对付。”
此时赵游神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能对付我一时，你能对付我一世吗？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个娃娃我要定了！”
左若童闻言皱紧眉头，眼睛微微闭了一下，然而下一刻睁开的瞬间，两道青光喷射而出。
“好，那你今天就死吧。”
他说着上前踏出一步，身上顿时散发出恐怖的气势。
然而赵游神也不甘示弱，乱舞的触手突然同时停止，像无数长矛一样，对准了缓缓走来的左若童。
“生死障中你也敢动手，看来这些年左门长的修为又有精进啊。”
“你可以试试！”
他话音刚落，身体便突然化作一道残影。
下一秒。
只见左若童便出现在无数触手中间，随着周身猛烈的的炁团罡风搅动，赵游神顿时发出一声惨呼。
“你他妈出手还是这么带劲儿啊！艹！”
他话说的威风，但是看上去却是极为狼狈。
由于左若童的罡风凌厉，他的触手被瞬间撕碎成一段一段掉在地上疯狂蠕动。
但同时他身上青光一闪，断掉的地方又重新长出新的触手，然后像一只章鱼一样把左若童全部包裹了起来。
“赵游神，你也不赖！”
左若童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招，大意之下，被团团触手包住，一时竟不能脱身。
他心知不妙，立刻将“逆生二重”的状态全开，同时伸出一掌，向前方劈去。
“来得好！”
赵游神见状不惊反喜，只见他口中突然吐出一团黑气。
在接触到左若童那只手掌的时候，迅速爆开，同时也把那只手给炸碎了。
“这是......”
“你看出来了？你居然看出来了啊！哈哈哈哈......”
赵游神狂笑的同时，周身竟开始释放那股黑气，甫一接触左若童的护身青炁，登时像是硫酸一样，开始向内腐蚀。
见状，左若童脸上淡定的神色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
他皱眉思考了一下，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
随即在左长生惊讶的目光中，以左若童为中心，如同水蒸气一般的炁团包裹住他的全身。
此时，赵游神的黑气像是遇上了克星，再也难以存进，可左若童也一样无法从黑气当中脱困而出。
两边就这样僵持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
就在左长生以为左若童再也出不来的时候，青炁团中突然爆出一道白光，耀眼的神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仅仅过了一瞬。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快跟我走！”
他睁开眼看去，只见一个行将就木，全身皮肤枯萎的老人，正抓着自己的手向前方的光明飞奔。
“你是......左，左门长？”
“你别乱想，我没事。”
散功的左若童虽然语气轻松，可是脸上却呈现一道道碎裂般的红色裂纹。
情况......远远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
“想走？给我回来！”
赵游神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听见身后同时响起一道破空的风声，左长生看见无数道触手凝成麻花一样，瞬间缠上了左若童刚恢复好的手臂。
眼看出口就在前方，两人的身形却在此时停住。
“左若童，你这又是何苦呢？”
听见他的声音，左长生回头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赵游神的状态同样很差。
只见他像是一团融化的橡胶瘫在地上，身上乱七八糟的全是黝黑色的孔洞，刚才的炁团暴击几乎把他给炸废了。
“左若童，你就算救了这个孩子又怎样，反正出了这生死障他也记不得你。”
“你再和我耗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劝你赶快放手吧！”
闻言，左若童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脸上的裂痕更深了。
看到左长生担忧的目光，他出言安慰道，“没事，旧疾而已。”
“左若童，左门长，‘大盈仙人’，你不会真的想死在这里吧？”
“你散功之后，可撑不了多久的！”
赵游神还在身后叫嚣。
左若童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他突然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左长生，眸中闪动着复杂难明的眼神。
片刻后。
他放开了拉着左长生的手。
看见这一幕，赵游神顿时激动起来，“对嘛，这样就对了嘛！这个孩子留给我做炉鼎，我一定可以‘通天’！哈哈哈哈......”
然而下一秒，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被炸成三只半的眼睛，同时歪歪斜斜地聚焦在前方，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此时，只见左若童单手炁化，外放的青气凝成一柄尖刀。
然后他高高扬起，对准那只被缠住的手臂。
“等等......你要干什么！”
赵游神见状，瘫软的肉团一阵颤动，似乎猜出了对方的意图，他忍不住大声喊道。
“出了生死障，大家谁也不记得谁，你就算救了他，他也不会记得你。”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化成一道道无能的涟漪，在这促狭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然而回答他的，是尖刀斩落手臂的声音。
“噗呲！”
鲜血飞溅，溅了愣在一旁的左长生一脸。
同样愣住的，还有赵游神。
“你没开逆生斩断手掌，即便是再运玄功，手臂也不会复原......”
“为了救一个毛孩子，你这样做......当真值得吗？”
左若童闻言，强忍着断肢之痛，用另一只手臂重新拉起左长生的手掌。
“世上哪有那么多值不值......”
“我左若童要救他，那便救了！”
然后，他便拉着左长生，在赵游神饮恨的目光中。
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下院的画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