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洞外,大黄狗已经守护数月,暑热残有余威,秋意渐浓染山林。
狗吠声戛然而止,百里春脚踏落叶独进洞中,独角兽缩小了身体,与大黄狗在洞外嬉闹。
“天风兄弟,近日可有好转?”
“好多了,现在已无大碍。”
“小女可有音信?”
一字难说,沉默已久终开口:“无!”
洞外狗吠声又起,李天风出洞观瞧,百里春也紧跟其后。一行人由南向北朝着清河镇而去,人群中间一个轿子旁走着一个胖管家,李天风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轿子甚是华丽,乌顶绿幔,抬轿的前后左右共有十六个轿夫,一看就像是达官贵族。大轿子后边不远处,四个人抬着一顶小轿子,通体黑色,紧跟着前面的人群,小轿子周围有几个装束比较奇怪的人,黑衣黑帽,腰间系着红绳。
李天风指着黑衣人,诧异的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百里春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些黑衣人,不过前面的那个胖管家我倒是见过,他是咱清河镇一王姓大户家的管家,莫非轿子中坐着的是王老爷?年轻的时候他才华横溢,受皇帝赏识还在龙城供职,现在年老了,听说是迷上了道术,炼丹吃药,以求长生。”
独角兽嬉闹中,阳光洒在头上金角,忽隐忽现散着金光。绿幔大轿停了下来,病怏怏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有泉,附近是有仙人在修行吗,怎么刚才金光闪闪的?”
“老爷,我这去看看。”
管家王有泉立刻跑到黑轿处嘟囔了几句,黑轿中走出了一黑衣人,远看去也不知修的是什么旁门左道,而黑轿外的黑衣人纷纷说道:“师傅!”
黑衣人掐指走到绿幔大轿旁,说道:“王老爷,附近并没有什么修行的仙人,不过是山林中透来的阳光罢了。”
“是乌衣道长啊,你可要观察仔细了,老朽也是迫不得已拖着病身请你来,咳咳……”咳嗽声打断了王老爷。
乌衣道长从怀里掏出一粒红丹递到轿内,一双纤嫩小手接过丹药,王老爷服用后,忙谢道:“多谢道长的仙药。我这身体还有救吗?”
“王老爷不必多虑,前方不远处就是七级村了,用村内龙脉温泉炼化丹药,必可延年益寿,只不过温泉附近的村民怕都是一些刁蛮之人吧,还得王老爷费心。”
“有泉,你去七级村看看。”紧接着轿内传来服侍丫鬟的声音:“老爷睡了。”绿幔轿子又晃晃悠悠的向前抬去。
百里春骑着独角兽去稷麓山间寻女,李天风与他告别后,自己则是趁着空闲功夫去到了汾水北侧的紫金山飞云洞。
李天风这已是第二次拜访了,也是轻车熟路,一路乘风很快就经过了四合庄,来到紫金山下,新雨刚浸润青石板路,头顶一片白色飞云绕在山巅,前方是登山的石径小路——紫金山小道,蜿蜒直通幽处,一侧悬崖,一侧绝壁。快步踏上石径,山空鸟语,悦人心扉,没两步就追上了前方的一个小姑娘,和青岚与莹莹年龄相仿。
“小榕姑娘。”李天风向那小姑娘喊道。
小榕回头看着李天风,两个小酒窝,一脸天真,“大叔,又是你呀,几个月前你就来过了,不过先生不在,今天你算是来的是时候了。”
“真是太好了,快上山吧。”
虞小榕,清河镇七级村大盐商虞归海的次女,举手投足间尽是蹁跹袅娜,虽然年幼,尚在金钗之年,但说媒的却是络绎不绝。虞归海出行时,乘坐三马拉的大车,从歪门驶出,并入直道。
汾水北侧的甘泉城里有个最大的书院,名叫甘泉书院,每逢四年,甘泉春色时,恩科开考,甘泉书院的考场可是中原腹地最大的一个考场。甘泉书院中有着不少富家子弟,教书先生也都是一方大家,不过也有一些人愿意把子女送到甘泉城外西北方向三十里远的紫金山飞云洞。
飞云洞乃是大儒文中子昔日教学授业之地,他曾是皇帝近臣谋士,主张儒、道、佛三派合一。文中子仙逝后,其弟子整理出《中说》一书,共有《王道》、《天地》、《事君》、《周公》、《问易》、《礼乐》、《述史》、《魏相》、《立命》和《关朗》十篇儒家经典,流传千古。来飞云洞的多半都是参读《王道》、《事君》两篇,唯独一名叫张载珩的少年读的却是《天地》、《问易》两篇,如今也是小有所成,几月前他一身的浩然正气给李天风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个时辰后,李天风已登上紫金山小道的尽头——清风岭,同行的还有少女虞小榕。清风岭东侧烟岭峻秀,是牛首山,白牛溪从牛首山山间涌出,两股溪水冲流而下,至绝壁处形成两条瀑布。从清风岭东行至牛首山,李天风很快就看见了牛溪双瀑,再看周围山色,秋意无边,古诗“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也就此地才有吧。虞小榕紧跟其后,瀑布声愈来愈大,不由得说道:“王老先生曾教导我们要多察多思,我想‘崖口悬瀑流,半空白皑皑。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雷’说得就是这瀑布脚下吧。”
穿过白牛溪再往上走就到了松树岭,松树岭往北,不远的山顶之下,半山腰处别有洞天,有着几亩空地,靠山一侧的石壁上人工开凿出不少洞穴,求学的学子常在洞内居住,在空地耕种。此地气候万千,时常多雨,雨后白云横空,仿佛从洞穴中飘然而出,飞云洞之名由此而来。
李天风已行至空地,往里走一侧石壁上刻着四个大字“裴长庚在”,路过一口水井,便看到一山洞,洞口上刻有“飞云洞”三字。王继贤老先生此时刚讲完课,不少学习从洞内走出,纷纷打着招呼,张载珩也正好出来,说道:“小榕回来啦!”
李天风急忙上前,说道:“见过王老先生。”几盒煮月白、一小箱四味坊的麻花交给了一旁的书童。
王继贤道:“你这一副道人模样,几月前我应河汾书院之邀,前去龙城讲学,归来后听说有道人前来拜访,恐怕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
“你在何处修道?寻我有何事?”
“我来自西北晴雪剑宗,练得几年剑术,但资质不足,无法突破。飞云洞乃是走兽梅花鹿传人鹿不语所指点,故前来拜访,以解困惑。”
“原来是鹿仙人的朋友呀,我虽儒生,本不懂什么修仙修道之术,但先祖文中子精通儒、道、佛。《中说》天地篇有云,日月为天,水土为地,天地运行,自然使然。这道家修气,运阴使阳乃是修外道之气;儒家修心,浩然存于心中,胸怀达及天下,实为修内在之气。”
李天风似懂非懂,当年他初入晴雪剑宗,第一年在迎仙峰习剑一年,转年便升入凝神峰,在这儿读了《阴阳论》、《元气论》,但他却沉迷剑术,不曾领悟其中奥秘,今日听王先生言论,似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青衣少年从飞云洞中走出,体态轻盈、气宇轩昂,周身似有仙气环绕,修为应是高深莫测。少年下山而去,李天风忙问道:“王先生,这少年是何人?”
“他呀,我也不知。我十五岁来飞云洞求学,这少年便在此听学,如今我已是花甲之年,他仍是少年,他平日只是听讲,也不与人交谈。年幼时我曾在山壁的洞穴中发现半卷残书,记录了之前的求学之人的日常琐事,有提到这少年。大概是三百年前了,不知为何汾水周围涌现了许多妖邪,周围的人都躲到了紫金山,就是三十里外的甘泉城的也有不少人来此避难。”
“紫金山确实风景秀丽,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李天风纳闷的问道。
“残书中是这么记载的,但凡有妖邪靠近紫金山,月光骤起,寒光闪闪,剑斩妖魔。几个月后,一群持剑的修道之人,在稷麓山下大战妖魔,后来魔火四起,方圆几十里都被火海笼罩,从紫金山顶向南望去,可见汾水南侧尽是魔炎。后来,稷麓山顶天降一朵莲花,火海这才散去。自此之后飞云洞中就时常有一个青衣少年来洞内听讲。”
李天风不由的说道:“有这等奇事。”心中却是暗想,这大战莫不是三百年前归墟之战,魔火难道是风火焚魔阵?
王继贤踱步向前走去,坐到一旁的石柱上,“也不用当真,或许只是个怪谈。”
李天风道:“先生不瞒您说,三百年前确实有场大战,我晴雪剑宗十一代掌门就战死在稷麓山下。”
王继贤走向身旁一块平整的巨石,三块碎石摆放石板上,“原来如此,你找我一老头子,怕是有事相求吧。”
“学生是想翻阅古籍,找找古剑静沧的下落。”
王继贤指了指藏书洞,“一层十二洞,有一本《博物志》你去看看吧。”
李天风谢过王先生后起身走向了藏书洞,抬脚刚要进洞,一股浩然剑气从洞中漫出,他向右闪躲,不慎踩到碎石,身体失去平衡,顷刻间向右倒去,微风立刻从右手散出,托起了身体,这才不至于倒地。他向后看去,王先生已不知了去向,只好诧异的向洞内问道:“何人在藏书洞?”
洞内传来脚步声,张载珩跑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李天风问道:“怎么是你?你这小孩在藏书洞干嘛?”
“大叔,我求学于此,自然应该在藏书洞中,倒是你不务正业!”
“狡辩!”李天风没再搭理他,径直进了藏书洞。
“诶,诶,大叔你来这干嘛?”
“我来‘寻宝’的,王老先生让我来找一本《博物志》。”
“啥?寻宝?你那个奇怪的黑剑呢?”
“我的剑在山下玩耍呢。”
“你别骗小孩儿了!《博物志》我看过,记载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像什么一条腿的火鸟,三条腿的猴脸鸟,长着长钩的蛇,反正都是没见过的稀奇玩意,虞小榕也喜欢看呢。”
火鸟毕方?李天风愣住了,林青岚几个月了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同失踪还有百里莹莹、寒青、张猎户的儿子,还有几个盐运商队的苦力都不见了踪影。
“大叔,你没事吧?”张载珩问道。
李天风反应对来,忙说道:“没事。”
进洞的通道颇为狭窄,两侧无明火,石壁上嵌着萤石。李天风问道:“太暗了,小心摔倒,还有多长?”
张载珩则是说道:“我早都习惯了,闭着眼走都没事儿的,你可别小瞧这些萤石,萤光微弱,亦可照亮前路。”
通道尽头,仅可一人通行,李天风侧身缓行,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藏书洞是掏空了山体,仅留一人出入的通道,雨水不侵,潮气难入。李天风已踏上了藏书洞的石栈道,靠近石壁一侧,有无数凿出的书洞,书洞上刻有编号,被帘幕遮罩。帘幕上嵌有螺钿,偶现光彩,张载珩解释螺钿是为了防潮之用。栈道大概一步多宽,脚下正是第六层,头顶可见第七层栈道。再往上看,栈道足有十三层之多,山洞中央,十一层下,十层之上,悬挂白珠,光亮如昼。
李天风沿着栈道向内走去,没多远石壁一侧有个缺口,拐进去竟是一个四方石室,圆顶其上,石桌、石凳、石床一应俱全,石桌上刻有一些励志的语录,最为震撼的则为一句“笔墨通天,文惊宇内”。石桌一角,萤灯通明,灯旁两青卷,一卷半开,名为《天地》,其下古书《太玄经》。石室一角,木剑斜放,李天风问道:“方才是你在舞剑?”
“是我。”
“你师从何人?”
张载珩拿起木剑向走去,说道:“大叔你跟我来。”
两人沿日晷运转的方向寻找向上的木制阶梯,李天风说道:“层层木梯,似乎以时辰排列。”
“正是!儒家学子,层层苦读,子时登梯,亥时而止,便读完了一十二层,才可出洞考取功名,如若高中,便可从十二层子时方位,攀鳌梯而上十三层。”
李天风大为震撼,想起祖师爷清风老祖也是在晴雪峰顶悟道十二年,没想到这读书亦是如此辛苦,唯有持之以恒,方可震古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