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边鱼肚微白,悦来客栈的木窗透出一缕黯淡的光。
项尘独置一角,桌上几个空酒坛,零散躺着,空气中酒香浓郁。
这时,客栈的木板门“吱呀”一声轻启,一袭黄衣的芸儿悄然踏出,径直向客栈外走去,脸色略显冷漠,显然昨日之事仍在心头萦绕。
待到行至项尘跟前,芸儿方才缓下脚步,却见项尘早已酒过三巡,醉如死猪一般。
芸儿柳眉一拧,心中又觉来气,当下银牙轻咬,伸出纤细手指,在项尘脸上狠掐了一把,这一下气力着实不轻,直掐的红中带紫,紫中发黑,方觉消气。
未曾料想,项尘醉的颇深,如此吃痛,依然未醒,只闻阵阵鼾声不止。
芸儿见状,更是气极,哼了一声,再不迟疑,转身大步便出了客栈。
半盏茶后,项尘猛然起身,一脸醉意懵然,惊声道:“钱兄美酒当真了得,方才梦中与虎争斗,那虎一掌拍于我脸,竟不似梦中,那般痛入心扉,好生真实。”
钱胖子从账房探出身来,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拨弄着算盘,过了少许,问道:“项老弟可是贪杯了?”
项尘嘿嘿一笑,道:“钱兄美酒香醇浓烈,自然多喝了几杯。”
钱胖子听的有些傻眼。
“你可不是梦中,芸儿姑娘方才来过!”
“芸儿?”
项尘眉头微皱,一脸茫然,暗自运功醒了醒酒,回忆片刻,仍是毫无印象,随即问道。
“她现在何处?”
“芸儿姑娘气你未醒,已出客栈许久。”
“钱兄,为何不拦住她?”
钱胖子哈哈一笑,道:“老弟可真是为难于我,便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拦她半分。”
项尘闻言,随即扭头望向客栈外,眼神中大有复杂之色。
“你也该去哄哄她。”钱胖子走上前来,拍了拍项尘的肩膀,“女人的心,就如那龙湖的水,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解铃还须系铃人,非得你亲自化解不可。”
项尘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提剑转身出了客栈。
王家大宴,便在今夜,满城沸腾,八方豪杰齐聚离城,大街上虽是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但已然人潮汹涌。
此时的芸儿,心中生着闷气,撅着嘴,两腮气鼓鼓的,已在街上闲荡了许久,看其神色,想必暗地里可是把项尘骂了千遍万遍。
“芸儿姑娘,真是有缘,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一道温和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玉面蛇君柳轻玄?“
芸儿心中猜测,转过身来,果然,一头暗红长发直入眼帘,正是昨日醉八仙遇到的那个妖艳男子柳轻玄,本就容貌俊逸非凡,深紫色的双瞳有种异域的媚态,一步一笑,风情万种,这种绝色男子,真如那深山幽谷中的千年妖孽降临人间一般。
芸儿白了一眼,没好气道:“本姑娘现在没心情,别来扰我清静。”
柳轻玄平生风流倜傥,猎艳无数,极擅窥伺心理,视天下女子为掌上玩物,对于这种情况,早是见怪不怪。
只见其柳轻玄折扇轻展,犹如孔雀开屏,华丽从容,举手投足间,有种独特的邪气。
周遭来往女子,无不面红耳热,一脸痴媚,甚至于些许男子都是被迷的,怔在了原地。
芸儿定力远胜其他女子,但也一时间胸口小鹿乱撞,不知为何。
柳轻玄折扇轻展,犹如孔雀开屏,华丽从容,说道:“芸儿姑娘,自昨日来,我食不能寝,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姑娘。”
芸儿听的心中气儿都是消了打半,道:“你就嘴甜,不像那人,木讷的紧,老惹我生气。”
柳轻玄道:“芸儿姑娘貌若天仙,不知是谁不解风情,惹了姑娘生气,让我好生怜惜。”
“是我这个不不解风情的!”
一声断喝,似虎啸龙吟,暗蕴诺大威能,磅礴气势四散,顿时将街边男男女女惊醒。
众人一片愕然,齐齐目光扫去,来者白衣怒剑,凛然而立。
“项尘!你怎么来了。”芸儿心中欣喜,“这木头,倒还知道来找我。”
只是很快便是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项尘脸色阴沉,目光凌厉如剑,直逼柳轻玄。
“妖孽!”项尘冷冷开口,“使得一手媚术,真是令人不齿。”
柳轻玄折扇轻抚,淡然自若,脸上仍是保持着微笑,眼神中透露着一种从容与自信。
“媚术,皆因心中欲望驱使,无为则无心,无心则无欲,无欲则无求,人若无欲无求,又岂会陷入媚术,何来无耻之说。”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如是两柄绝世神锋交戈,一剑潇洒不羁,一剑妖气腾腾,周遭的气息在这一瞬都似变得冷冽,似是寒冬腊月呼啸的北风,冷的令人窒息。
人群一阵耸动,四散开来,如此剑拔弩张之势,皆是避之不及。
项尘一生逍遥,世间尘事一向看的很淡,只是那柳轻玄方才对芸儿一阵情话,他尽皆听于耳中,只觉心中酸楚,更有莫名怒意。
这种感觉,项尘不明白为何,他也不想去弄明白。
你说我不解风情,那我便一剑斩了你的风情!
在四方城这种茹毛饮血的地方混迹多年,项尘早就见多了厮杀,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江湖快意恩仇,不满之人想杀便杀,至于那是非对错,死人是没有资格谈论的。
“歪理!”
项尘心念一起,一声凤鸣长啸,求凰破鞘而出。
剑二,紫气东来!
项尘挥剑,身形随风飘起,轻盈如叶。
求凰剑剑身紫气环绕,直冲天穹,在云霄之上盘旋舞动,如神凤展翅,天际驰骋。
剑尖所指,云霄洞开,这一刻,剑于天地合一,万物失声,只剩下划破天穹的呼啸。
剑锋如瞬,寒影破空!
骤然!
一阵激颤,求凰剑如流星般激射而下,剑身紫气,此刻仿佛受到牵引,紧随其后,如同天河倒挂,倾泻而出。
风雷之威,势如破竹,剑过之处,草木树石,激震飞扬。
这一剑已入那剑仙五境,第二境,以意驭剑之境。
它不求华丽,不求炫目,但求一剑出,便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柳轻玄嘴角一笑,袖口微微一摆,淡淡的光芒,从双眸一掠而过。
玉面蛇君柳轻玄,虽是后辈,但一身武艺诡异无比,近年来武林中名头极盛,举手投足间,十足的傲气。
柳轻玄从容背负起了双手,悬浮至半空之中,随即气质陡然大变,天蓝色儒袍无风自扬,双眸深处,有股君临天下的皇族浩气,不怒自威,令人难以直视。
“小小伎俩,也敢卖弄!”柳轻尘冷冷一笑。
只见他握着的折扇,隐有淡淡金色流光轻灵跳动,只是轻轻一拂,那猛冲而来的求凰剑,好似被无形屏障封锁一般,竟是骤停在身前一臂之距。
他手中折扇,缓缓点出,虚空一阵波动,这一刻仿佛就连那时间都是凝固了下来,虽只是短短距离,但在众人眼里,这一点却似点了十万八千里一般。
柳轻玄嘴角微微一扬,“破!”
虚空赫然出现一道裂缝,如蛛网般极速张开,耀眼白芒从那缝隙中迸射而出。
随着裂缝越发变的巨大,白芒愈加夺目,终是一声巨鸣凌空而下,声动四野。
“指点江山!”芸儿耸然动容,忍不住道出声来,就连项尘亦是眉间深深一锁。
指点江山,正道六圣中玄天门的三大镇门绝技之一,非得具备浩然之气放能修习,而身具浩然者,无一不是帝王之资,人中翘楚,如今看来,这柳轻玄的确是有傲的底气。
只是武林各门各派门户之见极为看重,这柳轻玄为何会玄天门的绝学,实在令人费解。
项尘稍定心神,再观天上。
白色光芒持续了片刻工夫,逐渐黯淡下来,原本紫气腾腾的求凰剑被生生震退,悬浮空中,护在项尘身前。
柳轻尘,笑了一笑,心中得意,立时乘胜追击,脚踩虚空,一步数十丈,金色流光周身窜动,又是一招指点江山,直指项尘,威力更胜几分。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项尘自然也有。
“这般妖媚之徒,浩然正气,你也配!”项尘冷冷一声,随即曲指一弯,剑通灵性,求凰知晓主人心意,剑鸣不断,紫色剑芒再度大涨,。
天地萧萧,一片寂静。
突然,一道身影,划过天际,冲了上来,霍然立于二人中间。
“二位住手!”声音十分雄厚,如惊雷炸响,似万马崩腾,令人不禁心存敬意。
然,两股诺大威能,已然轰然相至,再无半分收回余地。
那道身影如松般站定,周身气势陡然大增,腰间三尺青峰腰间三尺青锋,似龙潜伏。
龙湖王氏有剑,腾空剑,未用时在匣中,常如龙虎啸吟,剑名画影。
顿然,神剑出鞘,嗡鸣作响,
仿佛龙吟虎啸,震撼四方。
剑光寒意逼人,肃杀之气弥漫。
众人无不惊奇,来者竟也是位剑道高人。
“乾坤为纲,阴阳为纬!天地无极,乾坤剑法!”
那人一声断喝。
这一剑追求天地合一,剑意与天地相连,剑招之间蕴含乾坤之力,刚柔并济。
六十年前,剑仙易三秋,持求凰剑横扫天下,设下剑仙五境,后人凡入境界者,皆可称剑仙,神秘人这一剑领悟天道,已然入得那第三境,天地之剑。
芸儿心中骇然,这真正的王家一百单八路乾坤剑法,较之自己的强上何止十倍不止。
风动,云涌。
仿佛天地旋转,阴阳交替,剑气纵横交错,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细雨和风。剑尖所指,天地为之一变,剑气所至,万物为之动容。
饶是紫气东来,指点江山,如何摧枯拉朽之势,均是被乾坤剑意,化为一片虚无。
激起的烟尘缓缓散开,显出了来者真容,项尘和芸儿逐渐看的清晰起来。
他身着一身深色劲装,高七尺,身形健硕,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目光时不时的凝着项尘同样收回剑鞘的求凰,同为剑客,自然一眼看出项尘佩剑不凡,只是思来想去不知项尘所持何剑。
“王家主,别来无恙!”
柳轻玄一眼认出,来人正是王家家主王远山。
嗖的一声,画影剑入鞘,王远山道:“一年不见,轻玄贤侄风采优胜往昔。”
这王远山,一生痴迷剑道,生性寡淡,一向冷面冷语,嘴上称赞柳轻玄,但面上定然不漏半分欢容。
柳轻玄虽是自傲,但毕竟晚辈,加之王远山威名显赫,当下行礼,道:“家父先前受玄天门邀去,有幸换得了玄天门一招半式。”
王远山道:“依我方才所见,虽是一招半式,这玄天门年轻一辈俊杰,恐也无人能及你。”
柳轻玄道:“王家主过誉了,我这中原边南小门小派子弟,怎能比的上玄天门人中龙凤。”
王远山摆了摆手,道:“轻玄贤侄不必谦逊,这中原边南一带,各方宗门林立,奇人异事颇多,令尊神医之名,更是天下皆知,若能凝聚起来,倒也不比那十圣任一门派差了。”
柳轻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附和笑了几声,心中暗道:“早就听父亲说,王远山有吞并各派之意,如今看来,所言果然非虚。”
街边另一处,突然有人横插一手,如此剑道造诣,来人身份,项尘也是猜着了十之七八,心下也是不想徒添麻烦,只想带着芸儿离开此地。
芸儿负着双手,轻盈的向他蹦跳过来,脸上笑嘻嘻的。
“项木头,你不说人家倾心于我,与你没有干系嘛,那你出来找我干嘛,好大的怒气哟。”
项尘被芸儿说的无言以对,只是静静的看着芸儿。
“你看着我干什么,大色狼……”芸儿脸色泛起一道红晕,声音越说越是轻细。
白衣怒剑,少年侠客,本是锋芒毕露,如今眼中满是柔情。
芸儿那对眼眸清澈明亮,带着几分好奇于羞涩,犹如一对未经雕的璞玉。
你真是那九天下凡来的仙子吗?
项尘深吸一口气,终是鼓足了勇气,向芸儿伸出了手。
“芸儿,我们回去吧。”
芸儿微微一怔,她看着项尘伸过来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娇羞,犹豫片刻,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项尘的掌心。
那一刹那,项尘感觉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芸儿的手柔软而温暖,仿佛可以令人忘记一切烦恼忧愁。
项尘痴在了原地……
就这般握住你的手,摈弃红尘喧嚣,隐于世间最深处,笑过浮生,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