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时至,夜色沉沉。
叶长乐走出库房,略有失望,因并未自这几副阵盘中找到防御阵盘。
他抬眼望天,心想该寻个时日去天璇坊市看看,可家中一日无人练成《幎神灵誓》,自己便不能放心出门,任由豨妖与家人同处屋檐下。
“再等等罢。”
叶长乐一叹,迈步回房歇息。
……
叶长青仍在书房夜读。
刘莲香知夫君辛苦,故侍其身侧,为他掌灯。
夫妻俩静谧相伴,一如既往。
写着写着,叶长青不知怎的,心神飞驰,一笔下去,钩竟写成了撇。
“唉,怎又写错了?”叶长青眉头一拧,放下毛笔,取来桌上一盒雌黄粉,欲修补一二。
刘莲香见他心绪不宁,柔声道:“夫君歇息会儿,我来吧。”说罢,主动揽过他手中粉盒,开盒取粉,又蘸些清水,持根银针搅和成泥,便往纸上细细涂抹。
灯火下,叶长青见妻子目光莹然,动作闲适,浮躁的心情亦慢慢平静,他颇为感慨:“莲妹,若无你,这些年,我如何来过?”
刘莲香摇腕不停:“夫君莫要自轻自贱。若无你,这些年,我亦来过不得。夫妻本是同林鸟,为君解忧,妾身分内之事。”
她顿了顿,又道:“夫君今夜失魂落魄,可有心事?”
“是。”
“想起文远了?”
叶长青点头:“没错,是与他有关。文远既为长,年又十三,理应当个榜样,沉稳大气些。可不知为何,他成日没个正行。咱家是俗世富贵人家也就罢了,随他怎么折腾!可这是在修仙界!一个不小心就要丢命的!”
“更何况,我百年之后,肩上的担子要交给他,他这副模样,我九泉之下哪肯安心……”
刘莲香却是听不得这话,当即放下银针,扭头嗔道:“夫君胡说,你是仙人,哪来的百年之后?”
叶长青右手抚须,左手却轻轻拥过刘莲香,哈哈一笑:“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本一山野村夫,于修仙一道,有甚么慧根?长乐之功法,我近来修得越发吃力,此生若能修成十八道纹至圆满,博个一两百寿便满足了。”
刘莲香想着那副光景,不禁泫然欲泣,失了气力,斜靠在叶长青肩头:“我不依,咱去求求长乐,让他帮帮忙,给个其他长生法子……”
“傻姑娘,哪有什么法子。”叶长青眼中,烛火跳动,“一心贪生,容易误入歧途,你忘了,咱爹是如何没的?我自诩不算好人,亦不愿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刘莲香默然。
“倒不如教子兴家,传承血脉,纵我逝去,亦能入了祠堂,享受儿孙香火。”叶长青本随意一说,可却越发觉得此言甚对,以至眼神一亮,“是,该是这样!谁言活在别人心中,算不得长生?”
刘莲香锤他胸口,低低道:“你倒是豁达。”
二人温存一阵。
叶长青仍放心不下叶文远,却拉不下脸,故央着刘莲香帮忙,去祠堂看看。
……
赵清兰坐床头。
叶长恭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头枕着赵清兰膝盖。
赵清兰为他揉着太阳穴,见他舒服得哼唧唧,手上力道便大了些。
叶长恭吃痛,“哎呦”一声,睁开眼睛,仰视妻子,神情凄怆:“娘子,何至于此?”
赵清兰给他个脑瓜崩,没好气道:“闭眼闭嘴,不然不揉了。”
叶长恭舍不得馨香,只得照做。
奈何佳人素手抚不去忧愁,叶长恭想起过去种种,心中惆怅,终是再度开口:“娘子……我该怎么办。”
赵清兰一怔,不解地问:“呆子,什么怎么办?咱家最近不是挺好?”
“咱家的‘好’,只是一个意外,因长乐而生的意外。”叶长恭涩声道,“纵我自认略有智计,可当年,若无长乐,咱们全得化作邪修食粮,哪还能踏上仙道。”
“故我时常设想,长乐不在怎么办?凭我等本事,真能完成父亲夙愿么?”
赵清兰食指擦过他的嘴唇,柔声道:“呆子,长乐是你胞弟,是父亲次子。你老想着把他排除在外,问过人家意见了么?”
叶长恭坐起身,喃喃道:“他站太高,走太远,又说自己转世……之前我不知道,以为修仙者都会转世。如今方知于修仙者,转世亦是天方夜谭。”
“你怀疑他?”
“我怎会怀疑?”叶长恭扭头,连忙辩驳,“他是我弟,他是我胞弟!”
赵清兰秀眉一扬:“那你叽歪什么?”
叶长恭闻言,气息忽得窒塞,良久才缓缓吐露:“我……怕拖他后腿。”
赵清兰立即补刀,摇头道:“你晚上话里话外的,不妨说明白些,依我看,你还是怕他进境太快,一心求道,无暇顾及家族。”
叶长恭赧然一笑,心想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眼前妻子。
赵清兰神色稍稍缓和,握住他的手,认真告诫:“且不说长乐如今尽心尽责,倘若他真要追寻大道,无暇他顾,亦无可指摘。须知,世上有奋起直追的道理,哪有求人驻足等你的说法?”
叶长恭点点头,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有些豁然开朗,喃喃道:“瞻前顾后,瞻前顾后……倒是我想多了。”
……
叶氏祠堂中央,是一座内有五层台阶的神龛。
神龛往前,是张供桌。供桌上,摆着一尊龙纹香炉。供桌两侧,是两座蜡烛架。
叶文远跪在供桌前,眼眶通红,纵膝盖发麻,也一动不动。
他只偶尔大着胆子瞧神龛中那唯一的牌位。据小叔说,那是他未曾谋面的祖父。
叶文远曾问二叔小叔,爷爷如何仙逝,又是何等人物,可他们总是讳莫如深。
正出神间,他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声呼唤:“浓眉哥……快来,快来!本姑娘给你偷了点吃的!”
叶文远转头,看见竟是那小仙师,自祠堂门后探出一个脑袋。
女孩笑靥如花,红绫轻轻垂下。
叶文远鼻子一抽,忙道:“不了,不了!小仙师快走罢,不用管我,倘若给爹看见,怕是你也要挨骂。”
红衣少女从门后跳出,左手提一篮包子,右手把弄红绫,做个鬼脸,笑道:
“笨呐,本姑娘修为可比长青伯伯高,神识探查范围也比他大。倘若他来,我便告诉你一声,你再跪回去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