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窗台有雪,屋外无人。
文熠倚靠在床头,落寞的看向窗外。
这是他来到这个乱世中的第一个新年。
在这样的日子里,即便是刘茂这样的地下世界住民,也抽出了一整天的空闲,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欢乐。
而文熠一个人坐在这里,陪伴他的,只有关于那个梦境的回忆。
“公子,来,该喝汤了。”有些熟悉的台词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对了,他想起来,陪着他的还有这个农家少女。
对方将一只盛着汤水的陶碗递到了文熠手里。
文熠低头看着碗中微黄的汤汁,里面有各种杂质沉浮,还有一根小小的木枝。
他真的很想回一句:我怕是活不长了。
但看着少女期冀的目光,文熠还是没有开口,强忍着不适端起碗来呷了一口。
汤汁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这是什么药啊?”文熠低声抱怨道:“怎么尝起来和藿香正气水似的。”
“这是桃汤哦。”少女有些奇怪的问道:“公子你以前没有喝过吗?”
“没喝过这么苦的。”文熠道。
少女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以前世道还好的时候,过年的桃汤里都会加上桃花蜜。”
“不过现在却没有这条件,连公子你碗中的桃枝都是去年存下的。”
文熠大概明白了,碗里的东西并非是治他病的良药,而是过年的风俗饮品。既然如此,意思到也就完了,他也不用捏着鼻子把这一碗苦涩的汤汁都咽下去。
文熠将陶碗搁在床头,口中随意问道:“为什么过年的时候人们都喜欢吃这些和桃有关的玩意儿?”
少女却认真的回答道:“我听我娘说,大海之中,有一座叫度朔山的地方,山上有一颗巨大的桃树,山下便是万鬼出没的阴阳界门。”
“神荼和郁磊两位神仙就住在桃树下,替我们每日守望着万鬼之门,不让阴间的鬼物进犯到我们阳间来。”
“所以我们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喝桃汁熬的汤,用桃木画符悬于大门上。一为驱邪辟鬼,一为纪念两位守护人间的神仙。”
文熠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就能够引出这么一番解答。
看来这姑娘也是个少有的认真性子。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懂得这么多?”文熠被引起了兴趣,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叫乔夭,这些都是我娘教我的。”少女笑着回答。
文熠有些疑惑,自己之前刚醒的时候,分明听这女孩说这里是陈家医馆,怎么她反而说自己姓乔。
乔夭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耐心解释道:“这间医馆的主人是我的表叔公,我也是才来这里不久。”
“现在正跟着叔公做个学徒,帮着照料病人。”
文熠向她致谢道:“这大过年的,姑娘你不去和亲人一道过节,反倒来陪我这么个病号,小子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他这一句话,却是无意间触碰到了乔夭的伤心事,她表情变得黯淡起来。
“叔公去拜访他的同行了。而除了叔公,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乔夭有些悲伤的说道。
“我娘亲已经死在了来这儿的路上。”
这个天真的少女毫无防备的对初次见面的文熠讲了一个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
这个故事从她小时候开始,一直到她娘亲死在逃难路上为止,中间隐去了许多唏嘘。
若是薛强在此,大概会由此认出这个叫做乔夭的少女的来历。
挣扎的活着,或是凄凉的死去,他在无意之间替那个可怜的女人作出了选择。
就是不知道现在,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那一粒飞石。
文熠在对方的描述中猜到了故事里侠士的身份。
而这段奇妙的缘分,却让他感觉自己背负了一份沉重的责任。
再看着眼前这个天真少女的脸,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雨中渐渐模糊的那个俏丽身影。
他给不了她选择。
但他如今却可以给她一个选择。
……
文熠的伤寒很快就好了。
但他还在小医馆里休养,这是为了调理他这因为失血过多又骤染恶疾而衰败的身子。
用陈老头的话来说,像他这般年纪,又失血又染病,还一路餐风饮露,拖了好几天才就医。若是不能好好休养,往后定会落下病根。
哪怕是现在调养好了,他这先天元气已经有了亏损。文熠若是有在武道一途上有所建树的想法,如今也都成了镜花水月。
陈老头的结论叫文熠好不沮丧。
经过彰德街一役,文熠迫切的想要练习武功,尤其是在他见到了自己师祖惊世骇俗的武艺之后。
这世上真有神仙一般的绝世高人,那些武侠小说里描绘的场面或许并不全是瞎吹。
可惜他师门乃是道家源流,最重根骨元气。
如今他的梦想全都像绚烂的肥皂泡一样,叫陈老头两句话戳的粉碎。
文熠失望至极。
那个叫公羊谨的年轻人,他依然对于老人的判断不以为然,老人的每一个结论都要像杠精一样反驳上两句,可自己却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方法。
倒是刘茂给出了一个办法,由他来传授文熠功夫。
用他的话说,他们杀手的功夫不注重根骨资质,走的是神我唯心的路子,练习者的意志信念胜过一切。
只是练这一门武艺,除了用来杀人,根本没有其他用处。
既不能延年益寿,也不能强身健体,若是不小心练过了头,甚至还会有害建康。
刘茂郑重的问文熠要不要学。
当然要。
文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刘茂再一次成为他的刘师傅。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刘茂不像以前一样随意,他不仅为文熠制定了详细的训练计划,还每天严格监督,文熠稍有惰怠,他就严厉惩罚。
毕竟,这些天他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又从奴仆老刘变成了文熠的老叔。
文熠咬紧牙关坚持,有时难免心生怨怼,有时也会感叹命运的奇妙。
谁能想到,这个生活在黑暗世界的冷血刺客,半年前还要取自家性命,如今却像一个真正的师父一样教练着自己的武艺。
文熠在南安城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除了最早给出的一大笔诊金外,陈老头任由文熠在这儿白吃白住,就没有收过一分钱。
他也算明白了这陈老头混的如此落魄的原因。
这样看来,自己给出这个邀请也就不那么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