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厚重城门紧紧关闭,只有一侧的卫兵通道开着门。
文熠并未有过多的犹豫,一头就冲了进去。
里面出乎意料的没有人在,更没有埋伏。架子上的兵器被人拿走,桌子上还放着两杯微凉的白水。
文熠渐渐猜到之前那个矮壮男人所说的真正计划的内容。
敌人原本要以他为饵引起南北之争,可是如今他的师祖亲临,对方为了应对他的怒火,不得不改变计划。
他们的目标自然不再是自己,而转到了师祖外方子身上。
一场绝望的伏杀,只是出于自保。
理论上说,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但是当文熠走出卫兵通道来到城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忘记了还有一个凉王张祚。
对方想要借此机会剪除自己这个“情敌”,自然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放他离去。
城门外的荒野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几个凉军方阵,人数绝对不会少于一千。
对方衣甲鲜亮,枪戟林立,似乎正在等待着一场大战。
城外风大,劲风裹着寒雨打在文熠的脸上,他的面皮有些发痛。
彻骨的凉意和过多的失血让他身子不住的发抖。
文熠一人面对着姑臧城的城卫军。
除了哗哗不断的雨声之外,双方之间再无其他动静。
一个将官模样的武士向前几步,大声喝道:“奉上谕,姑臧城卫军今日在城外操演。”
“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
文熠在雨中眯起眼睛向对方看去,他在心里想着:还操演个啥,猫捉老鼠么?
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倒是来捉我呀。
见文熠毫无动静,那武官再次向前两步,喝道:“来人速速退入城中,有不服从者以扰乱治安论处!”
文熠一动不动,他想:是不是可以考虑让他们抓了,兴许关在监狱里反而能保住小命。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连凉宁侯都保不住自己的命,区区一个监狱能有什么作用。
在他低头思量着的时候,雨中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个年轻的声音大声喊着:“住手!”
文熠循声看去,却看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扶着浑身是血的刘茂正在蹒跚的向自己赶来。
他俩背后还跟着一大群穿着各色衣甲,拿着各种武器的流民。
看来是苻坚派来接自己的流民军及时赶到了。
“怎么搞的这么狼狈?”文熠向着走近的刘茂虚弱的问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刘茂虽然浑身挂彩,连站都站不稳,但精气神却出乎意料的好。
“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我看你的样子,好像马上要晕了。”
“不不不,”文熠认真纠正道:“我失血过多,体温降的厉害,不是晕了,只怕是马上就要死了。”
“快死了还能说那么多话。”刘茂笑道:“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看你这个扫把星的寿运还长的很。”
文熠勉强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
“你是怎么溜出城的?有好路子也不告诉我?”
“是我预先设下了暗道,还未来得及告诉师父。”那个陌生的年轻人回道:“今天中午听闻城中有变,我从暗道潜入城中,恰好看到师父浑身是血的坐在路边,就把他老人家接了出来。”
“这位是?”文熠疑惑的向刘茂问道。
年轻人还想抢答,被刘茂伸手拦住。
“东海王请来接我们的人,不用搭理他。”他冷淡的回答。
“公羊谨,公的山羊的公羊……”年轻人小声嗫嚅。
“立刻放下手中武器,退回流民营中!”那边站着的凉国武官大声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再有不遵号令的人!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的声音生硬如铁。
仿佛为了印证话语的真实性,他身后两排士兵纷纷抽出刀剑,向前两步,口中齐声喝道:“杀!”
纷乱的流民军同时缓缓往后退去。
前来解救文熠的流民军不过两百人,装备杂乱,一看就没多少战力可言。而对面的凉国军队,军容严整,刀枪雪亮,说是城卫军,看上去更像是禁卫军。
双方若是动起手来,结局不问可知。
文熠眼珠一转,低着头就要混进流民军里去一道开溜。
这一幕正落在了凉国武官眼中,他再次喝道:“你不许跑!”
“众军听令!擒下这私自出城的小子,余者若不退回流民营,一概格杀勿论!”
文熠无奈的停下脚步,闷声嘀咕道:“今天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不要跑的。”
“我是不是该感动一下。”
他不敢动。
确切的说,所有流民军都不敢动。
姑臧城卫军放平了长枪,从四周向着他们逼近。
二百流民军被压迫着渐渐聚拢。
一个看上去像是流民军帅的中年汉子不住的回头看向那个叫公羊谨的年轻人,他满脸的紧张之色,眼神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若是平常遇到这般状况,流民军早就作鸟兽散了。
如今还能勉强维持着防御的姿势,无非是因为这公羊谨来雇佣他们的时候,打的是秦国东海王的旗号。
老东海王苻雄入关之后,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流民军的血。这般积威之下,纵然此时他已经死了,可是这些流民军依然不敢违背东海王旗号下的命令。
他只能期盼着公羊谨赶紧同意大伙撤退,不要在这里和凉军死磕。
事与愿违,公羊谨的脸上分毫不见紧张之色,反而有些兴奋的感觉,就好像是小孩子在面对着新玩具时的表情一样。
他在人群后面掂起脚尖,伸长着脖子,往缓缓逼近的凉军阵中观望。
我死定了!
所有看到他这幅样子的流民军心中同时响起了一声哀叹。
“住手!”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城门方向传来。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叫自己住手,一个个都当老子是纸糊的不成?凉军武官在心里想着。
他的眉毛拧成一团,铁青着脸向声音来处看去。
然后他的表情瞬间又变了。
那张黝黑又古板的脸上,露出了完全不搭调的谄媚笑容。
“福禄县主,您怎么来了?这天下的这么大雨……”
来人正是凉宁候夫人马江月。
文熠仔细的观察着对方,除了衣衫尽湿,鬓发凌乱,以及因为割断裙摆而露出的玉腿上沾满了泥浆,其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跟着便有些疑惑。
我在紧张什么?
“立刻叫你的人散开。”
面对武官的谄笑,马江月言辞冷漠。
“这……”武官迟疑起来。
“您恐怕不知道。陛下有令,今天不能放任何人进出。”
“连我也不能么?”马江月问道。
“那当然不是。”武官连忙回答:“夫人您可以随意出城。”
“那就好!”她向着文熠招手。“随我出城!”
武官急忙又拦了上去,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夫人,您这岂不是让小的为难?”
马江月冷冷回道:“你无需为难,回去禀告陛下,这些人是我带出城去的。”
“他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回来之后自会去向陛下解释。”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武官自然不能再横加阻挠。凉国朝中谁人不知这张夫人与陛下之间暧昧的关系,若是自己再不知趣,这个官也就当到头了。
他垂手让开了道路,两旁的士兵也纷纷收起了刀枪。
文熠在一旁流民兵的搀扶下,与众人一道跟上。
大雨之中,马江月昂首前行,两旁的枪戟丛林就好像接到了一条无声的命令,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了道路。
文熠看着她优雅的背影,如同看着一朵孤傲的玫瑰。
寂寞而美丽。
却又脆弱的叫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