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姑臧城外西北角，有一座落于矮丘之上的道观。
丘陵虽然不高，但却有潺潺溪流环绕，处处可见古树参天。院子里不知种了什么花草，每到清晨便有云雾蒸腾，淡香扑鼻。
观中供了一座五层白塔，琉璃瓦反射出晨曦光华，云雾之中时时可闻钟磐轻鸣，只叫人分不清身处人间还是仙境。
这座道观有个名字，叫做飞鸾观。
只是现在观主王鸾并不在观中，这一派仙家气象也被一种诡异的凝滞气氛围绕。
观里养着的两头白鹤在三清殿屋顶上来回踱步，时不时引颈长唳，像是有些焦躁。
一道劲风忽地破空而至，将一头正在鸣叫的白鹤打的白羽乱飞，振翅欲逃。
“这些扁毛畜生真是呱噪！”
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寻常长袍的白发白须老人，若不是头顶戴着象征洞真、洞玄、洞神三洞通达的原始宝冠，任是谁也猜不到这老人是一位道门至圣。
老人正是北派道门的当今魁首，也是王猛薛强的师父，外方子。
他飞石打跑了白鹤，似乎仍不解气，脸上有些怒意。
他对面屋脊上站着一位黑发黑髯的道人，面色红润保养极好，脸上不见多少皱纹，看来不过四五十岁。他浑身上下法衣、玄冠、青云履一样不差，整整齐齐，怀中抱着一柄铁木拂尘，白色尘尾甩在肩头。
他看了一眼被赶跑的白鹤，眉毛一紧，表情有些心疼。
“师兄，你我兄弟几十年未见，如今一来就打伤我的仙禽，却是何故？”他的声音有些苍老，听上去比他看着的年纪要大的多。
“这禽兽空受人间烟火，却只会呱呱乱叫，平时屁用没有，现在正好给我老人家出气用。”外方子斜了黑髯道士一眼，语气十分不屑。
那黑髯道士似乎没有听出外方子的话中之意，反而微笑着摇头道：“我若是没有记错，师兄你都一百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脾气还是如此火爆？这可不像我道门清修之人？”
外方子哈哈一笑道：“玄冥子，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一幅装模作样的混蛋面貌。”
“你也有八十好几了吧？瞧你这模样，看来平时这黄老赤篆倒是练的不错。”
“师兄谬赞了。”玄冥子面露得意之色。
“我他妈是在夸你吗？”外方子一瞧对方的神色，就开始上火。
玄冥子毫不在意，神色自若的问道：“不知师兄这么大老远的从泰山跑来西北荒蛮之地做什么？总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我就是来找你的！”外方子就是讨厌对方这种样子，口气越发不善。
玄冥子一愣。
“你真是来找我的？呃……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今年初秋，我门下弟子遇刺，我得到消息，幕后主使不是江左之人。那时我便知道，定是你们这帮宵小在从中作祟，想要通过刺杀我门下弟子来引我现身，迁怒于南道门，行那借刀杀人之计！”
外方子森然道：“我老人家在秦国打听了几个月，听说凉州境内五月降霜，冻死大片庄稼。这般异象若不是你修炼玄冥策所引发的，还能是什么别的情况？”
“什么刺杀？”玄冥子虽然有些莫名奇妙，可也总算明白了外方子来者不善，绝对不是来找他叙旧的。
他长眉紧锁，寒声道：“外方子，我敬你是北道门耆老，叫你一声师兄，可也不是真的怕了你。”
“当年甲寅之议后，我们剩下的人已经和你定下约定，往后大家互不干涉，各走各路。”
“而今你突然来我清修之地，出言不逊，处处挑衅，可是想毁约不成？”
“呸！”外方子往地上啐了一口。
“若不是你们毁约在先，我老人家才不愿意来搭理你们！”
“我们毁什么约！老怪物，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玄冥子怒道：“行刺暗杀之事，只有你这样不敬天地的人才能做的出来。你连当年的司马晋国东海王都敢杀，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只怕是你自己行的苦肉计，反倒来诬赖我！”
“放屁！”外方子大声反驳道：“老子就是吓唬了他一下，他是自己吓死的！”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行刺杀之事！那河间王司马颙不就是你们杀的么？”
“那他妈不是我这一脉干的！”玄冥子渐渐也上火了，不再是一幅有道高人的模样，开始口吐污言。
“老五他们那一脉早已被你杀断了传承，你现在跟我装什么蒜！”
外方子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过他岂是服输的人，平时没理也要争三分，更何况今天他为了自己徒孙而来，怎能善罢甘休。
他将双眼一瞪，抗辩道：“就算那件事不是你们做的，这晋朝十五年动荡之间，你们杀的人还少了么？”
“我们杀的再多还能有你多？”玄冥子像是想到了当年的情形，声音渐渐带上了恨意。
“我们北道门如今处处低了南派一头，可不就是拜你所赐！当年我们北派八脉源远流长，却叫你一个人毁了四脉，亏你还是大师兄！”
提到这事，外方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方外之人，复蹈红尘也就罢了，还参与党争朝乱，宗室内斗，有多少黎民百姓死在尔等私欲之下！”
“我奉师命，清理门户，有何不对！”
玄冥子一手点着外方子恨声道：“别人不知，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吗？”
“卫伯玉，卫太保在你口中也属该杀之人不成？他是不是死于你的设计之下？”
“要说这晋国宗乱，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还在这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此言一出，外方子出乎意料的没再反驳，只是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正视着玄冥子，沉声道：“他卫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死我这一生最敬仰的大哥。”
“我为兄复仇，百死无悔！”
“纵是身后陷入万劫地狱受地火焚身，又或是在九霄神台上受天雷涤罪，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