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国的白夜 第105章 殿中论道

作者:吾画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5-04 16: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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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黄口孺子,满口胡言乱语!”黑脸郭荷当场就不乐意了。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我们行事当以孝悌仁爱为本,只有确立了根本,才能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正确的道理和方法。若是根本不对,再多努力都是白费!除了为天下带来一个虎狼之国,苍生黎民根本不得安生!”

“承休先生说的不错。”文熠丝毫没把对方的责斥往心里放,反而顺着对方的话语说道。

“可是虎狼之国自己的黎民百姓大都是安生的,不安生的只是外国的百姓。孟子曾言: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先生只说孝悌为本,却不分敌我内外,岂不是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郭荷怒道:“我正是深知蛮夷虚伪本性,才不愿与你秦国合作。秦国所谓之民不过是氐羌部众,不是天下万民。”

“纵是现在给了些许好处,也不过是为了养育牛羊,好在将来喝血吃肉!”

“确实如此不错。”文熠再次赞同。

“可是儒家口中的君子并非真的君子,小人也并非真的小人。所谓的天下万民不过是不事生产的君子,而真正的天下万民却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

此言一出,自是大大冒犯了面前的两位儒学泰斗。

宋纤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郭荷更不必提,要不是还守着几分道学家的矜持,他估计会冲过来揍文熠的屁股。

文熠却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说周公爱民,保若赤子,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又说不孝不友,刑兹无赦。”

“试问天下间何来父母,会因为子女不孝不友,就要了他们小命的?”

郭荷嗤之以鼻,汉郭巨埋儿奉母,董永卖身葬父,这些事情在他的眼里看来,本就是理所当然的高尚情操。

文熠的话还没有完。

“孔子说:为民父母,养民也惠,礼莫大于圣王。又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

“试问天下父母,又有多少是将子女视为草芥的?”

宋纤的脸上不虞之色更浓,却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文熠的不敬之言依然没有结束。

“孟子说: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却又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若是以孝悌为本,何以父母不仁就可以诛杀?为何王休征卧冰求鲤,以奉不仁继母,又得到了天下的赞颂呢?”

对面两位老者真的被文熠惊到了。

在这个识字率不到两成的年代里,能写上百多个大字的,都足以去当一个教师,被称一声先生。眼前这么个孩童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东西,又哪里听来这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

宋纤想要开口接话,可是还未张嘴,文熠的下一句又冒了出来。

“《春秋繁露》中说道: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义也。”

“由此可见,你们儒家的微言大义,不过就是借了孝悌之名以行利君王统治之事,还有人屠戮百姓换得功业,却说……”

“够了!”郭荷腾的跳了起来,他的脸色难看的要命,但是接下来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水。

“我想知道小友师出何门?”郭荷问道。

文熠想说的话叫人半路打断,心情有些不爽。

他本来还打算说那一句著名的黑色幽默做结尾: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痛哉!

此时听到对方问自己的师门,他自然不想给王猛找麻烦,哪怕是那个便宜师父吕婆楼也不行。

只见文熠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淡淡说道:“吾师天地。”

……

送走了文熠和马江月二人,殿内的两位大儒相对无言。

许久,宋纤才开口问道:“郭兄,先圣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如今看来,我俩真的是被好好上了一课,却不知郭兄是准备改还是不改呢?”

郭荷脸上的表情还是黑的如同锅底一样。

他愤愤说道:“有些事情只可做,不可说,说了就是祸。”

“难道他说的这些,宋兄你以往就不明白吗?”

“只是天下万民多是自私利己的愚夫愚妇,只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若是真像这孩子想的这般天真,将这国家的权柄交到他们手里。那么天下大乱不日可至。”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纤叹气道:“我是说和他们秦国东海王合作一事。”

“有秦国为我东方屏障,则可以使我凉国免受外敌之侵扰,我俩也可以专心收拾国中乱局。”

“未来暂时称为藩属,却不用真的听其调遣,也能换来生息之机。”

郭荷怒道:“我郭家六世清名,岂可以毁在我郭荷的手中?”

“要我向氐羌蛮夷俯首称臣,绝无可能!”

宋纤沉默了半晌才说:“哪怕是为了这雍凉三辅的百万赤子,也做不到么?”

闻言,郭荷默不作声。

……

出了前殿的马江月一直在打量文熠,一双美目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来回回的看。

看的文熠脸上发烧。

“你可知道刚才你在殿中所说的话,一旦传了出去,你顷刻间就会被住在这城里的两位先生的门生剁成肉酱?”

马江月的问话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一般情况下,这话我肯定不敢说。”文熠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咱们不是在商量谋反大业么?那就不是一般情况。”

“什么谋反?我只是带你来认识两位先生,你可不要瞎说。”马江月嘴上在反驳,语气里却丝毫不以为意。

“嗳,我问你。”她想了想,向文熠问道:“之前在屋里的时候,你所说的那些话可是出于真心?”

文熠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

“显然不是啊。这都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合作。”

文熠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也是为了我的小命。

“还好你说的是假话,不然我可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了。”马江月微笑道。

“这话怎么说?”文熠有些错愕。

“因为担心你的智力问题,哈哈哈哈。”说完这句,马江月忍俊不禁的掩嘴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直如春风化雨、冰河解冻,把文熠看的呆了。

好一会儿,马江月才止住了笑声,她看着文熠,唇角依然带着笑靥。

“你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都是哪儿来的?总不可能是东海王教你的吧?”她轻声问道。

“自然不是。”文熠费劲巴拉的把目光从对方脸上挪开。

“我来的地方曾经也是一个有道之人聚集的地方,周围其他的村子都仰慕我家乡的富庶和知礼,连穿着和饮食都学着我们的样子。我老家的人们也享受着这种被旁人所仰慕的感觉,变得越发知礼明义起来。”

文熠和马江月并肩缓步下了台阶,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守卫在大殿周围的卫士打了个招呼,他们双眼望天,恍若不见。

文熠也跟着抬头向天上看去。

天上明月当空,北斗高悬。

几人在殿内的一场谈话一直从白天谈到了晚上,而现在粒米未进的文熠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

他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

“直到有一天,那些邻里拿着更强的弓更利的刀跑到我的家乡里来,我们才发现,道理从来都不是说给手持刀枪的人听的。”

“所以你才明白了凡事只求实用的道理?”马江月看向文熠的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文熠自嘲般的笑了一笑。

“在那些邻村的人手持刀枪赶来之前,我们村里也出过一些智者。其中有一位智者,真正做到了以民为本,看透了所谓‘道德’的务虚本质。他开始尝试改变祖宗之法,不过很快就失败了。”

“因为他触及了我们村那些长老们的利益,最后死了连宗祠都不许供灵位。”

“法家变法,代天行事,往往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古来卫鞅吴子皆是如此。”马江月若有所思。

文熠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话,只是继续道:“后来还有一位智者,总结了前人的教训。当他开始改革的时候,仔细经营小心前进,只观大略不拘小节,所以他的改革一直维持到他去世为止。”

“那他成了吗?”马江月问道。

“活着的时候成了,一死马上又失败了。”

文熠笑道:“不仅如此,还因为生前太过不拘小节被人处处非议,他的那些门人弟子在他死后被人当作贪腐党争之徒使劲清算。”

马江月有些沉默,过了片刻才问道。

“那你的家乡后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文熠笑的有些苦涩。

“邻村的人闯进了家门,把板砖糊了在脸上,他们才他妈发现自己以前的妄自尊大是有多傻逼。”

“也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有用的才是最好的。所谓的仁爱礼义还是要等家乡岛上只剩我们一个村子的时候,再去讨论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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