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十月，天越来越冷。地里没啥活儿，村民们每天上山打柴存着过冬，也有人上山寻野果子吃，运气好的，还能抓到野鸡兔子啥的。家里人多的，男人们结伴去镇上县里找零工，赚些钱贴补家用。
四月没事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菜园里转转，麦地里看看，喂喂鸡，再去赶着做衣服的韩氏那儿捣会儿乱，中饭晚饭都是她来做，反正有时间，顺便把上辈子喜欢的吃食复习一下。日子过得不要太无所事事，四月喜欢这样的日子。
偶尔也会跟大牛兄弟上山，还带上身体结实了许多的小燕。那兄弟俩砍柴，她们捡柴只是借口，主要是乱逛。看到有能吃的野果便摘一些。四月挖了十几棵野菊花的根，连土背回家，菜园和麦地间的篱笆根儿种下，多的几棵种在茅房粪坑边，挡挡臭味。想到明年地这头一排菊花，地那头一排蔷薇，四月心里美滋滋的：这采菊南篱下，悠然见三角山的日子啊！可以比肩陶渊明了吧？
没事干找事儿也得干。挖了野菊花，四月看到山上随处可见的蔷薇根，又动了心思，这挖回去在前院墙外种成一道花墙也挺好啊，又美观又防贼，比栽玻璃片子好。说干就干，回去请大牛帮忙一起沿院墙外墙根挖了一道沟，家里沤肥坑中又有半坑肥，全铺到沟中，山上连土挖了蔷薇根种上，一边种了四棵，又捡来石头垒一圈做成花坛的样子。
折腾了自己家还不够，四月还折腾大牛家。在他家后院考察后，指挥那兄弟俩把大石头那边拐角处一片刺林也开出来，虽然这一块只有半亩地左右，四月表示再小也是块地，总能种点什么吧？大牛兄妹三人早已把四月当成偶像崇拜，成了她的跟班。
因为跟四月一家走得近，村里人肉眼可见大牛一家至少是吃得更好了，暗地里有没有其他好处也不清楚，大家猜想肯定是有的，看他一家人脸上笑多起来就知道。可大家也只有眼羡的份，谁让其他人家没有早早跟韩氏跟四月搞好关系呢，也没隔壁住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吃不到的葡萄都酸，看大牛兄妹仨总跟四月身后混，村里就有妇人小姑娘当四月的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四月，你的跟班呢？”
“四月带着她家三条狗又上山了。”
“四月，你家请下人给几个钱？”
“四月，你怎么跟个乞丐头子似的？”
“大牛，又给四月家送柴火啊？你这是长工还是短工，人家给你钱不？”
“小燕丫头，你家小姐呢？”
大牛为这事还跟人打了一架。四月心中气恼，却也懒得跟这些人打嘴巴官司，有些人，越搭理他们越来劲。她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借大牛家的手，打那些人的嘴，偏要让大牛家比那些长舌妇们过得都好。
大牛他们也仿佛是赌气，四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说还有个半亩地在那儿，就是啥结果都看不到，兄妹三人也会无条件执行。四月跟他们一起，几天功夫就把那半亩地给开出来了。也不能让地空着，几人把菜园里密密的萝卜菜，移栽了一些过来。萝卜今年是吃不完了，明年春天再种点别的。
韩氏和柳氏忙着做冬衣，懒得管，由着四月他们几个孩子每日里跑出跑进瞎折腾。
韩氏给四月做了细棉布的棉袄棉裤，又做了两件绸布面子的长棉袍，自己也各做了一套，两人的里衣也用细棉布做了两套，韩氏还给自己做了件棉褙子，她怕冷。之前给四月改的那两套，早已穿旧，这大半年，四月长得快，衣服也有些小了。韩氏索性把夏天做的四月的两套衣衫和里衣，洗干净包了一并送给柳氏。这些衣服到明年穿，肯定穿不上。虽然穿旧了，都还没破，改一改，可比小燕之前穿的衣服好多了，柳氏自然不会嫌弃，接到衣服感激不尽。
她这段时间也是没日没夜赶做冬衣，家里的活都丢给大牛二牛兄弟俩。每天吃过早饭就到四月家，跟韩氏一起做针线。韩氏针线活全村没人能比，不时还可以指点她一些针法，教她裁剪。一个月下来，全家每人做了一套厚冬衣，孩子们另做了一套换洗的外衫裤。除了小燕的衣服，母子三人衣服错开了颜色做。柳氏只肯给自己做一套新冬衣，韩氏逼着她多做了一套裙裤：“大牛娘，你才三十多岁，别太苦了自己。这布足足的，便是再做两套也够。今儿个我就替你作主了，再做一套。”
柳氏终是没有拗过韩氏，又给自己做了一套豆绿上衣青色裙子。孩子的衣服用布不多，一家人衣服做下来，还剩下不少布料。
“这些布料，明年你一家的衣服也够了。”韩氏帮她收拾。
柳氏目光闪烁，不敢正眼看韩氏：“婶子，这些布料，我想分一些给我娘家，行不？”
韩氏手一顿，随即叹道：“应该的，应该的。大牛娘，咱们村这么多女人，哪家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你过得最苦，可你娘家人是最疼女儿的，自己过得再苦，也总尽力帮衬你。你爹娘哥嫂，都是厚道人。这也是你的福气。唉，我倒是想送点东西给娘家人，哪里还有娘家？”
韩氏娘家父母早已去世，有个哥哥，也去世多年，嫂子带着唯一的侄女改嫁他乡，已经二十多年没有音讯。四月来之前，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柳氏心中惶然：“婶子，是我不会说话，倒勾起婶子的伤心事来。”
“该伤的早伤过了。不说这些。大牛娘，你娘家人不少，这些布全给他们也不够啊？”
“我娘家两个哥哥家各有一个侄女，都是隔两年才能做件新衣，这桃红布，想给两个侄女一人做身新衣。两个嫂子，这些年从没对我这穷小姑子甩过脸色，这豆绿的布想给两个嫂子一人做身新衣服，这青色布给我爹娘一人做身衣服不知够不够。哥哥和侄子们就做不了，实在也帮不起，就这，还是托四月的福呢。”
韩氏用手指量了量青色布，这布用得最多，剩下的少。默算了一下，微微点头：“裁剪时就着点，给你爹娘做套衣服，还是可以的。”
两家衣服全做好，已经到了十一月。山谷的冬天来得早，人们出门要笼着袖缩着脖子。池塘边、村口大树下，只中午暖和的时候会聚一些人，大部分时候，人们都在家里猫着不愿意出门。
柳氏家的三个孩子还有柳氏自己都穿上了新冬衣，着实让村里人热议了一阵。那冬衣看着就厚实暖和，还都是细棉布做的。这哪是柳氏那个寡妇家穿得起的？虽然四月和韩氏也穿着新衣，面料更好，可大家对她们穿新衣服已经接受了，毕竟住着那么好的房子，听说卖了方子给城里酒楼，人家老板都亲自过来谈生意，还送了不少布。
难道，柳氏家做新衣服的布是韩氏家给的？肯定是！村里人隔着窗户、门缝、院墙，窥视穿着新衣的柳氏一家人，猜测议论，羡慕嫉妒，嘴里不屑着，心里羡慕着。不得不说，她们这回还真猜对了。
家里柴火大牛已经给存了一柴房，堆得满满的。四月又去镇上买了两百斤好炭，无意看到有火盆，也买了一个，没有任何娱乐方式的冬天，怎么能少了一个火盆？她索性到铁匠铺又打了个简易小三脚架和一只小铁锅。天更冷的时候，烤火、吃饭的事，就可以一起解决了。
柳氏也抽空独自回了趟娘家，她娘家不远，脚程快往返半个时辰都不要。柳氏特意送去几块布，好让娘家人赶在年前做成衣服，过年也好见个新。上次送来半块月饼，这次又送来三块布，还穿着一身新冬衣，柳氏娘家人眼都直了。两个侄女看着那桃红细棉布摸了又摸自不必说，两个嫂子拿着布也是爱不释手，这些年没白帮衬，虽然不过是一小袋杂粮几件旧衣服，可也都是省出来的，能帮小姑一家度命。小姑看来是熬出来了，也是个懂得感恩的。
柳氏爹娘依然心疼女儿：“细妹儿啊，这好的布，你都拿来娘家，自己家够穿不？我外孙也有吧？”
“爹、娘，孩子们都有呢。我自己都做了新衣服，哪能不顾着孩子们？”她说着突然流泪跪下，“爹、娘，哥哥、嫂子，大牛爹走了这几年，要不是你们帮我一把，我早带着三个孩子找他们爹去了。”
两个嫂子赶紧扶她起来，也红了眼眶。
“细妹儿说这些干啥，都是一家子，我们不帮你谁帮你？”
柳氏爹问：“细妹儿，你这是做什么赚了钱？买这么些棉布，你三个孩子，大牛过几年就该议亲了，花钱可不能大手大脚啊，过日子要节省呢。”
“爹，女儿哪舍得花钱买这些细棉布做衣服！你们也知道住我家隔壁的韩婶子吧？自她家收养了那个孙女儿四月后，日子就一天天好起来，那孩子是个福星，人又聪明，有什么好事都带着我们家。这些布，是她们白给的，说是大牛帮她们家砍柴、挖地，家里力气活都帮忙干。婶子看大牛兄妹没衣服穿，就送了我们这些布。这布也是县里一个贵人送给她们家的。”
“阿弥陀佛！闺女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啊！让我们也跟着沾了光。”柳氏娘双手合什，连连念佛，“韩氏也是个命苦的，以前去你家见过几次，看着就很面善呢。细妹，善缘可不好结，结上了要惜福。你跟她们家多亲近，力气活就让大牛多帮忙干些。搭上福星，我闺女福气在后头呢。”
柳氏二嫂笑道：“是啊小妹，嫂子也托你的福，能穿上这细棉布的新衣服了呢。谢谢小妹了。小妹啊，往后要是有什么赚钱的路子，能带上你哥他们不？”
柳氏两个哥哥正要喝止，柳氏抢先道：“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四月也是个大气的。她还夸咱家呢，说爹娘哥嫂没丢下嫁出去的女儿不管，是重亲情的厚道人家。”
柳家人听了这话心里比什么都舒坦，老太太一咬牙，吩咐儿媳杀了一只鸡，留女儿吃顿饭。
娘在外婆家吃饭，韩氏便让三个孩子来自己家一起吃饭。
上次的卤水让沈家玉抱走后，四月又重新配了一锅，她喜欢家里有锅老卤水，用得好，越卤越香，据说还有人家当传家宝呢。四月只是为了方便吃，韩氏比她更喜欢，下水又便宜，每天切几片卤菜，饭吃得格外香。她都习惯了这一口。
有卤菜，再弄几个时蔬，对大牛他们来说就丰盛得很，何况主食还是白米饭，一点杂粮都没掺，三人吃得可开心着呢。
韩氏上了年纪，就喜欢看孩子们吃饭吃得香。不时给小燕夹菜，问她好不好吃。
“好吃。三奶奶，你家的东西都好吃。猪耳朵好吃，鸡蛋好吃，这青菜和干豆角也好好吃。我娘说，三奶奶家的菜油水厚，所以什么菜都好吃。”
四月笑了，也给小燕夹了几片卤猪肝：“你们家也会过上油水厚的日子的。大牛哥，二牛，你们记着，过日子也要用心。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通一世穷。比如你家现在有两亩水田，一块菜地，现在又开了半亩旱地，有四口人，三个人可以干活，小燕也能帮忙。你就得算清楚，田地里一年能出多少粮食，怎么才能出得更多？菜地里种什么划算？哪些吃，哪些卖，哪些晒干或腌了存放着？养鸡可以养多少只？拿什么喂？平时可以寻些什么卖钱？就算不能卖钱，是不是也能改善家里生活？把这些都盘算清楚，就知道该在哪里用力，怎么用力。没想清楚，只顾眼前，天天吃苦受累，也吃不饱穿不暖。”
二牛若有所思道：“嗯，四月姐姐说的我明白。就像捞小鱼，塘里小鱼一直都有，可咱们家以前没东西吃只能喝米汤的时候，也没想过可以这样弄着吃。菜园里菜吃不完时，就想着挑去卖，卖菜的人多了，挑一担菜也卖不了十文钱。要是咱们养鸡多，多的菜就可以切碎喂鸡，吃上鸡蛋；还有四月姐姐教咱们晒干菜，可以存放，没粮食没菜吃的时候，都可以拿来吃。我家干豆角晒了很多，我娘上次送到镇上干货店去卖，比新鲜豆角卖的钱还多些呢。我娘说，听了四月姐姐的话，家里虽然粮食不多，能吃的东西可不少呢。”
“聪明！”四月夹了几片猪心给二牛，“奖你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平时多看看多想想，山上有什么？水里有什么？自家有什么？能弄来什么？哪些可以卖了挣钱？哪些可以留着自己吃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学会刨食，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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