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眼中也没贵贱，人也不多，非拉着小六也一起上桌吃饭。沈家玉还从没跟这样一桌人吃过饭：里正、下人、农妇、十岁的乡下小姑娘。可是没办法，四月就有这样的能耐，不经意间，让所有人都不知不觉随着她的节奏来。沈家玉虽小有不适，也很快放下。
韩氏客气道：“沈老爷，我们乡下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这粗菜淡饭。菜都是四月做的，这孩子对吃上心，你就当赏她个脸。”
“老人家太客气了，是我们打扰。你这孙女教养得好啊，太能干了！这菜看着就好吃呢。”
里正也夸四月手艺好，特别向沈家玉推荐卤菜：“四月丫头这卤菜，我吃过一次就惦记得很，着实好吃。沈老爷尝尝。”
沈家玉夹了一片卤猪心，品尝之后，眼睛一亮：“四月姑娘，这是什么肉？如何做成？”
四月得意一笑：“这是卤菜拼盘，你刚吃的是猪心，这盘里还有猪耳朵、猪肝、卤蛋。我无意得到方子，自己又琢磨了一下，就弄出来了。大叔喜欢，回头我把方子写给你。”说罢想到里正，连忙又说，“做这卤菜需要卤水，卤水材料贵，一般人家吃不起，大叔开酒楼，肯定是吃得起的。”
“可不能白要，我买下了！”沈家玉做酒楼生意，对菜品何等敏感，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要拿到方子，醉仙楼何愁不客似云来日进斗金？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里正离开后，四月到房间详细写了卤料配方，哪些食材适合卤制，要如何处理、应注意什么，写得清清楚楚。这个时候，沈家玉才发现小姑娘是识字的。
他掏出几张银票递给四月：“四月，这里是八百两银票，买你卤菜方子。”见四月要拒绝的样子，他态度坚决，“八百已经是我占了大便宜。万勿再推辞。以后姑娘有什么难事，可到安平县城醉仙楼找胡掌柜，姑娘在醉仙楼吃饭，不必付钱，我会跟胡掌柜交代清楚。四月姑娘从此就是我醉仙楼贵宾。”
这是超级VIP啊！四月心道，她真没想用这卤菜方子卖钱，不过沈家拿去，确实是大有用处。想到沈家玉上午说到的沈家庞大的商业帝国，便安心收下。有这银子，她和奶奶的生活是完全有保障了。
“那我就收下了。大叔，这些东西你可别让人知道是从我这儿买的，被人找上来我可扛不住。我肯定不会再卖给任何人，有大叔给的银子，我和奶奶成有钱人了，再也不用担心生活过不下去。”四月笑意盈盈。
“我信四月姑娘，日后必还有大作为。明年螃蟹出来，我再来收金风玉露。四月，大叔还有个不情之请，你家中这罐卤水可否让我带走？也好让厨子对照熬制。”
四月哈哈大笑：“没问题。大叔给的钱，便这房子也可买下，一罐卤水不值什么。”
说罢去厨房捧出罐子。韩氏正在厨房收拾，好奇道：“丫头你这是？”
“奶奶，大叔想要这罐卤水，我给他带上。”
韩氏摇头，也没多说。
四月把罐子交给小六拿去马车上，又轻声对沈家玉道：“大叔，你若是在各地醉仙楼卖卤菜，方子只怕很容易让人得了去。我有个主意，大叔只把这方子自己管着，配料按份做成小袋，发给各地醉仙楼，配料中有几味料，可磨成粉混在一起，就不怕被人仿了去。”
“好主意！”沈家玉忍不住击掌。这趟安平县没白来，丰家村没白来。想到京城困扰自己的事有了解决之法，酒楼生意更上一层楼可期，难抑心中欢喜与激动，“四月，你可真是我沈某的福星！”
沈家玉主仆走后，四月一把栓上院门，又关上大门，把韩氏拉到房中，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和五两碎银，堆在床上。
“猜猜，奶奶你猜猜，螃蟹和卤菜配方，咱们卖了多少钱？”
韩氏拿起一张银票，翻转看，她没见过银票，也不识字，但猜到这肯定是银票：“这就是银票吗？多少？这是多少？这个真的能换银子吧？”
四月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韩氏压低了声音问，声音微微发抖。
“一千两！”
“啥？”韩氏腾地站起，看了看门口，连忙去把房门也关上，声音颤抖着问：“你是说，一千两银子？”
“对！就是一千两。上午蟹黄酱沈老板给了两百两银子，卤水配方给了八百两。银票一百两一张，共九张，这几张是小额的银票，有九十五两，这五两碎银是我让他换的，原想自己买布和棉花，结果沈老板直接给买了，那些布和棉花，他花了十两银子呢。”
韩氏不敢去接四月递过来的银票：“四月，这怕是不好吧？这么点东西，哪好意思收人家那么多银子？这不是坑人吗？”
“放心吧奶奶，不是我要的，我不拿沈老板还不高兴呢。他也不会亏的，我这两样东西，在咱家就是个吃食，他是开酒楼的，全国到处开，他拿了这些东西能赚大钱。你知道沈老板怎么说吗？他说，醉仙楼若不能一百倍赚回来，是他沈家玉没本事。他家可有钱，咱们大梦国，除了皇帝就是他。”
四月半真半假地吹。
韩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家能突然就有了一千两银子，更没想到，刚刚一起吃饭的男人，竟然是排在皇帝后面的富贵人。听得她全身都僵硬起来，这一千两银子的意外之财，竟然没能把她从震惊中拉回来。
四月把银票交给韩氏收藏起来，韩氏仿佛觉得烫手，拿着在房间转圈，觉得哪个角落都不配藏这笔钱，便是自己的贴身口袋，也没资格藏这银票。四月无奈，让韩氏先和之前家里的十几两银子放一起，晚上她再把床头柜下的两块地砖撬起来，在地下挖个洞藏起来，再把床头柜放上去，就没人会知道。韩氏听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上午县城往返，回来后又做饭招待沈家主仆，忙忙碌碌，四月早累坏了。说了声要睡觉，倒头便睡。韩氏睡不着，可也不敢干什么。去把家里前后门都栓上，也和衣睁眼躺在床上。
17
四月这一觉睡到天擦黑才醒。醒来想到家里现在有千两银子，便觉全身有力，神清气爽。韩氏不在房间，四月听到她在外面走动的声音。
大门开着，院门依然紧闭。韩氏煮好稀饭，煎了两个鸡蛋，炒一小碟酸豆角，只等四月醒来。自四月来后，她们家会吃一日三餐，主食也很少掺杂粮，白米、精面、粗面，四月基本保证家里总有充足的粮食。这些日子下来，韩氏也已经习惯，不再担心会吃穷，会没有下顿。现在，更不用担心了。
“醒了？这些日子可把我孙女累坏了，瞧这小脸瘦的。现在没啥事，你再不用忙了。饿了么？奶晚上煮的稀饭，煎了鸡蛋，你还想吃点什么？”
见四月出来，韩氏拉着她的手，满眼心疼。
“稀饭鸡蛋好，有酸豆角吗？”四月想往厨房走，韩氏把她按在桌边坐下。
“你坐着，奶给你端过来。”
两碗稀饭一只煎蛋下肚，四月全身舒坦。韩氏只吃了小碗稀饭和煎蛋，看四月呼啦啦吃得香，她心里高兴。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下来。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实在是再睡不着，可也实在没事儿干。
“四月，咱把那布理一理？”韩氏不说，四月差点忘了。
“好啊，我正说晚上没事做呢，又睡不着。”
韩氏点了油灯，两人去了西屋。十匹布和棉花，随意堆放在炕上。
四月一匹匹拿起来看，整齐摞在一起。十匹布中，四匹是上好的绸布，一匹黑色寿字纹，一匹绛紫，一匹粉紫色，还有一匹鹅黄色，其他都是细棉布。这位沈老板还真是用心，四月心中暗赞。
“奶，这四匹绸布，我们自己留着做衣服穿。这些棉布，分一些给大牛家吧。大牛他们衣服穿得太破了。”
“唉，谁说不是呢！你带着他们虽说是赚了些钱，他一家也只能先顾着嘴，衣服还顾不上。往年冬天，小燕没衣服穿，冬天总在床上躺着不敢出门。前年，我看柳氏衣服补得不成样子，把我一件旧袄子给她，可怜她还舍不得穿，改了给两个孩子穿。她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太苦了。四月，你是好孩子，柳氏昨天还跟我说，托你的福，孩子们吃得好了，身上也有点肉了。”
“奶，我们家也没个男人。这一排就我们两家，要守望相助，两家日子都过好了才更好。柳婶一家人也挺好，我肯定要把他们家扶起来，争取明年也能盖上新房。”
“这……这怕是有点难啊。他们一家，还是先吃饱穿暖要紧。”
“奶，你还不相信我？咱这螃蟹卖了两百两银子，全亏了大牛一家。那五两碎银，我想给柳婶。明年螃蟹出来，这钱继续让他们赚。”
四月一张口就要送出五两银子，韩氏还是有些舍不得：“会不会太多了？”
四月抱着韩氏：“奶，有财要大家一起发才能长远。咱就当沈大叔没给买这些布呗，咱们自己买可不止花五两银子。大牛家好了，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大家隔壁住着心里才踏实。他们一家挨冻受饿，咱们吃肉也不香，是这理不？奶，这匹桃红的棉布全给大牛家，我不喜欢桃红，这是小妹妹穿的，小燕穿合适。这匹石青色的也给他们，这个适合男孩子做衣服。这匹豆绿的分一半出来，柳婶可以做身衣服。皮棉就不给了，有银子他们自己可以买。奶，你觉得行不？”
这时候的一匹布，可以做五六身成人衣服。
韩氏哪能说不行？一下给出这么多，她是有些心疼的；可想想柳氏一家衣衫褴褛的样子，她也心疼。再想想这些布都是别人白送的，自家两个人，根本穿不了这么多，似乎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行！”她摸摸那匹桃红的布，“小燕今年有新衣服穿了，那孩子该多高兴。”
“奶，你菩萨心肠，会有福报的。”
四月确实喜欢韩氏，这么贫穷的乡村，苦日子一路过来的村妇，哪个不是一针一线都舍不得送人的？韩氏虽然脸上也时有不舍的神情，手上也犹豫，却从未硬拦着四月送人东西。四月还挺庆幸的，来到这里，碰到这样大方的老人。真要遇到个抠搜的，不得把人烦死。
“反正这会儿还早，我们趁晚上送过去吧。白天让人看到不好。”四月挑出要送出去的布，韩氏正要剪开那块豆绿的布，想想放下剪刀，叹息一声：“算了，这匹布都给韩氏吧。她男人走了五年，她就没做过一件新衣服。四月，你送过去就行，咱家现在可不能没有人在家守着。”
四月乐了，拿上东西，来到隔壁大牛家，出院门也就几步路。
柳氏一家刚吃完晚饭，一人一个杂粮饼。见四月抱着东西来，很是惊讶。
四月把布递给大牛抱着：“别放桌上弄脏了。”
“四月，怎么这么多布？是要我帮你做衣服吗？”柳氏问。
“婶子，这是送给你家的。今天我家不是来了一辆马车吗？那是县城的一个大老板，我帮了他一个忙，他送的。我奶说，这几匹送给婶子家做衣服。”
柳氏双手乱摇：“四月，这可万万使不得！你们自己留着做衣服穿吧，我们哪能要这么好的布！”
“婶子，我们还有好多，这些你就留着吧。这天眼看着就冷了，你不能给自己添衣服，小燕他们也得有衣服穿啊。”说罢又掏出五两碎银塞到柳氏手中，“婶子，这是五两银子。”
柳氏仿佛手被烫了一下，猛地想要缩回，四月抓紧她的手：“婶子可知那位贵人来我家做什么？就是买我之前用螃蟹做的吃食，也是因为这个，才送了我布料。婶子，没有大牛哥二牛和小燕帮忙，我哪能收到螃蟹做吃食？那个老板说了，明年还要收，咱们明年还能赚到钱呢。这银子是你们家应得的。婶子，大牛哥，我过来，一是奶奶让我送布和银子过来，二也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收螃蟹的事，明年还是你们做。咱现在寻到卖货的路子，明年有多少收多少，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大家都去弄，就赚不到钱了。”
“不会说，我们打死也不说！”二牛抢先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那就好。婶子，这布要是有人问，就说是我给的。我就先回去了。大牛哥，从明天起，你能隔天帮我家砍担柴不？给钱。”
“哪还能要钱！你家的柴火就让大牛包了，四月你要这都说钱，这布和银子我们家也不敢要了。”柳氏忙道。
“行！”四月笑着挥挥手回去，柳氏送到门口，看她回家关上院门，才进去。
昏暗的茅屋中，一家四口抱着四月送来的布，爱不释手。
“娘，这红的布是给我做衣服的吗？”小燕紧紧抱着那匹桃红棉布。
“给小燕做，给我们小燕做两件新衣服，我们小燕要有新衣服穿了。大牛、二牛，娘也给你们做新衣服穿。”
柳氏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连她自己也有新衣服穿了。这五年，没了男人依靠，瘦弱肩膀强撑着三个孩子的一片天，她早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穿上新衣服，该会更有力气些吧？
三个孩子没有看到母亲的眼泪，各抱着一匹布一阵欢呼。柳氏悄然起身，到房间就着门口漏进来的昏黄灯光，摸索着把五两银子藏进枕头中，她摸了又摸，压了又压，自家竟然也存了七两银子。柳氏心中说不出的踏实。
第二天一早，柳氏又亲自去跟韩氏道谢，恨不得跪下磕头。韩氏赶紧拉住她，安慰她孩子们孝顺，大牛兄弟大了也能帮一把，娘家没扔下她不管，日子会越来越好。又叮嘱她别舍不得穿，买些棉花，全家人都做身新冬衣穿，也好让地下的大牛爹，娘家老父母安心。柳氏哭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