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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日,这本是全公亭镇上办十月朝寒衣节的日子,段水根告诉了阿妈,带着几个村里的小兄弟跑去凑热闹。

阿妈要他留在家晒网,并不想放他去。

段水根听也不听一溜烟就跑了。直留得阿妈在后面直抹眼泪,说什么水根的哥哥要是还或者现在已经娶媳妇儿是家里的顶梁柱了,绝不会像水根这样每天游手好闲,什么生计也不做,只吃家里的粮米。

段水根最烦阿妈讲这些,跑得更快了,尽管他也很想三年前故去的哥哥。

到了镇上,却全无办“十月朝”的迹象,人人都是行色匆匆,多了很多挎长枪短枪的人在大街上来回穿梭,甚至还有汽车拉着当兵的来往搬运着什么。

段水根对这些最近两个月才来的湖南兵没什么好印象,说是去上海打东洋,却驻扎在附近不走了,每天乱七八糟的,听说他们出来借东西或让你做工,你不从就要打你!

湖南兵买东西给钱也不很干净爽利,还有偷老乡鸡鸭禽蛋的,要是去找,也会挨打,远不如县里保安团的士兵对亲们和善。

段水根为人机灵些,到处打听才知道:日本人要从海上打来了!

“海上?听说日本人都坐的是山一样庞大的钢铁大兵舰,这一带海岸线都是泥泞滩涂,又没有港口给这些大兵舰停,怎么打过来?”

段水根自己家就是渔民,平日里要出海打鱼的,一些基本的概念他还是有,难道日本人也划着一条一条渔船,漫天蔽日开过来?

然而,打探到的消息越来越多,已经由不得段水根不信了。

镇子上的青帮大佬陶阿叔从上海租界回来了,还带着什么江浙特别行动队的上峰命令,说是这次大家联合起来都听一个李长官的!

正是这个李长官深入日本人虎穴,得知日本人这几天就要从海上打过来了。

镇上的公所和别动队的人联合起来,一下就抓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日本间谍。

果不其然,严刑拷打之后,他们都已经承认要用各种方式接应日本人登陆了!

所以,今年的十月朝也被取消了,整个镇上的男丁都被公所动员起来,要准备抵御日本人登陆。

有些人被派去湖南兵那里加固工事,有些人指挥人马把公库里用得上的东西都搬到阵地上去,有些人继续带领别动队的抓日本特务。

不仅要抓特务,还要防着特务们给日本人准备好的联络信号。还有人干脆应募加入了别动队,说是等日本鬼子上了岸,要一起打东洋的。

段水根一行人一听心痒难搔,连忙跑去问了问,一问才知道,人家只要20-30岁的高壮小伙,还要优先会放枪会打拳的。

失望之余段水根很快发现还有其他好玩的事,那就是有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解长官,正在找对周围海岸地形精熟的人。

说是那个负责指挥反登陆的李长官要所有地方全部看一遍,看看哪里还需要加设阵地,哪里还有日本间谍的布置。

这样的活计那就是段水根和小伙伴们的专长了,平日不和阿爸打鱼出海的日子,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这一带海岸线转悠,而且很多隐秘的地方只有阿爸带他去过,于是他和小伙伴们立刻去找这个什么解长官报名,要求带路。

有个本地公所里的文官出来问了段水根几个问题,段水根对答如流,因此人家决定就留水根一人带路即可,其他人只好泱泱而退先回村里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段水根这样没心没肺,很多人听说日本人要打来了,各个都是忧心仲仲,随时做好全家跑路的准备。

这是因为:尽管日本人还没打到这里,但是日本人残暴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镇上小学校钱先生的长兄,在青浦城里经营有药房产业的。青浦城被日本鬼子打破的时候,只因为钱先生的长兄长得白净,就被日本人硬说是国军的军官,一枪打死了。

还有些人是镇上人从闸北,大场那边逃难过来的远房亲戚,他们纷纷都传言日本人会抓人去背辎重,走得稍微慢一些,就被刺刀扎死了。

其他关于日本人烧房子,抢东西,甚至祸害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传言,不一而足。

就些传言,让镇上的年轻人听了纷纷热血沸腾表示要和日寇决一死战。也让更多人存了日寇真从海上打来就赶紧全家逃跑的心思。

段水根倒不管这些,他给人带了整整大半天的路,直到11月4日天微微放明的时候才又回到全公亭镇上。

那个李长官是个非常好相处的年轻人,事无巨细的问了段水根很多问题。

如果有水根不理解的专业术语,他就淳淳善诱换一种问法,李长官不时还对其他人夸奖段水根黑夜里对各处海岸线地理依然如此熟悉。

待到后半夜,这位李长官几次问自己能否撑住,可以先休息一会儿,种种温柔体贴之处,让段水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大哥。

更让段水根奇怪的是,这个李长官面相白嫩,说话又特别和气,为什么周围那些看上去杀气腾腾凶神恶煞的军人们都服贴他。

还有几次这个李长官问起段水根关于潮水流向,鱼情方面的问题,让水根觉得此人搞不好打鱼也是个好把式!

回到镇上,那位李长官居然留段水根在镇公所吃了早饭,还让手下那个解副官拿了两块现大洋给段水根,酬谢他大半天带路奔波的辛苦。

段水根直到此时还直觉得做梦一样,他倒也不困,在镇上匆匆买了些带给小伙伴的糖果,又买了许多带给家里娘老子,小妹的吃食。这些东西水根都仔细包好才往家中走去。

快走到家门口时,段水根忽然有点儿踟蹰,走路也迤逦了起来,一整夜不着家,哪怕得了两块大洋,怕又是要挨阿爸的打。

怕什么来什么,段水根正思前想后的时候,猛一抬头,却看见自己的阿爸黑着脸,正在路口等他。

段水根的阿爸段鹏举原来是村里最有名的鱼把式,甚至当过村东头几十户渔民公推的船头老大,当时出海,看鱼情,看天气,躲台风全凭段鹏举这样有经验有本事的船头老大。

只可惜这个段鹏举年轻时好酒,一晚上头脑不清醒之下,被人骗上了赌桌,把祖屋和船都输给了村西头段老太爷的二儿子。

好在人家段老太爷心善,没有强收他的屋和船赶他去做疍户,反而看他是本家段姓的关系,仍把屋和船租给他,每次出海只收他四成渔获。

后来段鹏举的日子就有好有坏,本来娶了婆娘,生了两个儿子,眼看就要平平淡淡度过此生,谁知道又走了背字。

恩爱的老婆以及被他殷殷期待传了全套本事的老大段秋明居然先后得了肺痨,本就不殷实的家庭哪里架得住这样耗。

最终不知道算是天可怜见还是苍天无眼,段秋明熬到了二十岁不幸去世,段鹏举的婆娘倒治好了,还给他又养了一个小女儿算是弥补段秋明去世的悲痛吧。

现在唯一让段鹏举不满的就是段水根这小子脚下没根,老爹的本事没学到半分,反而把自己年轻时那些轻浮好耍的毛病学了个十足。

然而每当段鹏举下力气教训自己小儿子的时候,又每每想到不幸逝去的老大,想到年轻时的自己,故而经常是重重开打,又轻轻放下。

段水根也知道老爹这一辈子本事不小过的却不容易,看到阿爸黑着脸一声不吭等在路口。知道阿爸一定也是半夜没睡,很早就堵在那里,深怕错过自己。

因此他也不敢随意逃跑,低着头走过去,心想着生生挨两下打,让阿爹不生气就是了,

没想到这一次,段鹏举却没打算揍段水根,只是轻轻的问了声:“你做什么去了?镇上今年说并不办十月朝。”

“是的,本来是要办的,没成想说是日本人要从海上打来了,就不办了。有国军的长官需要人带路看地理,我就去了,爹,你看,他们给我大洋呢!”

段水根知道撒谎没用,就直接说了,然后掏出买东西剩下的那枚大洋给老爹邀功。

“看地理,看地理,又是看地理!”段鹏举长叹一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往事。

段水根察言观色,也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在老爹屁股后面东奔西跑的日子:“对咧,对咧,就像老爹你以前带秋先生他们看地理的时候!”

“嘘……不要提这些”段鹏举的眼睛精光一闪,随即段鹏举叮嘱段水根:“水根,你也大了,你哥走以后,段家就轮到你来撑门户!”

段水根不明白为什么段鹏举突然要郑重说这些,结果阿爹顿了顿,又仔细嘱咐:“一会儿回到家里,先不要轻易打盹睡觉,我让你休息再去休息。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看好你妹妹。”

“阿爹,怎么了?”段水根有点儿惊讶。

没想到接下来段鹏举用几乎听不见声音秘密吩咐道:“如果我今晚和别人出门办事,你就如实去报告给村西头段老太爷的二儿子。注意点儿,来回都别被人盯梢了。”

段水根浑不可解,段老太爷的二儿子,那家伙不是咱们家仇人么?

这个时候段鹏举已经把十几枚用红布包好的大洋塞到段水根手心里:“这个你贴身藏好,你禀报完回家,立刻带上你阿妈你妹妹,不要带什么狼忼东西。跑!跑去乡下,跑去绍兴,不,最好跑去溧阳,跑去句容!”

“阿爹?怎么回事呀?”段水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阿爹会这么嘱咐自己。

段鹏举长出一口气:“秋先生,你认识的,刚找到我们家!咱们家欠人家的,今天得一并还给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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