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天在这之前已经犹豫了许久。
他不知道该当如何告诉眉姨，也不知道该告诉眉姨多少。
最后，他选择将两个办法都和盘托出，将选择权交给眉姨自己，就像当初他母亲所做的一样。
因为眼前之人不是其他那些仆从或是对手，而是他真正的亲人。
黑暗之中，沈眉缓缓拔剑，那一刻，天地之间的黑暗似乎都为之消退，只余下那一柄长剑，横亘于天地之间。
楚无天看着眼前的沈眉，他忽有一种错觉，似乎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个在暗中一直守护着他的眉姨，而是那个总是将他抱在怀里，爱抚地摩挲着他的脑袋的母亲。
站在楚无天眼前的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人身后亦步亦趋的沈眉，而是那个游历天下，惊世无双，睥睨乾坤未寻敌手的剑道大宗师，沈一。
沈眉选择的是一条取巧的路子。
她体内的真气是当初沈一传给她的，当年沈一传给她的不仅仅是真气，还有沈一自己在武道之上的一切。
她将自己看做沈一，看做沈一生命的延续，所以原本那些归属于沈一的力量尽数被她所掌握，甚至因此，她并不需要真正走出自己的那条路。
她可以像真正的沈一那样，走一条一模一样的路，沿着沈一的脚步，成为她，然后代替她，继续在武道之路上不断地走下去。
沈一就站在那里，她手中的长剑缓缓归鞘，但身上凌厉的剑意却肆意纵横。
她看向身前的楚无天，像是过往那般笑着，伸出手去，仿佛恶作剧一般将楚无天头发揉乱，然后得意地傻笑，又仔细地用双手帮楚无天将头发整理好。
楚无天强咬着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想要放声哭泣的冲动。
“我在，不怕。”沈一缓缓将楚无天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如今单薄的后背。
楚无天双臂紧紧环住沈一的腰肢，将自己的连忙彻底迈入沈一的胸口，这才终于敢让眼中翻涌许久的泪水奔涌而出。
许久许久，楚无天几乎用尽全力，才终于将抬起了自己的头。
他脸上没有泪水，只有浅浅淡淡的泪痕。
他松开沈眉的腰肢，从她的怀里退出，却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轻轻拭去又一次溢出眼角的点滴泪水。
沈眉的手掌轻轻搭在楚无天的肩头。
楚无天努力收敛了情绪，将心底的最后一丝软弱关入至深之处的囚笼：
“眉姨，我没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眉慢慢收回了那只手，身上肆意纵横的剑意在顷刻之间消失，她又成了那个亦步亦趋，不敢自己抬头看向前方的，真正的自己。
“小主人，我突破了。”沈眉低声说道。
她没有询问，也没有打算询问。
楚无天刚才所说的话究竟如何得知，又为何能够真正帮助到她？
她对这一切都不在意。
至少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又能够看见小姐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两个人似乎都不知该当如何开口。
终于，楚无天将心底的情绪尽数锁牢：“眉姨，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情。”
“小主人请说，小眉万死不辞。”沈眉紧紧握剑。
“第一件事是助你突破，已经完成。”楚无天说道，眸光微亮，“第二件事情，我想学沈家的天人九剑。”
因果之剑，他已经小成，体内真气也已经稳固下来，如今的他可以试着去感悟其他八剑了。
沈眉没有多说，手中的长剑自行出鞘，像之前那般落在楚无天身旁，她手持剑鞘，做持剑之状。
当初沈一习得七剑，她在沈一指点之下，也学会了三剑。
如今进位大宗师，她隐约感觉，自己或许也能像小姐那般施展出七剑。
劈，砍，刺，挑，挥，转，颤！
明明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楚无天却能够将沈眉的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就如几日前沈眉所演示的那般，简简单单，质朴到仿佛寻常人随意摆弄似的招式以剑鞘施展而出。
只不过，这一次并非只是简单的三剑，而是更为纯粹也更为深奥的七剑。
楚无天紧紧盯着沈眉的动作，随着天人九剑的施展，沈眉又一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母亲沈一。
七剑结束，沈一看向楚无天，手中剑鞘再次一颤，身体随剑而动，但这次挥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七剑。
剑招不同，剑意却一以贯之。
楚无天并不像之前那般死死盯着，想要将剑招剑意牢牢记在心底。
他反而闭上眼睛，靠着自己对周围敏锐的感知，尝试着去领悟。
沈一收剑，站在楚无天的面前。
楚无天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但那片空白之中却隐藏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蕴。
沈眉再次回归，她的气息微乱，刚刚进位大宗师的她强行施展天人九剑之中的七式，的确有些勉强。
“小主人，之后几个月里我需要潜心闭关稳固境界，恐怕不能时时护在你的身边。”沈眉说道。
楚无天拔出地上的长剑，将它插回沈眉手中的剑鞘：“眉姨安心闭关，我身边有高茂他们，不会有事的。”
“好。”沈眉点头，身影飘散，像是一阵被吹散的薄雾。
楚无天将几日里一直压在心口，久久不能言说的话一口气道出，此刻心底顿时感到一阵舒畅。
他运起气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官驿，从窗口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刚准备脱衣睡觉，就感到门口传来若有似无的人的气息。
那人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不对，是两个人。
楚无天皱眉，那两人站在门口，既不敲门，也不说话，感觉起来也并非是在监视或者偷听。
是谁？
楚无天心头疑惑，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季姑娘？”楚无天惊讶地看着门前站着的少女和男孩。
季知书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抓着抱在怀里的东西。
季传书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得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姐姐的衣角。
楚无天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季知书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递到了楚无天身前。
那似乎是用布料包起来的一册竹简。
楚无天接过，打开包在外面布条，其中的确是一册竹简。
他疑惑地翻开，但季知书却赶忙抓住了他的手掌，指了指用来包裹竹简的布条。
他合上刚刚翻开尚来不及细看的竹简，转而去展开那布条。
布条之上有字，是用鲜血写成，字迹端明，带着格外令人心颤的风骨，不折不屈，不挠不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