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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牢之内,玉书已经苏醒过来,她靠着墙壁,呼吸虽然微弱,但经过招魂卫的调理,已经不会轻易昏死过去了。

婉月站在牢门之外,眼中满是恨意。

审讯玉书,这便是楚无天交给她的事情。

楚无天将玉书相关的众多事项全部交付给她,这是在表明自己的信任,也是在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进入秘牢之前,已经率人将金陵范家抄家入狱。

“范家一百三十六口,已经尽数被抓入大牢,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便是一百三十六个人头落地。”婉月冷声说道。

玉书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秘牢之中的阴影,语气空幽:“一百三十六条人命罢了,乱世之中,因楚无天而死的人何止百万。”

“百年世家,毁于一旦。我奉陛下命令抄家之时,范家家主倒是坦然,只是可惜范家的其他人,妇孺老者,皆难逃一死。”婉月回忆起之前的场景,心虽然已经冷了硬了,却还是因为那些哭嚎哀求而微微一痛。

玉书似乎全无半分情感:“范家忠于大成,为大成而死。在计划最初,他们家主就已经将他们的命付出去了。”

“也包括老幼?”

“既是一家,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秘牢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曾当你是朋友。”婉月紧抓着监牢的栅栏。

她曾经是真的被玉书展露出的琴技和才华惊艳折服,这才会在听她说敬仰楚王之后,一直帮她在楚无天身前举荐,甚至听了她的法子来逗楚无天开心。

玉书蓦然沉默,终于转过头去,将眼神落在婉月身上,目光却不敢直视,只能落在她的脚上,微微垂首,语含歉意:“对不起。”

“人命你看不上,我也配得上‘对不起’这三个字吗?”婉月冷笑。

玉书轻声道:“能遇到一颗真挚待我的心,便是比一万条人命,也是更珍贵的。”

“那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真心?”婉月厉声喝道。

“楚无天兴兵造反,天下大乱,荒野横尸无数,百姓易子而食。”玉书仿佛并非身处监牢,竟然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模样,语气清冷,却暗含悲伤,“为乱世能够重回太平,一颗心、一个人便再也不算什么了。”

她脸上不知为何竟然满是哀戚,仿佛那颗被辜负被欺骗的心不是婉月的,而是她的一般。

“但你心中的恨,是家恨,而非国仇。”

楚无天的声音突然响起,玉书抬眼望去,便看见秘牢入口,楚无天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她垂眸沉默,似乎不敢与楚无天,这个她话中引得天下大乱,间接害死无数性命的反贼对视。

楚无天缓步走到监牢门前:“我楚无天与你有仇?”

玉书微微摇头:“无仇无怨。”

“那你心中恨从何来?”

“灭门之恨。”玉书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无天,眼中意味莫名。

“与我何干?”

“与你,无干……”

楚无天怒意微显:“那为何在我面前弹奏《莫愁》?”

“为我而弹,也为你而弹。”玉书手指一颤,“也为了,杀你而弹。”

楚无天沉默良久,缓缓说道:“说出你心中之恨,我可饶你一命。”

玉书缓缓闭上双眼,呼吸都变得紊乱,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地说道:“往事成烟,不须多提。”

“婉月,不拘手段,审出来!”楚无天挥袖而去,出了秘牢。

玉书的嘴很严,或者说从隐杀殿出来的人,嘴都很严。

但她既然骗过婉月,她的身上自然也没能暗藏自杀的毒药,只要她还活着,总是能撬开那张嘴的。

如何刺杀,如何谋划,玉书交代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甚至不需要婉月动刑威胁。

但一到楚无天交代的事情上,她却三缄其口,一言不发,仿佛木头人一般,任凭婉月动用诸般手段,任凭招魂卫的刑讯如何严酷,她却不吭一声。

婉月审了半日,直到招魂卫禀报说玉书已经去了半条命,她才不得不罢手。

半日时间,婉月敢用的手段几乎用了一个遍,或软或硬,亦有张有弛。

但没有用。

隐杀殿里,玉书或许早已接受过应对刑罚的训练,婉月虽然此刻心中恨意浓重,却到底不敢也不愿用上一些不人道的或肮脏或残忍的手段。

……

心乱了,楚无天从回忆之中猛然惊醒,原本纠缠着他的无数因果如潮水一般褪去。

脑中匆匆掠过曾经种种,楚无天亦是慨叹不休。

玉书看上去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胸膛里却藏着一颗再硬不过的心了。

车队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世子,中午了,该吃饭了。”车帘掀开,婉月正好将准备好的午餐送来。

楚无天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婉月将案几布好,这才吩咐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吃完再喊你过来。”

“是。”

因果之剑的粘因续果果然非同凡响,靠着天地之中无处不在的因果相连,他仿佛真的重新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时候。

甚至就连他并未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能借着因果的联系溯源而上,窥探一二。

他敢肯定,如果他真的能够将粘因续果修炼到小成,他记忆之中的那一处模糊的地方将会变得清晰无比!

简单地吃起午饭,他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

他终究没有杀了玉书,从一开始,他就对玉书和玄锋二人起了爱才之心,有了收服之意。

但真正令他出现在秘牢之中的原因,却是他从玉书那一曲《莫愁》之中感受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绝不相信那是玉书伪装出来的情感,哪怕她的确是天下第一等的伪装大师。

那种情感必定是真正经历过痛彻心扉的绝望和痛苦之后才会从心底像倒刺一般一点一点,经年累月地生长出来的。

就像《招魂》只能由“鬼琴”弹奏出来一般,《莫愁》必定唯有心有大恨之人才能奏出,也必定唯有那心怀大恨之人心中情绪澎湃难抑的时候才能奏出。

琴者,极于情,亦极于性。

若是他与玉书心中的恨没有半分关联,任凭玉书琴技天高,也绝无可能在他面前弹奏出那样一曲堪称完美的《莫愁》。

但她为何就始终不愿道出她心底的恨从何而来呢?

楚无天凝眉思索。

他一边吃着,一边却又忍不住想起了玉书被押入地牢的那天晚上。

这次并不需要粘因续果的帮助,因为在楚无天的印象之中,这是一次毫无进展的交谈,无需巨细靡遗地回忆。

当天深夜,玄锋退走之后,楚无天拿着她留下的那张面罩,带着婉月再次来到秘牢之中。

“没了你,玄锋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楚无天将那副面罩随手丢到监牢之内。

玉书身上已经被招魂卫处理了白日里动刑时留下的伤口,身穿一袭单衣,半靠在监牢的墙壁之上。

“你没抓住她,不必唬我。”玉书声音微弱,但语气却是硬的。

“你觉得我抓不住她?”

“不,你很快就能抓住她了。”

玉书心中再明白不过了。

玄锋武功虽高,但到底莽撞了些,没了她在一旁照应,很容易陷入别人的圈套之中。

她虽然之前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玄锋,但以她的的性子,恐怕并不会将她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玉书扯动嘴角,笑了一声,“若非楚王陛下早有爱才之心,凭着你宗师的修为,想要杀了我们二人,也绝非难事。”

楚无天冷笑:“我若是那般鲁莽,仗着身上这点微末道行就敢直接动心思对付当世无双的两大刺客,如今恐怕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必须等着你们自己跳入我的陷阱之中,方才万无一失。楚无天在心底补充。

“我只杀玄锋,留你一命,如何?”楚无天仿若施恩。

玉书脸色微变:“那我便求陛下,能让我们二人共赴黄泉。”

被阴影处潜藏的招魂卫监视着,就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楚无天对身后的招魂卫轻声吩咐:“留好她的命。”

走出秘牢,楚无天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那些年,像这样的无功而返还有许多许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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