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二十七年，金陵城。
“今天是第几日了？”楚无天高坐在首位，身前的案几之上堆满了奏报。
殿内，一侧是文臣，一侧是武将，却都距他数丈之远，中间还有亲卫阻隔，几乎要被排到殿外。
这是为了刺客玉书和玄锋混入其中，伺机刺杀。
其中一人走出一步：“回禀大王，一月已满！”
“还有几人未降？”他问道。
“金陵高层众官吏之中尚有九十七人冥顽不灵！”
“九十七人……都是国之栋梁啊！”楚无天长叹道，“我不喜杀人，但愿意成人之美。既然他们想要气节，那就夷三族吧。”
“大王！”
殿下众臣当中，顿时站出七八个来，跪在中央。
楚无天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众卿为本王分忧，甚好！就由你们去监刑。”
“大王！”
“退了吧，我累了。”楚无天摆了摆手。
殿中无人再敢说话，楚无天身侧，婉月冲殿门口使了个眼色，便有卫兵引着众人退出了大殿。
楚无天靠在座椅之上，脸色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婉月换了热茶来，轻声问道：“陛下，可要去偏殿休息半日？”
他摇了摇头，无奈感慨道：“这算什么朝堂，这些东西算什么大臣？可笑！可笑！降臣败将，金陵城内全无可用之人。”
“他们到底不是我们大楚出来的人，大王也不必为此恼怒，楚地那边野云已经在调遣适合的人才了，今日已经来了一批，剩下的最多再有十日便能抵达接手。”婉月劝慰道。
“唉，”楚无天叹气，“野云啊，到底是性子太慢，做事磨磨蹭蹭。”
婉月不敢接话，沉默下来。
楚无天闭目养神，脑中却仍在不断思考着如今的形势。
婉月踌躇片刻，说道：“大王，你可还记得半月前金陵范家送来的那个小姐？”
“金陵第一世家，你与我说过，有些印象。”
婉月斟酌着继续说道：“陛下，我已经彻底检查过了，范家小姐身世清白，容貌身段也是上佳。她不懂武功，没有半分内力，全身上下也没有暗藏任何利器或是毒药，绝对安全。半个月来也没有什么异常举止……”
楚无天摆了摆手：“婉月，玉书不除，我心底终究不安，今后你也不必为此费心了。我身边有你便足够了。”
“是。”婉月不甘地躬身，却又询问道，“陛下可想听琴？”
“琴？”楚无天睁开眼睛，略带疑惑地看向婉月。
婉月微微笑道：“我今日新学的，只会一首曲子，弹得不好。”
“你当时让我命人将九黎山上仿制的招魂顺道带来便是为此？”
“是。”
“既然是你，那我便听听。”楚无天眉宇稍稍舒展了几分。
婉月听命，起身走到殿门口，从其他婢女手中接过一张色泽暗淡，样式古朴，却少了几分精致感的古琴。
它似一截随处可见的枯木，却又带着莫名的厚重感和抽离感。
这便是传说之中的“鬼琴”招魂的模样，婉月手中的这一张是楚无天年少时楚平寰命人做的仿制品。
近三十年前，当时还不是楚王的楚平寰奉命讨伐当时的楚国，却兵败荆州，折了近十万大军，被困在如今楚地的九黎山之上，身负重伤，几乎濒死。
后来的楚王妃，也便是楚无天的母亲，借“鬼琴”通地府入阴曹之能，用一曲《招魂》，唤回了楚平寰半只脚迈入鬼门关的魂灵。
大成十万大军的亡魂亦随之震动，当天夜里，徐山之上，亡魂呼啸，竟有仿佛可以窥见阴灵大军，令九黎山下的楚国士卒肝胆俱裂。
一夜之间，剩余将士身上的伤势竟然多有缓解，众多原本垂死的士卒都重新有了生气。
原本士气颓然大军重整旗鼓，反攻而出，一路直逼楚国国度。
从此之后，鬼琴便有了“招魂”之名，九黎山便成了楚平寰的福地，后来楚平寰被封为楚王，也是在九黎山上修建了自己的楚王宫。
楚无天小时怀念母亲，便常常取来招魂为伴。
但招魂易碎，其上亦是鬼气森森。
楚平寰便命人做了这件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制品给他。
婉月坐在殿中，轻抚身前的招魂。
“会弹哪一首？”楚无天问道。
“招魂。”
楚无天抚掌大悦：“好！”
婉月深呼一口气，指尖轻轻落下。
不过几个音节，就让楚无天脸上的笑僵住了。
婉月没有骗他，确实弹得不好。
不对，婉月就是骗了他！
这哪里是弹得不好，这分明就是不会弹！
《招魂》，世间四大奇曲之一，若是没有几十年的功力，便是想要学了样子都是极难的。
若是想要真正领悟其中精要，必要有通神鬼之心和感天地之灵不可。
更有人说，《招魂》只有在鬼琴之上才能真正弹奏出来，在其他琴上，便是琴师弹得再好也无法有通地府探九幽的神异。
楚无天知道婉月必然弹不好，却没想到竟然能烂到这种地步。
他心底想着，就是栓头牛在琴上乱踩都比此刻婉月弹的要动听百倍。
就算是让一百头一千头牛在他耳边干嚎都比这要精彩万倍！
楚无天好像不是在听婉月弹琴，而是在听招魂的仿品在哀嚎，在那里朝他悲鸣，说快来救救我，我不干净了！
但偏偏婉月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脸上还一副陶醉似的模样。
这不是来弹琴的，分明是来逗我笑的。
楚无天哭笑不得，多日拧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走下首位，站到婉月身旁，抬手在她的双手手背之上轻拍两下。
婉月吃痛，赶忙委屈地缩回双手，聒噪的琴声顿时停住，婉月看见楚无天嘴角含笑，也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法子谁教你的？”楚无天笑问道。
他知道，以婉月的性子多半是想不出来这样的法子的。
婉月拢了手答道：“是范家小姐。”
“你就这般喜欢她？”
“是。”婉月认真说道，“奴婢这半月来与她交际颇多，实在觉得范家小姐实是大家闺秀，娴雅恬静，温柔灵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琴技，更是举世无双。
她还颇有才识，几次议论天下大局和金陵形势都与陛下所言颇为相似。奴婢觉得，若是郡主殿下能活到今日，见了她也会想要交她为友的。并且……”
婉月欲言又止。
“你还卖上关子了，快说！”楚无天笑骂。
“奴婢觉得她颇有几分神似沐姑娘！”婉月叩首于地，似乎生怕所说惹楚无天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