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主忠犬 第32章 纪念

作者:成东山 分类: 更新时间:2024-04-11 01:4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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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说到,高中后,每次回家都是坐车,可能人类的发明就是为了满足懒惰的欲望吧。既然有了公路,那条山间小道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虽然几辈人都从上面踏出了自己的人生,但,该归隐还是得归隐,它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累了就让他歇息吧。

公路修在对面,没有直通我家,所以下了车,我还得走一小段路才能到家,回家前路过伯父门前,看见伯母正烧着火炉,应该是在煮午饭。我进门打了声招呼,伯母见到我很高兴,笑眯眯地说了声:“耶(感叹词,欣喜中又带点诧异)!大娃儿(伯母对我的爱称,这个称呼,我记忆中最初源自于爷爷)回来了索”,我“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伯母接着说道:“等哈豆(等下就)到上面吃饭嘛,煮起的。”对于伯父伯母,从小到大我是一点都不曾客气过,回应道:“要得塞”,并调皮地问道:“煮肉没得嘛?”伯母也是风趣的回应说:“肉呀,没得哟,要吃的话只有自己去弄给(农村都有腊肉)。”我笑了笑,然后说道:“我先回去一趟,把东西放了来。”伯母点头说:“嗯,要得,先回去看哈嘛,楞个久没回来了。晓得你妈在屋头没得哟,刚刚还看到烟囱在冒烟,应该在屋头的。”接着又重复提醒了一声说:“等哈上来吃饭哟。”我边走边回了一声“好”。

回到家,母亲真的在家,和伯母说了一样的开场白:“回来了哟。”补充说明一下,那时候没有手机通信,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去。我回应道:“嗯,回来了,放假了豆嘛。”母亲接着说:“那我马上去弄饭,你先歇哈哈儿(一会儿)。”我说:“不用了,刚才伯母叫我在她家吃,我等会儿就上去。”母亲加了点音量说:“她屋煮起楞个多的呀,你一回来就跑到你伯娘(母)屋头去吃,你还真不客气耶。”其实母亲知道,在我的心里,伯母家和我家我从未分过彼此。母亲又笑嘻嘻地问道:“她屋头煮了啥子好吃的嘛,喊你到她屋头去吃。”我一边放行李一边回应说:“我也不晓得。”随后母亲又说:“你看,你伯伯(伯父)伯娘对你楞个好,你以后要记到他们哟,看嘛,前几天说杀年猪儿,他们都说,莫忙(慌),等大娃儿回来再杀,他们对你真的是可以。”听到这些话,我心生暖意笑了笑。然后母亲补充说道:“要得,你上去吃嘛,我豆在屋头把冷饭热起吃了,晚上再煮新鲜的,你想吃啥子嘛,我给你弄。”我笑着回了一句“随便”,之后又和母亲闲聊了一会儿。

听到伯母的呼唤,我只对母亲说了句“我上去了”,然后匆忙地出了门。去了后我才知道,伯母真的去弄了些肉来,饭桌上飘来一股阔别已久的香味-一咸菜炒腊肉,还有一盘亮晶晶的腊肠,还有两个看上去就很美味的小菜和一盆菠菜汤。要知道就这样的餐配,在当时的山村,招待贵宾也不过如此。伯父倒了碗红枣泡酒,先喝了一口以表示午餐开始。

一桌的下饭菜,我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反正美妙的午餐时光是在我肚子实在撑不下去了而宣告的结束。红枣酒喝的时候很爽,大口大口地干,丝毫未感觉到醉意,可没一会儿,酒劲一上来,就有些轻飘飘的感觉了,加之上午又是从学校直接回的家,路途遥远,所以身体有些疲乏。午饭后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倒在了伯父家的床上,沾枕就睡。

睡了大约两三个小时,还好那酒是好酒,醒后不会头疼。起床后,在伯母家逗留了一会儿,想到还有一件事儿需要马上去做:既然回来了,肯定要去看看奶奶,没有第一时间去已经是不孝了。才到奶奶家门口,还没见着面,就开始“婆婆(奶奶的意思)、婆婆”地叫着,我知道像这种天,她一定在家。奶奶听见我叫她,一边慢慢地从柴房走出来,一边回应道:“大娃儿回来了呀,快进来坐,快来烤火。”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声音依旧铿锵有力,见到她时,很是精神,要不是寒冬褪去了她的容光,你不会觉得在她这个年龄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精神,如果换在春秋之际,当时的她爬一座山都不带喘气的,这并不是吹嘘,因为我陪她一起去参加过很多庙会,要不是我年少体力充沛,爬山走路我还真不是对手。见她出来,我快步迎上去,在她的引领下,我在火炉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还没开口说两句话,她就起身离开了,然后从卧室拿出来两包饼干和两个橘子给我说:“来,吃点嘛。”长辈赐不可辞,我接过来就把饼干放进了衣兜里,当场就把橘子剥了。

柴房很暗,也没有开灯,火炉里燃烧着一根手臂粗的树干和一个脸盆般大小的树根,微弱的光让我能勉强看清奶奶那慈祥的脸,一条红黑白相间的三色头巾裹在她的头上,证明寒冬确实在欺负一位老人,但那条系在腰间的黑色围裙又像是在对寒冬说“你再冷,老娘还是那位勤劳精干的农村妇女”。

现在想想,能陪奶奶聊天真的是一种幸福,我们婆孙俩坐在火炉旁,她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我也很乐意回答;我滔滔不绝地给她讲着我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她津津有味地听着,气氛很融洽,这确实是难得的时光,为什么说时光难得,这得分前后两段时间,第一段,以前我就一黄口小儿,不是她觉得我说话不着边调就是我觉得她啰哩吧嗦,根本聊不到一块;第二段时间,我渐渐长大,她也逐渐老去,她倒是愿意听我胡说八道了,可我却觉得分享那些东西很幼稚,不知道该与她聊些什么,见面的话题似乎永远只有一个,就是“耍女朋友了吗?”就这能聊出个什么浪花来呀!时光难得就是在刚好的年龄遇见恰好的人,我刚好在那个激情好言、侃侃而谈的年龄遇见了她恰好想当一个倾听者的角色,所以我才能享受那段美妙的时光。

东问问西聊聊,不知不觉中我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哦,对了,将军呢?回来楞个久,啷个(怎么)没看到他耶?”我疑惑地向奶奶问道。奶奶有些平缓地回答说:“上个月豆(就)死了。”还没等我开口,奶奶又带着些叹气的语调解释说:“哎,老了,遭冷死了。”就在这一刹那,我愣住了,“啊(疑惑),额~”,千言万语来得太快,一下子堵住了我的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里忽然全是将军的画面,一会儿是小时候的呆萌,一会儿又是长大后威武霸气的形象;一会儿是他与花花携手同游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孤独地走在路上的身影;一会儿是他激情四射、热血鏖战的场面,一会儿又是他站在田野之上等着我回家的场景;一会儿是他活蹦乱跳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他趴在我身边沉沉欲睡的模样;一会儿是与来宝儿的称兄道弟,一会儿又是与红豆的不死不休……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还没等我缓过神儿来,奶奶又走进卧室,然后递给我一个东西说:“来,这个给你。”奶奶的话将我从回忆中唤醒。虽然刚刚陷入沉默的时间很短暂,但回忆的过程却很漫长,就如一滴眼泪从脸颊划过的时间很短,可它却能带着万千思绪,灼伤你的脸,最后流入胸膛,在你心上留下烙印。

点点薪火的微光照亮奶奶递给我的东西,我一眼便认了出来,接过来紧紧地握在手中,低下头,又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奶奶坐下来,伸出双手做出一个烤火的姿势,咳了一声,表示要说话了,她说道:“勒是专门留给你的,我晓得你们之间的感情,勒些年,虽然我啥子都没说,但我全部都看在眼里,我懂,这瓣牙齿就当是他留给你最后的纪念。”我听奶奶说着这些,闭着的嘴角微微上扬,用鼻子发出“哼~哼~哼”的苦笑声。笑声中泪水早已湿透了眼眶,渐渐地已不受控制,我仰起头,闭着眼,不敢再用鼻子呼吸,而是用嘴长吸短呼,这才没让眼泪喷涌而出而是缓缓地顺着眼角流进脖子里。缓了一会儿,待稍微平复一点后,我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揉了揉眼,问奶奶:“你们把他埋到哪点的呢?”我已经很克制情绪了,但依然没控制住声线,有些嘶哑,奶奶好像也被我的情绪所牵引,揉了揉眼睛说道:“埋在你爷爷后边的,你不晓得,以前你爷爷晚上说梦话都喊到他的名字,我晓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一般”,然后又接着说道:“你二伯伯说,你爷爷病重的时候交代过‘如果有一天狗儿死了,就把他埋在我旁边’。”听完这话,我又绷不住了,低着头闭着嘴又“哼~嗯哼~”地哭笑了起来。

以前我还不知道,总以为爷爷只是把将军当成一条看家护院的土狗,最多就是有时候关心关心,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原来爷爷和将军之间还有着这样深厚的感情,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我总以为自己很了解将军,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将军的就是我自己。没想到在他和爷爷之间,我只不过是一个被他们照顾的孩子,他俩才是真正“相濡以沫”的伙伴。同时我又觉得很惭愧、很遗憾,陪伴这么多年,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对他的感情,或许,不是或许,是肯定没有他对我的情义来得真切、来得真诚。仔细回想,除了他小时候的那次受伤,我好像没怎么真正关心过他,好像是的,而他呢,似乎一直牵挂着我。他用一生的守护报答我那仅一次的关心,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亏欠越多呀!

最后奶奶安慰说:“你也莫伤心,他是老死的,狗嘛,只活得到楞个多年,更何况,我觉得他活得很精彩,我从来没见过那条狗能像他这样,最后虽然是冷死的,但死得也很安详。”听见奶奶这么说,我稍微好受了一点,至少不是受什么折磨而死,听这话的意思,去世前也没受什么罪,对于狗狗来说,也算得上是善始善终了。

其实他留下了两瓣牙齿,一瓣给了伯父的女儿也就是我姐姐,另一瓣给了我。我也不知道奶奶用的什么方法在牙齿上凿了一个孔,方便用来穿绳,后来我买了一根红绳,就把他挂在了脖子上,成了纪念吊坠。古人都说“狗牙齿有驱邪避凶之用”,没想到,将军死后都还在一直守护着我。那么为他写下这个故事,就当是我最深的思念以及最真诚的感谢吧。能力有限,水平一般,望将军勿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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