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利村的怪物 第2章 下

作者:红色面包机 分类: 更新时间:2024-04-11 00: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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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又走了一段路后,艾卢耶先生又开口结束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你看到这里的居民了,对吧,他们的粮袋里几乎都是蜘蛛网。”一边说,艾卢耶一边摇着头“这里的土地并不适合耕种农作物,可他们从来都没有一个新的选择。”

“你认为法尔斯先生能带来改变?”

“而将来只会越来越困难,农业技术在发展,小麦的价格越来越便宜。而官僚系统,政府机构在进步,城市的发展,工业机器将成为主要的生产方式。”艾卢耶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政府不可能用小麦给公务员发工资,工厂主也不可能用小麦去买股票,时代变了,他们必须选择一条新路。你明白吗?威尔先生,今后不会再有被行政机关遗落的土地,而一个农民是不可能从土地里面种出金币的。我们不能把那男爵的遗产交给这些短视的农民,就算他们支持法尔斯先生的计划,各种杂事也会把这计划拖到战争之后。”

我没有说话,艾卢耶先生看起来忧心忡忡。尽管他口口声声为了村民和法尔斯先生,但我也有些怀疑这不过是他的花言巧语以拉拢我们。毕竟正如法尔斯先生所说,村民不会关心羊毛生意,但绝对厌恶收税。但是,他所说的确实是一个现实的情况。假如战争结束了,谷价还会进一步下跌。而从皇帝的部队中退役的军官无疑有大部分将进入警察系统甚至是内务部。也正如艾卢耶先生所说,到那个时候,前来收税的就不会是他这样的文弱分子,而这里的居民要从哪里掏出银币交税呢?

回到男爵的宅子后,艾卢耶邀请我到他的卧室喝上一杯。我很惊讶于他在这里呆了两个月还有私藏的葡萄酒,这种诱惑对我来说的确不小,于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艾卢耶先生的客房与我们的布局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各处都摆满了他带来的各种书籍,显得杂乱了许多。我略微扫了一眼,从文学作品到政治评论,艾卢耶的涉猎显然十分广泛。

“这瓶酒我可一直想找人分享。”艾卢耶先生从他的行李箱中取出一瓶葡萄酒,我看了看包装,不过是霍尔尼翁的杂货店里日常出售的那种。“敬皇帝陛下,祝他能把那些外国的猪佬全部赶回去。”我们没喝太多,微醺之下便各自休息了。

次日,一阵骚乱吸引了我们。我们跟着好奇而又漠不关心,愤怒而又幸灾乐祸的人群又来到了教堂。与昨天不同,教堂的西北角已经倒塌了,几个农民在那里挖出了一具本地人的尸体,他的头被木梁砸出了一个大口子。格里高利在旁边安抚着家属。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人们激烈地丢出问题。

“他想挖金子,然后把墙挖塌了。”

“我就知道,对教堂有这种想法是要遭天谴的。”

我看向艾卢耶,想看看从他的脸上能否找到一丝自责的情绪。但我失败了,他只是懊恼着和人说:“我早说过,开采矿物需要完善的准备。”

死者的家属忽然爆发了情绪,她开始殴打我们昨天见到的那些对金矿感兴趣的人!高喊着亵渎,高喊着还她孩子。高喊着要诅咒他们全部被怪物吃掉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在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我似乎真的听到了有某种怪物的声音出现在远处。所有人都在尽力地安慰她,但很快变成了互相的指责与争吵。有人质疑淘金者们是否要做亵渎神的异教徒,而他们则反问要是神真的怜爱世人,就不会让这个可怜人的母亲得上肺痨,他也就不会渴望靠黄金来改变,更不会被教堂的墙壁压死。但这话明显过火了,也许是挑起了村民们的某些记忆,有人开始指责他为异端。而支持他的人则不知道从那里拿出来革命时期共和派临时政府的旗子,痛斥对方是反动的保王党,就在双方的肢体冲突看起来不可避免的时候,男爵出现了。

“你们想对自己的家人做什么?”男爵冷冷地扫视着双方为首的人。我看见敬畏写在他们的脸上。那种尖锐的气氛一下子就消失了。

“安葬这个可怜人,放弃关于金矿的愚蠢念头。”男爵用命令的语气说到“修缮教堂的开销由我来承担。”大家似乎都接受了这一安排。但我想,只是明面上如此。

这天晚餐的时候,餐桌上不知为何少了马夫,我向法尔斯先生询问是否知道他的去向。但法尔斯只是摇了摇头,而艾卢耶先生则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告诉我村子里也有一些“夜间娱乐”。但我猜也许他只是觉得空着钓鱼篓回来不太好看罢了。所以并没在意

晚餐十分的简朴,只是干面包和一点豌豆。不过已经比之前的那几顿要好上很多了。这期间没有什么人说话,因此很快我们就结束晚餐,并返回房间休息。

但在第三天的清晨,噩耗传来了。我和法尔斯先生所雇佣的那名马夫彻夜未归,并且被人发现惨死在了村外的一片林子里。通知我们的人是一个本地人,苍白着脸并在说话时不断夹杂着怪物魔鬼之类的语句。他带着我们从河边出发沿着一路的血迹和巨大的脚印前进,我们最终在上游找到了那个可怜人的尸体。我不愿意在这里过多地描述他的惨状。我只能说那绝对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伤口。鱼竿的线还缠在他的右腿上。我几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一个古怪的乡下传说居然是真的呢?那一瞬间,我几乎要感谢我对钓鱼不感兴趣了。

“看起来是被某种动物拖过来的”法尔斯先生检查了地上的血迹,然后肯定地告诉我们,凶手几乎没有遭到反抗。“我印象里这一带应该没有巨型掠食动物。”

“这就是你们在门口绑上一束油兰草的原因吗?”艾卢耶询问那位随行的本地人。那名本地农民望着我们,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这是自寻死路,外人最好待在村子里,更好不要进入村子。”那位农民摇着头,嘟嚷着许多似乎是神秘学的词汇。

我对这种乡下的古怪迷信并不算陌生,所以总算能从他杂乱的语句中拼凑出一点信息。从两个月前,村庄就经常有牲畜在夜晚失踪,且留给白天的只剩下一滩血迹。本地的神父宣称是由于村民的不虔诚所以招致了恶魔的诅咒,而几天后的仪式,就是这位神父从其他地方找来了一位同僚要进行驱魔。油兰草,那种我不认识的植物,据本地神父说有着辟邪的功效。至于有人因此而死,这倒是第一次。

“这听起来似乎只是某种类似狼的生物在袭击村庄。”法尔斯盯着地面上一个巨大脚印的其中一个,然后沿着脚印的方向往丛林里望去“也许我们可以找到它。”

农夫还在抱怨一定是那些对教堂不敬的人招来了诅咒,听到这话之后脸色变得更加扭曲,睁大了恐惧的瞳孔连忙拒绝。哆嗦的表述说明他们认为追踪恶魔只会跟入地狱,连这种想法都是危险的。

但法尔斯先生并不理会,而是沿着脚印找了过去。这几天并不下雨,不过由于在河边,湿润的土壤还是清晰地记下来那头怪物的踪迹。我本想试图阻止他,可他并不理会我的阻拦。

恐惧让我想尽快地离开这个村庄,然而车夫的死显然要让这个打算推迟好几天。甚至我的信也许也会因此滞留。正当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法尔斯让我们先行返回。我不太明白他的打算,而且也有些担心我的雇主。不过我也确定自己不愿留在这个危险的凶案现场,于是我们暂别了法尔斯先生,向村子走去。

在艾卢耶先生的邀请下,我又一次来到他的房间。小酌几杯后,法尔斯先生敲响了房门,他浑身都是血迹,提着一个包裹走进屋子。皱着眉头和我们说:“我有两个坏消息。”

“我想先听第二个。”艾卢耶说。而我则紧张地说不出话。

“确实存在一头巨大的野兽,但我没有亲眼看见它的外貌。此外我发现,所谓的油兰草会吸引肉食动物。”法尔斯先生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张狼皮“这也值几个钱,也许能作为回礼送给男爵。”

艾卢耶先生发出赞叹的啧啧声:“所以说,那个神父果然是有点问题。”

“我观察了之前所谓牲畜失踪的地点,明显有狼的踪迹。”法尔斯又拿出一把油兰草递到我们面前,不同于村子里干枯的那些,这一把上还带着泥土和植物汁液。

“有股浓烈的怪味,像是搜掉的肥肉”我凑上去闻了闻。“比这村子里的那些味道浓。”

“是的,在我和这束野生的植物之间,这匹狼优先攻击了不能吃的那种。”法尔斯说,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点幽默感。

男爵的厨子打断了我们之后的谈话。晚餐的通知则提醒了我们空空的胃。男爵阁下临时决定宴请我们,这让艾卢耶感到奇怪,据他说,之前他仅仅只在来的第一天参与过宴席,第二次就是我们来的时候。

晚宴的菜单和上次一模一样,男爵大人坐在主座上上。这一次,他要求我们一起做祷告,并在这之后用他那深邃的眼光扫视着我们。

“我想你们听说了怪物的事情”男爵开口了,沙哑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憔悴,但他的眼神又充斥着平静与冷漠。他轻轻地锤击桌子“如果没有你们,那本不应该存在的。”

“五十年前,有人从外地带回来某种种子说服我们耕种,结果这昂贵的种子什么也没种出来。只孕育了饥荒和瘟疫,而那个外地人可以轻易离开,我们却不可能离开家乡。”

“我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但是,我绝对不是最值得怜悯的受害者。”

“霍尔尼翁毫无反应,国王与公爵无动于衷。我在伯爵的宅邸门口站了一夜,看着他抱着一个妓女告诉我没钱。”

“我们最终靠自己战胜了灾难,我们重新开垦土地,修建粮仓,好让我们总能有足够的粮食来面对饥荒。”

“但不是所有人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许多人的精神遭受打击而扭曲,他们信奉了某种新的教义。但就是这样,原本对我们不屑一顾的外地人来了,教会的骑士强迫我们审判并烧死了他们,然后扬长而去,只把我们亲手杀死的亲人的尸骨留给我们。我们没有选择,不杀死他们,我们就是异教徒的一员。”

“那怪物就是从尸堆中爬出来的,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它一直游荡在周围杀死那些过路的旅人或是试图进入村庄的外地人。我们曾经告诉过地方长官,但受害者的数量并不足以引起他的关注,他只认为是土匪。当然,所幸它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所以如果没人在乎,那我也不在乎。”

“怪物的体型越来越大,但大家都不愿意提起这段故事,直到有一天,老一辈的人都慢慢死去。怪物成了父辈吓人的故事,于是它忽然就失去了踪迹。”

“十年前的革命,有军队从这里路过,我不知道他们是反对国王还是支持国王。总之,他们夺走了粮仓里面的粮食。在那之后,我又在后山发现了这怪物的踪迹。”

“外乡人永远只是携着贪婪带给我们不幸。”老人的声音中听不出愤怒和抱怨,只是有着一许无奈的低叹。他站了起来,走向餐桌的另一边,那里的墙上挂着一把剑,老人对着那把剑低声自语:“这本就与我们无关。”之后,又回过头来,冰冷地看着我们“不管怎么说,外乡人,我不会赶你们走,这是我的礼仪。但不管你们想做什么,这里不会欢迎你们。所以我建议你们,早点滚蛋保住性命。”

老人随即离开了餐厅。只剩下我们安静地用完了晚餐。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想法,而很少有人会被别人改变。我看到艾卢耶先生看上去十分轻松,他晃着脑袋享受晚餐,法尔斯先生则十分凝重,不过我猜他大概只是在想怎么杀死那头怪物。而我依然迫切地想离开这里,不过马夫的经历和男爵对怪物的描述让我有些不敢随意行动,何况我们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交通工具,我只能开始寄望于那位神父的驱邪仪式能有效果了。

仪式在几天后的清晨开始了,地点是村子中央的空地。格里高利那座破小的教堂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人。我看到男人们和女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手中都捧着那一束油兰草,不过很明显,上次冲突的两批人彼此都保持了距离。男爵并没有来到现场,按他的话说,他根本不相信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我和法尔斯先生还有艾卢耶先生站在场地的外围观看这场仪式,看着人们在空地中间搭建高台。远处是格里高利和另一名神职人员。人们把所有的油兰草都堆积到了高台之上。然后格里高利和他的同僚走上前来,发表了一段关于上帝必然保佑大家斩杀邪恶的讲话。但他显然有些紧张,在许多处地方都发生了卡顿。不过这也难掩村民们的热情,他们大多低头念着祷告词,就连最小的孩子也没用哭闹,而是拿着小小的圣象四处张望。

讲话之后,他的那位同僚开始做法。我们三人都不太懂神学,谁也没办法判断那究竟是什么仪式。但随着众人一同吟唱圣歌,油兰草堆被点燃了。大火熊熊而起,浓烟随着歌声飘荡出去。

空气之中开始弥漫着油兰草的味道。艾卢耶先生突然怪叫起来:“停下,你们决不能这么做!快把火扑灭!”一边喊着,艾卢耶先生一边冲向空地中央的火堆。但虔诚的村民们一把拦住了他,其中一个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一边咒骂着一边向他身上啐口水。

法尔斯先生也意识到了危险,但他没有像艾卢耶先生那样吼叫,而是从附近的墙边拿起来一把草叉。正当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的时候,狼群出现在了村子里。

狼群的数量并不多,只有十几只成狼而且大多消瘦。他们集群起来向着火堆冲去。人群惊恐地散去,尖叫声一瞬间布满了村庄。

但火焰最终停下了狼的脚步。它们环绕在火堆周边踱步,似乎想要跃入火中但又缺乏勇气。在一阵踱步之后,狼群发出低沉地嘶吼声,开始扑向四散的人群。

有一匹狼向着我们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然而还不等它靠近,法尔斯先生便一个健步上前将这畜生挑翻在地,随后将那柄草叉的尖刃有力地刺入它的胸膛。血一下就溅在了法尔斯的身上,而我们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勇猛的勇士就抽出草叉又狠狠地敲击了另一条从侧面袭来的野狼。

“我的天,我的天,法尔斯先生,您得保护我们。”我慌张地叫着,艾卢耶先生明显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想法。

法尔斯先生环顾了四周,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我们靠近一点。于是我们聚在一团,看见大多数村民甚至不敢反抗,只有少数几个年轻人还敢于拿起武器或是火把。

“可怕的迷信”法尔斯先生把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心,还没有结束。”

事实证明,狼群不过是开胃菜。顺着一声尖叫,我们看见一头棕熊从一栋房屋后面绕出来。艾卢耶先生吓得脸色苍白,而我估计自己应该也差不太多。因为我明显记得自己当时已经迈不动腿。

“去灭火。”法尔斯先生给我们下了指示,然后缓缓靠近那头庞大的畜生发出吼叫。

棕熊被法尔斯先生吸引住了,我们现在明白,如果不快把燃烧的油兰草扑灭,这种味道或许会吸引更多奇奇怪怪的生物。所幸狼群大多已经被制服,我和艾卢耶先生才得以哆嗦着挪动着在村里寻找水井,而就在一处目标旁,我们看到了俯跪在角落里的格里高利神父。他正在嘴中疯狂地忏悔,对着尘土。

艾卢耶一把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用我之前难以想象的愤怒神情质问着:“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

格里高利惊慌地挣扎着,眼中流出眼泪:“他告诉我烧掉就不再会有影响了。”

显然,格里高利造就了这场混乱。而他的同伙不知所踪。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追究这一点。我们勒令他和我们一起打上了几桶水然后向村中心赶去。格里高利的骗局直到数年后才被完全揭露,他那个所谓的同事是个兜售油兰草的骗子,利用吸引野兽的特性制造恐慌然后骗取钱财,最终在数年后被戳穿逮捕。

但有人在火堆旁阻止了我们,几个村民相信这是神的考验,一旦火焰熄灭真正的魔鬼就会出现。推耸之下,我手中的水桶被打翻了,正在我忍不住要破口大骂时,。在法尔斯先生高呼了一声“当心”,我猛地看见那头棕熊在冲向我们,它的嘴角和身上都沾着鲜血,显然,我们已经不是它的前菜。但就在我接近绝望之时,一声剧烈的爆裂声响起,棕熊在火光中瞬间失去了平衡,倒向了火堆。

法尔斯先生手中举着一把短枪,谢天谢地他随身携带着杀人的玩意。但杀人的武器对于一头棕熊而言实在不够看。那头畜生又艰难爬了起来,半边身子的毛发都在燃烧,它愤怒地吼叫着,腹部流出鲜红的血来。这一击似乎更加让它陷入了疯狂的状态。它被火蛇缠绕的左眼里射出仇恨的白光来,就在他又一次想要发起攻击时,一只弩箭飞来,射穿了这畜生的脑袋。

是男爵大人,男爵大人站在远处,手中端着一把看起来比他还要重的大弩。

“灭火!”男爵发号了。

村民们不敢违抗男爵,火焰很快就被熄灭了。骚乱平息,但也有些可怜的人没有逃离野兽的尖牙,人们互相安抚着,然后注意到格里高利和他的同伙已经不见了踪影。这让一部分人意识到了格里高利的谎言,但依旧有许多人认为这不过是和邪魔的最终决战。一小撮愤怒的人在混乱之中冲向了教堂,他们采取了最极端的办法,将带着余烬的火把与新的一起丢进了教堂。等到大多数人发现时。这座教堂已经成了平地上的一堆灰。

这让矛盾再一次激化。虔诚的信徒们拿起草叉包围了纵火者的家。他们要求男爵按照习俗法审判这些罪人。我们没有离开,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只会引起怀疑。

“他们的亵渎带来了诅咒!现在我们还要准备接受下一次灾难了!”

“烧死他们!”

“他们杀死了格里高利神父!”

愤怒的呼声中开始演化出各种谣言,人们真的开始相信某种邪教徒在暗中策划着什么。这让我感到不安,如果艾卢耶先生的谎言被戳穿,他也许会被当成说谎的毒蛇审判,这也许也会牵连到我和法尔斯先生。或许我们会被定义成长着腿的蠕虫恶魔和七张嘴巴的魔鬼。

但男爵到场了,他很快安抚了人们。他提醒所有人不要忘记几十年前的惨案。

“我们正处于一个艰难的时期,质疑和妄想让我们变得虚弱。”男爵的讲话声洪亮有力,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样子“魔鬼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只有保持行为的克制与意志的坚定,我们才能战胜他,所以请冷静我的家人。”

人群被他的演讲安抚了,并逐渐散去。随后,男爵望向了在场的我们。那眼神绝对说不上友善,但也不是恶意。

“那怪物来了。”男爵走到我们面前,向法尔斯先生表示了感谢,感谢他在危急时刻出手保护自己的领民。我们没有一个人看到那头怪物。没有人知道男爵是怎么发现的,但我们的确在他的指引下,在村庄外围发现了一系列不寻常的脚印以及掉落的诡异毛发。还有一具可怜的受害者的尸体“但只要它没有攻击村庄,那就和我们没有关系。”

“那,村民们丢失的家畜呢?这也不算对村庄的危害吗?”艾卢耶质问他。

“那不在我的义务里面。”男爵转身离去,走之前回头看了看我们。“你们也不在。”

我不确定男爵是否真的认为怪物与他没有关系,如果他不在乎,那么他为什么会发现怪物的踪迹又告诉我们?如果他在乎,为何又就这样离开?最后我认为,他大概还是在乎的,只是现在他需要去处理自己领民内部的矛盾。

“你们怎么想?”法尔斯观察着那具尸体,那是一个邮差,残存的衣物上还绣着帝国邮政的图案。我注意到一边散落在血迹里的包裹,里面有一封信掉落出来,信封的样式很眼熟,于是我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巧合的是,这是来自我爱人的信,尽管血迹模糊了其中的内容,但依稀可以猜测出信的内容,无非是她表达对我的想念,以及抱怨那个商人之子的骚扰。但眼下,相比于这些,我或许更应该担心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到霍尔尼翁。

“怪物大概也会袭击离开的人。”我感到悲观,马夫的悲剧犹如一把利刃撬开我的胸膛,寒气从里涌出,恐惧死死地缠绕住心脏,似乎连跳动都会抖落灵魂上那点仅存的思绪。

“而且只是暂时没有攻击村庄而已。”艾卢耶先生说

“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干掉。”法尔斯先生捡起一根怪物的毛发“不过是头野兽,我们三个最好把它干掉。”

三个人!我钦佩法尔斯的勇气或者说他的忠于职守,虽然事实是只有我们三个愿意做这件事。男爵满不在乎,本地的村民因为迷信而恐惧。我不敢保证说艾卢耶先生为何赞同,但至少我是因为担心被吞进一个臭烘烘的胃,所以我的选择也只有赞同。至于法尔斯先生,很明显,他只关心他的任务。

法尔斯先生很快制定了一个计划,按照此前村民的说法,怪物只会出现在夜晚,但今天却出现在白天。法尔斯推测这说明油兰草也会吸引这头怪物,因此,只要准备好一个完备的陷阱,对付这畜生并不是难事。

尽管理论上似乎非常轻松。但实际的准备工作并不好做。我们尽可能地收集了村里残余的油兰草。但许多村民都出于迷信不愿意卖给我们。这让艾卢耶几乎每天都在痛骂格里高利。但另一部分人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艾卢耶保证不只是自己的土地,他们也会从男爵土地的出售中得到一笔钱,这让他们对出售土地的计划越发感兴趣,并试图在这里争取到一个更好的价格,就好像男爵已经死了,他的土地已经归他们所有了一样。

我们面前凑出来一些用来制作诱饵,并在村子附近的一处林子里挖了一个大坑并放置了削尖的木刺,同时在上面铺设了一些粗壮的树枝以隐蔽,并保证只有大型生物能够触发。在一些本地人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完成了这一工作

终于,在几天后,我们做好了准备。效仿格里高利的做法,我们在陷阱上方布置了一个由油兰草构成的火堆。并在黄昏时刻点燃了它。

这一次的动静比上次小了许多,毫无疑问,是油兰草数量的问题。但奇异的香气很快还是起了效果。我们终于第一次看见了那怪物的模样。但时至今日仍然困惑着我的是,无论我如何去回忆,我再也想不起来关于这怪物外貌的一丁点特征。也许你会怀疑我在欺骗你,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明确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但就是无法在我的脑海中重塑那怪物的样貌。

不过,一头两米高的大狗还是相当吓人的。它靠近陷阱,缓步向油兰草火堆走去。我们躲在隐蔽处屏住呼吸。然而,就在它即将落入陷阱时,它转头离开了。

法尔斯先生不甘心这种失败,他掏出了一杆长管火枪(所以他的箱子里是这些玩意)准备瞄准。但艾卢耶在一旁说服了他保持冷静。尽管我们的确都希望早点干掉它,但莽撞的行动的确并不理智。

但就在这是,另一边传来了男爵的吼叫声。他全副武装地穿着生锈的盔甲,手中是那把巨弩,背上有一杆长枪。胯下则是那匹瘦弱的老马,此刻不再喘着粗气。

射出的弩箭激怒了怪物。双方开始向着对方冲锋。男爵夹着长枪,胯下的老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迎着数倍于自己的怪兽撞了上去。

就在双方的距离仅有几米时,男爵掷出了长枪。精准地命中了怪物的右眼,但是他并没有减速,而是挺直地撞了怪物的利爪。

怪物吃痛地发出如山羊一般的尖叫。就在这时,法尔斯开火了,又一次命中了它的伤口。在踉跄之中,怪物失去平衡,落入了我们的陷阱。

难以置信,我们就这样成功了。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

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怪物似乎真的只是一头巨大的野兽,我们检查了它的尸体。并割下了他的一只角准备交给村民。但我们也不是全无牺牲,男爵在冲锋完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死去了。只不过,我们三人都没有伤感的立场,甚至不如说庆幸。但是,我们依旧感到尊敬与感慨。这种莫名的情绪直到今天还会再次涌上我的心头。

当我们回到村子后,矛盾再一次爆发了。看起来最初只不过是一次争吵,但是男爵已死。人们开始争论他的遗产,他的土地究竟应该属于谁。对于怪物的死反倒只有少数几个虔信徒关心了。

我见过很多这种争吵。种地的人,收地租的人,实际持有土地的人许多时候分别有不同的姓氏。土地的肥沃程度,边界,对水渠的需求与投入也会造成争论。更别说此前关于教堂的冲突就已经埋下了暴力的种子。

幸运又不幸的是,在暴力冲突真的发生之前,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只不过那个人不是男爵。

来者自称萨瓦凡,领着几个骑兵。肩上的袖章说明他是一名上尉。

“我不管你们有何冲突,我只要你们交税。”萨瓦凡傲慢地骑在马上,油亮的军靴反射出马刀的影子。身后的骑兵像他一样穿着蓝白色的军装,只是手里拿着火枪。

“你算什么东西!”有一个暴躁的本地人骂道“你们什么也没给过我们。”

他丢出一块石头,但回应他的是几声枪响。骑兵们的子弹射到了这位冒犯者的脚下。

“别这样上尉先生,我们有话为什么要在这里说呢?”艾卢耶上去赔笑,但萨尔凡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只是嘲讽到:“您的效率太低了艾卢耶先生。这笔税款如果用来购买陛下的国债,价值已经翻倍了。要不是您工作能力的问题,现在我应该在南方休假而不是来这里处理刁民。”

“听好了乡巴佬们,要么两天内交税,要么我就依法行事。”萨尔凡抬高音量,跋扈的骑兵扫视着众人“我记得这里没有人服过兵役,这可不对劲。”

武器与军人唬住了村民。冲突在恐惧中戏剧般消解地无影无踪,整个村庄似乎一下又安静了下来,就仿佛我们刚来到这里时一样。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最终村民们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同意了法尔斯先生的土地计划。但这样的过程的确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的结束来得如此之快,仿佛在眨眼之间,如同男爵在冲锋中骤然死去。以至于我几乎可以肉眼看到在这平和表面之下所浮动的焦虑与怀疑。争议与抗拒并没有被消灭,但切实的威胁让他们只能把不满藏在火枪指不到的地方。

我也顺利地完成工作并拿到了一大笔报酬(也包括我挖陷阱的体力劳动费)。并在之后与艾卢耶先生一起返回了霍尔尼翁。我和他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并且邀请他参加了我的婚礼。至于法尔斯先生,他则直接返回了首都。

十多年后我们又见过一面。彼时皇帝在内战中面对赛麦尔公爵(也就是现在的总理先生)领导的共和党,那时法尔斯过来负责出售阿什利村的畜牧场以为公爵筹集军费。我那时才知道他一直以来都为公爵工作。而他的变化令我和艾卢耶先生都瞠目结舌。彼时法尔斯的身形胖了几圈,再也没有什么皱起的眉头。而是整日乐呵呵地喋喋不休说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这种变化让我们感到世道实在不可思议。

阿什利村的变化并不比法尔斯先生的小。畜牧场建设起来后,本地人的生活水平明显提升了很多,我再也没能在那里找到多年前的冷面包,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肉与蔬菜还有各种曾经从没出现在农村餐桌上的食品工业带来的调味品。然而,我们也能注意到,在那座村庄里再也看不见年轻男人甚至大一点的孩童。他们大都去了大城市进入了某个机器厂或者煤矿。而女人们终日在在明亮宽敞的新屋子里面纺织衣物。街道上只能看见数岁的幼儿与年迈的羊倌。

这让我心生感慨。似乎自从革命以来,一种幽密的声音日益响亮,从革命到断头台,从皇帝到奥尔法茨会战,从圣象的倒塌到共和党人。整个安茹帝国都开始鸣奏起震耳欲聋的伴奏声,而主旋律却悄然地流淌在一个街角,一处麦田,一顶最简单的棉毡帽里。喃喃自语的人民日复一日哼唱这一旋律而又全不自知。它昭示着一种我们从未理解和想象的力量。粗暴地摧毁着一切我们早已熟知依赖的旧事物,而它所创造的新事物尚被包裹在一团灰暗的迷雾之中,而这迷雾似乎也在物理学,生物学以及一切科学的进步之下随着世界的脚步而愈发清晰。想到这里,我总要感慨,无论怎么说,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然而,终究还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我们。无论我们如何询问,无论我们如何表示自己是亲历者。那些为了两个银币而整日屈背的女织工,那些被煤炭熏黑了皮肤的工人。那些不在遭受严寒与饥饿的村民,只会和我们说:

“阿什利村从来没有过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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