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 第3章 远哥

作者:司马慕铭 分类: 更新时间:2024-04-11 00: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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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力高中还没毕业,就读不下去书了。耍心太重,老是翘课,逃学。那时候有政策,可以顶职。他就抓住机会顶了他父亲的职,吃上了国家粮,算是乡下最早一批摘掉农业户口的人。后来兴起了南下打工热潮,看到院子里一些外出打工回来的人那种神气劲,他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满脑子想出去见见世面。跟着一班玩得好的单位同事,想都没想,就体制内办了停薪留职。领导们巴不得送走他们这班不服管教的愣头青,落个轻松自在。报告一提上去,当天就签字审批了。

马力他们出来的第一站就是东山。游荡了大半个月后,工作还是没有着落。来时的满腔热血,碰了一鼻子灰。刚开始大家还可以勉强支撑,后来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急得要命。一群刚出社会的毛小子,又没吃过苦,有些人打了退堂鼓,悄悄地溜了回去。他很想回去,也动摇过。最后留下来没有回去,是他姐夫帮他找了一份工作,给厂里拉货的活。工作还算轻松。马力一直不想在厂里做流水线,感觉太枯燥,当初停薪留职,就是不想成天像个陀螺一样旋转,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

有一天,本来不是马力值班拉货。晚上跟着一班老乡打字牌,凌晨才睡。困得不行,被早班的司机叫醒,请马力帮忙,调一下班。上午一般都没什么事,马力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谁知道,偏偏那天早上要出车拉一趟货,也不远,在另一个工业区。马力打了一个盹,直接向着一根电线杆撞了过去,紧急刹车后,还是重重地撞倒了电线杆,直接烧坏了临近不远村里的变压器。咝咝地冒着烟。后来,当地村委会要求马力恢复原样的同时,还要赔偿损失,不然的话,就要追究他的肇事责任。那时候的马力,充其量也就二十出头的一个毛小子。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他们唬住了,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厂里的工作自然也是保不住了。

马力当时想着干脆跑路得了,但又能跑去哪里?姐姐,姐夫还在厂里,他不能连累他们。马力问自己:为什么要跑呢?我又没杀人放火,大不了坐牢,我还年轻,怕什么呢?于是马力干脆守在村委会,见一个人从里面出来,就问:村主任在不在?这时候,出来个老头,六十多岁,挺精神。马力问他,阿叔,村主任在不在?阿叔说,你找他什么事。马力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他,包括帮别人代班,也包括怎么样撞倒电线杆,烧坏变压器的所有细节。阿叔说,你打算怎么办?马力说,是我的责任,我去承担,但我没那么多钱,所以想找村主任商量一下,可不可以少给一些。阿叔说,小伙子既然你赔不起,怎么不跑呢?跑了,谁又能怎么样呢?马力说,跑,肯定不能跑。跑了就是害了我姐姐,姐夫。工作丢了,可以再找。但做人要有良心,自己犯的错,自己去承担。阿叔说,你打算赔多少钱?马力说,赔两千吧!这是我所有的家当了。阿叔说,小伙子,只有两千,都不够买个零件的。开什么国际玩笑。马力说,再不然我给你们村委会打工,抵债总可以吧!阿叔说,你把钱给我,我帮你问问。过了半个小时,阿叔出来了,塞回五百块给马力,说,搞定了,以后没有人会找你的麻烦。

马力呆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一个星期后阿叔还给马力介绍一份更轻松的工作,给村里港资厂的香港老板当专职司机。马力在港资厂又干了差不多三年。这三年无惊无险,日子过得惬意悠然。三年来逢年过节,马力都会送些地道的家乡土特产给阿叔。

马力结婚生了小孩以后,感觉担子重了。以前一个月的工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还能隔三差五与一班朋友喝点小酒,打点小牌。现在节衣缩食过日子,也存不下几个钱。中秋过后,来了个久未联系的朋友,在酒后悄悄告诉马力一个生财之道,说有一些老乡在春都偏远的山区,偷偷地造假矿泉水。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现在已经很有规模了。我们镇以前的一个流打鬼,外号叫耗子的,现在老牛逼了,直接干了两条生产线,防伪标签整得比真的还真。手下养了好一大班人。过年回家放的烟花比整条村加些来还要多,可威风了。来他家拜年的小汽车,都排到村口了。说得马力心动得很,恨不得马上也去搞两条生产线。马力想假矿泉水不比假酒,又喝不死人,出不了什么大事情。小时候,田头的水井不是直接就喝,也没什么事,老老少少都这样喝,还不是无病无灾。马力就跟那个老乡合计着开起了这样的作坊来,当然也把东山的工作辞掉了。本来打算跟阿叔再告个别,但是已经提不起这样的勇气了。矿泉水一生产出来,那些批发商连夜守着拉货。高峰期的时候,都要排队排号。马力想着再干上个两年,考虑收手。可好景不长,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那天凌晨三点多钟,联合执法队把他们逮个正着。直接抄了他们的老窝。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没有一点准备,也没有时间留个后手。

马力在看守所里抢着干最重的,最脏的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争取早点出来,早点回家。马力对自己说,以后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后来,马力表现良好,再加上犯的事情上面也没有咬住不放,待了快一年,终于出来了。里面的人说,出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回头,这是大忌。马力撒开双腿,头也不回地,拼了命地向前奔跑。跑得喉咙发甜,跑得差点虚脱,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马力蹲在地上,不争气地嚎啕大哭,哭得稀里哗啦,哭得撕心裂肺。回家后,马力才知道家里人一年来到处托人找门路,到处找钱去打点。其实哪里有那么好解决的事情,马力在里面一无所知,现在知道他们被人蒙了,又有什么办法呢?都怪那班生儿子没屁眼的王八蛋。再后来马力跟着原单位的一个老大哥来到海城。起初在工地开泥头车,每天起早贪黑,搏了命地干。他们出去吃花酒也好,打牌炸金花也好,马力从来都不参与。工地上京南人比较多,他们仗着老乡多,常常对老乡们大呼小叫的。整天牛逼哄哄,咋咋呼呼的。

一天夜里,有个老乡回来得晚了一些,正赶上他们在一起喝酒,硬生生地挡住他,就是不让他过去。可能白天老乡比他们多拉了两蹚渣土,晚上来个下马威,借着酒劲,故意挑事。那个老乡老实巴交的,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又是递烟,又是赔不是。那班王八蛋甩了他几巴掌,打得他满脸都是手掌印。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老乡彻底被激怒了,抄起一根木棍,照着他们一顿乱抡。这一下全乱了套。老乡们全冲出来了。马力从铁架子床跳下去,绕到一个人身后,照着他裤裆里那么一顿乱掏。他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双拳也如雨点般地落在马力的头上,马力就是不放手,死死地抓住,而且越抓越紧。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来了,狠命地拉开他们。那家伙彻底地瘫倒在地,嘴里还在叫喊着,脸上从猪肝色到死灰色,再晚一些拉开,估计也是要废掉。项目部负责人赶来把他们臭骂了一通,还说这件事到此为止!谁再兴风作浪,卷起铺盖,从这里给我滚出去。马力想,完蛋了,刚找的工作又要泡汤了。那知道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又一个月马力还升迁,做了车队长。就这样一直跟着项目负责人干工程,现在很多项目都是挂靠在他那里。那些年一直都在西区,完成了一个工地,又开工另一个工地。一年到头,忙不过来。

2019年5月8日,清晨时分,大概七,八点的时候,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太阳刚刚拔高,阳光透过窗帘,斜散散地洒进了卧室,一道一道的光线,映照在地板上,墙壁上,整个房间都是跳动的亮光。我很不耐烦地从床头柜拿起了手机,上面显示着江北的来电,我差点骂娘。江北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完全是陌生又遥远的,那里既没有熟悉的朋友,也是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一个清晨的骚扰电话。对于陌生的电话,我通常会直接按掉。江北打来的陌生号码,比较固执,前后按掉了三次,还是倔强地在手机荧幕上闪烁。我只好轻轻地把声键调至静音,任凭它在无声的世界里跳动,也不接听。马力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我接通后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东,你是不是挂断了好几个江北的电话?我说,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他说,那是江北我老同学石久打来的。我说,他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说,是这样,我那个老同学一直在江北发展,以前是开砖厂的。现在他们那边环保抓得严,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生产了。我说,他们江北的事情,我哪有本事管得了?他说,不是的,你搞错了。你听我说,他们现在停产好几个月了,想另外搞个项目来做。经过考察,觉得那边的健身市场还不错,想开健身房。我就把你的电话给了他。我说,他觉得健身房不错,直接开就好了,也不至于风急火燎的一大清早电话狂轰滥炸的。他说,比较着急吧!听说已经找好了场地,想着你在这个行业比较专业,就是让你帮着把把关。跟马力通完电话后,江北石久的电话再次地打了进来。

石久说,小东啊!我们在江北准备搞个健身会所,看好了场地,这个星期打算签合同,听马力说,你比较有经验,想让你过来给我们再把把关。然后,又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没有营养的话。我说,开健身会所那是好事情,挺好的。江北那边的市场我也不了解,谈不上给你把关什么的。石久说,要的,要的,你是专业的,给我们把把关,我们心里才有底。大家都是老乡帮帮忙。我说,到时候再联系吧!石久说,就这个星期,要记得。我说:嗯!

第二天下午三四点的样子,马力带着伍刚走进我的办公室。马力刚一坐下来,就急不可待地问起了他同学的事情来。他说,都是兄弟,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他们在江北也几十年了,做了不少的生意,场面上的事懂得做的。我说,这次是看在你的面子,我才答应的。折腾个一千多公里,也没图什么。讲明了,我只给一些专业的建议,其他的事情不参与。

一个星期很快就要过去了,石久是一天一个电话地催促马力,问我哪一天动身?至于提前预订来回机票以及住宿酒店的事情,避而不谈。搞得马力也是无语,说好了场面上的事,还没开始就是这样的态度,他连连怪自己答应得太匆促,没做考虑。没事找事,到时候搞得两边都得罪,左右不是人。马力说到时候差旅费如果那边没报销,回来他报给我。帮人办事,没有理由自己劳心劳力,还破费搭钱的。

我动身去了江北。飞机落地十多分钟后,我接到石久的电话,告诉我说,现在他比较忙,来不及到机场接我,让我坐地铁一号线,在第八个站下车。他那个时候抽空再过来接我。我说,不用那么麻烦,你发给我位置,我直接打车过去。石久说,那怎么行呢?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到了再告诉我。在地铁里折腾了老半天,终于到了他说的那个地方。外面的车比较少,我们都没费什么时间就碰上面了。坐上车后,他向我介绍了他哥哥石新。寒暄了一会,他说,有没有晕机。我说,挺好的,没什么事。车在最后的一个右转弯后,又拐进了一条小街。周围尽是矮矮的红房子,也就五、六层楼高,一点也不出奇。停在一个貌似湘菜的小菜馆,他从后备厢里拿出来一个酒壶,两斤装的容量,说,小东,今天晚上就简单点,先将就一下,我们边吃边聊。明天带你吃傣味,顺便叫上我另外一个搭档。酒桌上,他左一杯敬我,右一杯老乡好,菜还没上齐,已经五六杯酒下肚了。一会跟我说一些乡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一边又说着自己两兄弟在江北这些年的生活琐事。反正都是海阔天空的,对于我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话题,既插不上话,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倒是希望他明天带我去现场看看,签完合同,直接打道回府,也算是对马力圆满的一个交代。石新话比较少,只是一个劲地表示,明天再好好陪我喝,这边酒驾抓得也严。总是要留一个人来开车的。两个人就这样干完了两斤酒,他意犹未尽,又叫了几瓶啤酒,说,品品江北这边的啤酒。指着那个牌子又说,在江北这个牌子的啤酒卖得可好了。一定要好好喝一喝。啤酒再一下肚,马上就引起了反应,白酒火辣,啤酒冰镇,一燥一冷,石久的话也越来越多,到最后舌头都打卷了,有些话已经听得不是太完整,断断续续,又扭巴在一起,在喉咙里打转转。我说,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还要办事情。石新说,小东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事。回到他们的住处,我说,我出去订个酒店,明天有事再联系。石久一把抱住我,说,你今晚上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我家睡,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的。那天晚上,他拖着我又在阳台喝了许久的茶,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多。也确实说了很多的话,来来回回跟在小菜馆说的没有多大出入。实在困的不行,才去睡觉。

第二天去了场地,才知道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压根就没有跟人去谈过。而且那个场地,也不适合,狭长得很,到处是承重柱,格局又不好。实在没办法,他们每天清早起来,就带上我满世界的找场地。我也见到了他说的那个搭档,一个县的老乡,在江北以前是卖玉起家的,门店在旅游景点。找场地的这种事,有时候也讲机缘巧合的,哪有那么容易的。穿梭了三四天后,我说,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我就先回海城了。临走的那天,我告诉他们,场地的特点,配置以及周边区域的整体人流,基础设施建设都要考量,商业综合体自带流量是优先考虑,住宅区相对密集,也可以作为备选。总之一句话,要充分了解人流,慎重一点,晚上再去看看周边环境,看看小区有多少楼亮灯,就能大致推算入住率达到什么样的比例。健身会所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区域性,覆盖范围也就3-5公里,再远就没那么方便,客户都是就近原则。要多去其他会所走一走,看一看,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

回到海城,我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马力和伍刚。伍刚说,真是扯乱淡,当人家没鸟事,飞来飞去好玩啊!又过去了三个半月,江北的事我们早已经淡忘了。谁料想,石久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那天我正在马力的工地项目部办公室喝茶。石久说,格老子的,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地。还发来了很多场地图片,还有周边配套的一些小区的图片。这是一个刚刚启动招商的一个商业综合体,一共五个楼层,六层以上的这幢楼是酒店公寓,是国字头的企业地产。他说,小东啊!过来帮我们谈判。这方面没有经验,把握不好,不知道从哪里切入,怎么样拿到自己想要的条件。这下子可真的不好拒绝了,也只好又飞了一趟江北。这次飞机刚一落地,他就打电话告诉我,在四号门等我。接到我后,他说,这个场地肯定不错的。本来有两家也在竞争中。对方可能是开健身工作室的,要不了那么大的面积。这点上,他们有优势,不但要整层拿下,还必须要搞个恒温游泳池。这几个月他可没闲着,去过很多地方,也去过很多健身会所。不说了解很全面,至少比以前要老练得多。江北这地方,四季如春,想出一身畅快的汗都难。所以这边的按摩足浴,健身会所生意都火爆。晚上,我吃上了上次他答应了又没有下文的傣味。酒桌上,石久,石新,还有那个卖玉的老乡,频频向我敬酒,桌面上罕见地摆放一瓶海之蓝。老乡说,小东,听石久说你是属龙的,我是属虎的,我们会不会龙争虎斗啊!我说,龙和虎,为什么一定要龙争虎斗呢?龙腾虎跃,生龙活虎也挺好啊!大家都逗笑了,都说他,格局小了。他说,那倒是,那倒是。

次日清晨,我们一行四个人去了现场,去了物业招商办公室。先是做了简单的交流,约好下午三点正式交谈。下午准备出发再去物业时,老乡说,要不我们别处再找一找,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石久说,你怎么回事啊?这么长时间,大家腿都跑断了,怎么就突然要放弃呢?他低头不说话。约好了的谈判,也就暂时搁置了。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默默地按下了车窗,直接到底后,我才停下来。望着一幢幢高楼和飞驰的车流,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是那么重要了,那么,重要的又是什么呢?我本来就是个局外人,硬生生地被搅了进来。剩下的时间,就是尽快飞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早早地与这些本不相干的人和事,尽快地脱离。这段这不拥挤的路,似乎开了很久才到家。我说,既然这样了,那我就飞回了。石新说,晚几天回去,这几天带你去雪山上看看。我说,谢谢了!海城那边我还有些事,我坐晚上的飞机回去,还来得及。石久说,实在不好意思!没想到是这样子,晚两天我把差旅费转给你。我说,再说吧!当天晚上,我又返飞了海城。刚一出机场,我就急不可待地叫了一台车,看着熟悉的夜空,在海中大道上飞驰,我才知道,这才是我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味道。

我飞回海城的那个晚上,马力,石久通了很久的电话。打到手机电池发烫,后来是边充电边说,也不知道说了多长时间,保守估计,至少也在两个小时以上。马力说,他已经决定要参与进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项目启动起来。还说,他同学两兄弟,身价在千万以上,这个项目几个人还怕挑不起来。那个屌毛不像话,临阵脱逃,放在战争年代,要拿出去枪毙打靶。我说,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情你就别去跟着瞎掺和了。搞不成说不定,还是个好事,生意好做,伙计难搭。大老远的一千多公里,赶着凑什么热闹呢?这么多年,我这边现有的健身会所,我都没有让你入股。就是不想绑在一起。到时候搞出来什么意见来,最后连兄弟都做不成。况且,江北那么远,很多事都兼顾不到的,后期一堆的麻烦事。马力说,你加入进来,不就万事大吉了。他们三个外行一点底都没有,这是个硬伤。那边的事情他有办法搞得定他们俩兄弟。只要我同意了,一切都好办。他们又打了好多次电话,反复地交换了意见,最后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我帮他们一把。我退出了,基本上也就黄了。我说,原本你们是要硬着头皮上的啊!怎么一定非要我加入呢?前期,我可以把关,权当是帮忙,用到我的品牌,一年象征性地给些管理费就好了。我自己这边也是需要我坐镇指挥的。我不可能留守在那里。这也不现实啊!马力说,你就帮我这最后一次。点数好商量。我说,你还不明白,不是点数的问题,做生意是要讲利益的,但我宁愿跟别人去讲,去拿,心安理得。坦白说,你那个老同学不靠谱。马力说,那就白纸黑字,写个明明白白的。我说,怎么跟你说呢?在这个行业我见多了兄弟反目,背叛又没原则的事情。什么契约,什么道德,什么原则,统统都不是那么回事了。听我一句劝,趁着还没开始,直接叫停下来。你做土石方工程不香吗?他说,你不懂,我答应过那边,就一定要搞成这件事。不要让那个屌毛看笑话。我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又跟那个人毫无关联,谈得上什么笑话来。马力是铁定心来劝我,我也同样希望他最好认清形势,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谁也没有说服对方。倒是伍刚的一席话让我们很快达成了共识。伍刚说,小东,你陪马力再飞一趟,看看现场,再做决定,这样他也就对自己一个交代,以后有什么事情也怨不得别人。

在物业招商办公室,马力豪气的付了十万元的定金。我被硬推了上去,只好帮他们谈妥了要求的租金,免租期,付款方式,比起预期还要优惠。晚上一起吃饭,算是小小的庆祝。席间,马力说起了我的差旅费的事情。石久说,江北这边没有这样的规矩。马力说,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小东过来帮你解决问题,怎么说都是要付差旅费的,难不成,还要人家自掏腰包。今天的谈判,你们也看到了小东的实力,要不是他看我的面子,怎么可能请得动他。他林东的名号,在这个行业可不是吹的。石新出来打圆场:应该的,应该的。石久说,那好,那好吧!马力说,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次我们来的费用,我们自己负责。

按照合同的协议,确定2020年后再动工。年后一场疫情首先在武汉爆发了,一时间全国上下,人心惶惶,村与村之间,城与城之间,封路的封路,隔离的隔离。在乡下还没有完全感觉到这种空前的紧张。高速公路解封了,在回海城的高速公路上,我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疫情的可怕。沿途没有返程的拥堵,见到的是全副武装的警察,持枪荷弹地一路盘查。回到海城,城市里早就没有往日的热闹,冷冷清清的街道,路上稀拉地走着几个人。他们纷纷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办?我说,等疫情稳定后,再做决定。现在只能边看边等了。实在不行,只好退了,毕竟也只是交了些诚意定金,再等等看。对于江北的事情,确实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但我自己的会所,就头疼了,商场一把大锁,锁住了所有的生机,这是个私人物业,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好不容易等来三月下旬,政策有些松动,疫情也没那么严重了,我海城的会所经过几轮艰难的交涉,才开门营业。江北商场那边主动打电话过来,约我们坐下来一起聊聊下一步的具体方案。在候机厅里,我告诉马力,这个疫情,太多不确定性了,趁着现在,就收手了,别搞了。我是没办法,海城的会所不得不开,也只能先熬着。马力说,是啊!我也越来越没底了。过年乡下的村与村的路,都堵住了。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个场景,太疹人的。前途未卜啊!我也看出来了,我那个同学不太好打交道,只允许沾别人的光,自己吃不得一点亏,太难说话了,我老婆和儿子都劝我,要及时止损,就当打牌输掉了。真的是不能再往里搭了。我说,你想清楚了,说明你也醒悟过来了。可你别一两杯酒后,经不起劝,就又要往前冲,那就没办法了。他说,放心,我有把握的。

他还是没把握住,被他老同学几杯酒下去,一顿好说歹说,又是信心满满,把我们的劝告全部当作耳边风了。他们说,要干下去,因为物业方又追加了三个月的免租期,国家有规定,国企单位要减免三个月。那时候,江北的经济也在快速地恢复中,餐饮业已经与往常没什么差别了。他们决心放手一搏,还说,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也不怨你。大不了,预售业绩差一点点,有什么关系。第一期的预售收款了,我提议在十五号启动发布会,天气预报说十八号至二十号三天都有雨,而且还都是狂风暴雨,只有短暂的停歇。我不想去冒这个险。石久说,在江北几十年了,从来就没有连续下这么几天的大雨,天气预报也没那么准。我说,就是前期多收一些钱,后期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他们说,找大师看过了,十八号那天是个好日子。幺八幺八,要发要发。当天,大雨滂沱,尽管请了不少模特来互动,还是差强人意,但离预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我又建议抓紧时间去订购健身器材。至于游泳池这块暂时放一放。我说即使游泳池做好了,也不能游,只是个摆设,会所装修最后完工的是冲凉房,涉及好多次的防水处理,马虎不得。这一次,石久又草率地答应了泳池的设备订购,用他的话来说,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反正也是要飞腾山去订健身设备的,他们厂在同一个城市,懒得再跑了,一次性全部搞定。我说,我就不飞腾山了。让他们直接去找厂家的副董。马力说,没有我,怎么能谈成事,让我消消气。大家都是为了会所好,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相互带过些。在藤山他们拿到理想的价位,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喝的是四百多的酱香好酒,总之,厂家一切安排妥当。我们也顺道去了泳池设备的厂家,规格,档次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回到海城后,我接到二姐的电话,她告诉我,石久在老家放出风来,说二期预售一结束,就把我踢出局去。还说,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说,随便他。要不是马力,我才懒得理这份破事。二姐说,弟弟,人会变的。又过了一段时间,马力催我去江北,我就以会所忙推辞掉。他说,他先过去。

石久打来电话说,现在运营良好,有我没我一个样。每天还不是有将近三万的进账,与我有什么关联。我说,几个意思?他说,会所开起来了,合同上的协议,认与不认,看自己的心情。大不了跟我打官司,不怕的。我说,你娘个屁,老子不跟你玩套路,你还屌起来了。现在才是哪里到哪里?咱们走着瞧!我不把着舵,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马力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还傻乎乎地打电话劝我:要冷静,要我向石久认个错。我说,你傻啊!这么明显的过河拆桥你还看不明白。我去认个错,我认个毛线。

那天晚上,马力已经订好了第二天清早的那班飞海城的机票,说什么也不想喝的。当时也就六个人,除去两个不喝酒的,一个他儿子,一个石新的女婿,还有一个开车的,也就剩下三个喝酒的,怎么说也不可能喝多。他的酒量虽说不上好,但对一般的人来说,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刚开始,他们对拼,一杯一杯倒的,什么都没吃,光去拼酒了。劝都劝不住。石久不是个东西,不仅不劝阻,还火上浇油说,这才哪到哪?马力说,我明早赶飞机,今天先到这吧!石久说,赶什么鸟飞机,退了,算我的。其他人起哄又喝上了。马力儿子见劝不住,一生气,回酒店了。没过半小时,石久打电话给马力儿子,让他下楼扶马力上去。马力儿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下楼。看见马力就瘫软在那里,他们怎么都扶不起来。马力儿子哭着说,赶紧打120,叫救护车啊!石久说,你爸那尿性我知道的,睡一觉醒来,啥事没有,别大惊小怪的。马力儿子说,没喝酒开车送我爸去医院。没喝酒的那位说,他朋友中今年喝酒喝死好几个。要送你们自己打120。石久他们还是试着想把马力送上楼,可这个时候,已经是一摊烂泥,扶起又滑下去,几个人都再也扶不起来。这时候大家才慌了,拨了120,又等了半个多钟,120来了,又左兜右转花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送到医院。送到医院后,他们也不敢说实话,就跟医生说,他喝醉了。医生也就开了些类似醒酒的点滴,本来开了四瓶,再换第二瓶点滴的时候,医生发现不太对劲,人已经停止了心跳,没有生命迹象了。那时候是凌晨两点的样子。

马力老婆接到电话,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发疯一样地飞去江北。石久他们早就拟好了协议,等着让她签字,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石久说,每人顶多出一万块钱,完全是出于良心和人道主义。马力老婆说,你们太不讲良心了。石久说,那就打官司,他们不怕的。也未必会输。到时候两败俱伤,可想清楚了。马力老婆说,马力瞎了眼,有你这样的老同学。石久说,人死不能复生。健身会所投了那么多钱,还要合作下去,不要这样撕破了脸,搞得那么僵。谁也落不下好。马力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用手来回的抹泪。石久说,别那么快火化了,是医院的抢救不及时,是医院的责任。送过去医院的时候,还听见了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后来法医来解剖鉴定,满屋子的酒气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久久都没有散。胸腔里全是血块。石久对他的朋友说,马力她俩母子悲怆的哭泣声,像极了稻田里青蛙的叫声,鼓足了腮帮子,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马力在轻烟缭绕的空旷山间,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那里唱着大戏,余音绕梁。我扯开嗓子喊他,他就那样微笑地看着我,始终离我远远的。再后来,来了一群人,举着各色的彩旗,叫喊着,簇拥着他向着更远处的山谷走去。我的脸上满是泪水,风扬起来的时候,有一些飘落在远处,散了;有一些慢慢地在面颊流淌,滑落在嘴唇,我用舌头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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