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萤连声质问，攥紧衣襟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也因情绪的爆发而微微泛红。
而在她的对面，苏明沉默不语，脑内飞速思考。
姜萤师父的卷宗，是苏元收走的？
如果事实确实如此，他刚刚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直觉告诉苏明，这其中必有问题。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出去质问苏元的时候。
更何况，苏明虽然时常和苏元拌嘴，却也不得不承认苏元在大是大非上往往具有极其精准的判断。
因此，就算这事真是苏元做的，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安抚好姜萤几近爆发的情绪才是。
想到这里，苏明沉声开口：“你还相信我么？”
“……”
姜萤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泛红的眼眶中，雨打秋水般的眼眸直视苏明。
见此，苏明心中轻舒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帮忙调查你师父的事。”
姜萤盯着苏明看了很久，低声说道：
“可是，你是苏元的弟弟。”
“正是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我才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藏起你师父的卷宗，更不会放任妖物祸乱天下。”
苏明的身子稍微往前探了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我家真与妖族同流合污，以我父亲在朝中政敌之数，苏元如何能瞒着天下人在监天司司察的位子上稳坐那么多年？”
“……你说得对。”姜萤修长的手指扯着衣袂，“可是，我不相信苏元。”
“……”
苏明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不用管他，你只要愿意相信我就够了。”
姜萤沉默下来，眼眸低垂，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她抬头望向苏明，认真说道：“我要看师父的卷宗。”
“这……恐怕会有些阻碍。”苏明稍加思索，“不过我会尽力帮你。”
“为什么？”
姜萤的眸子不可自抑地露出一抹失望。
“首先，我们还无法确定卷宗失踪一事是苏元干的。”
苏明顿了顿，斟酌道：“其次，如果真是苏元干的，那么这卷卷宗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他未必会同意给外人看。”
“可是，你说过会帮我的。”
看着姜萤失落中又有点期待的模样，苏明认真想了想：“假如，我真能找来卷宗，你愿意加入相国府么？”
“……不可以的。”姜萤微微摇头，“相国府有妖。”
“可是妖和人一样，也分好妖和坏妖啊。”
苏明努力劝说：“就像猎户的猎犬，确实有野性难驯的伤人事例，但不也有忠心耿耿的么？”
“……”
姜萤不答，低垂着眸子反问：“你想听听我小时候的故事么？”
苏明连忙点头：“只要你愿意说，我当然会听。”
姜萤的眸子垂得更低，半晌才开口，声音变得似乎有些遥远：
“我……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从我记事时起，便已经是养父母在抚养我了。”
“养父母颇有家资，是当地的富户。”
“但在我六岁的时候，养父母一家，连同镇上的所有乡亲，在一夜之间惨遭杀害。”
“只有我……只有我活了下来。”
苏明瞪大双眼，忍不住出声打断：“你是、你是灵州乌港人？”
乌港，坐落在灵州东南的河口小镇，十一年前遭到大妖血洗，朝野震动。
当时的苏元还只是监天司在册的捉妖人，奉谕旨侦破此案，最终不负使命，深入南疆妖国，将凶妖缉拿归案，声名大噪。
恰逢老司察年事已高，早有辞官之意，班师回朝后的苏元便依此大功坐上监天司司察之位，直至如今。
姜萤，原来是那场大案的幸存者么？
“嗯。”
听到苏明发问，姜萤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后来，大量负责侦办案件的捉妖人来到灵州，我师父也在其中。她在监天司地位独特，不仅剑法超群，还擅长豢养灵宠，她饲养的灵犬常常能在办案中发现人类无法察觉的线索，因此在捉妖人中颇有名望。”
“我便是那灵犬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当时我害怕极了，以为妖物去而复来，是师父抱着灵犬向我保证它不会伤人。”
“后来，师父见我无家可归，便好心收养了我，我说想为家人报仇，她便教我剑法和捉妖的法门，对我视同己出。”
“再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
听到此处，苏明心中升起一股冷气：“那灵犬不会是……”
“是的。”姜萤的声音逐渐转冷，“那灵犬，便是杀害我师父的狼妖。她豢养的根本不是什么灵宠，而是货真价实的妖物！”
苏明沉默了。
在姜萤的视角里，妖族和她有着不可调和的血海深仇。
“可是，妖族势大，你要是想为家人、为师父报仇，只靠自己恐怕很难做到。”苏明努力劝说，“就算你不相信相国府的其他人，但只要愿意相信我，那也是多了一个帮手，多一份力。”
“那很危险，你没必要……”
“可是你总要先活下去呀！”
苏明有些急了，苦口婆心道：“我是苏家的三公子没错，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我才能让影儿留住你的性命，才能过来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但是！”
“但是，你终究是相国府的外人。我当然可以理解你，但一个知道了相国府秘密的外人，如果不愿接受招安，我拿什么保你一辈子？”
话音落尽，房间内陷入久久的沉默。
苏明说了许多，忍不住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恰在此时，姜萤幽幽开口：
“相国府三公子的朋友，算外人么？”
“……什么？”
苏明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不能加入相国府，但可以做相国府三公子的朋友。”
姜萤抬起眼眸，认真看着苏明的表情，缓缓伸出有些苍白的手：“可以么？”
沉默之后，苏明郑重地伸出手，在姜萤指尖轻轻一握：
“青阳城所有人都知道，我苏明最讲义气，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朋友的事就是我苏明的事，哪有什么内人外人！”
这声音中气十足，一直传到屋外，惊飞了几只小小团雀。
屋外的小院里，苏元负手而立，仰头望着扑腾翅膀努力飞翔的团雀，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