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们这书白看了?”
听到身后勒布朗的抱怨,罗贝尔回头说道:“不是还了解了杜黑先进的战略思想吗?”
“得了吧,还战略。”勒布朗露出嘲讽的神态,“战略这种事情是我们一群准士该考虑的吗?”
“作为一个法国人,你不会连‘不想当将军的士兵都是好士兵’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净扯淡,走吧,到你了。”勒布朗说完戳了罗贝尔一下,后者赶忙将盘子递给了厨师。
尽管罗贝尔从来对食堂的伙食没什么期待,但是当他看到盘子里那一坨面疙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他妈是啥?”
“嘴巴放干净点,乡巴佬,没吃过意大利面吗?!”
粗暴的厨师令罗贝尔的大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是谁给他勇气叫巴黎人“乡巴佬”的?!
“这要是意大利面,上帝都得是个印第安人!”勒布朗也拿到了他的饭,毫不意外地也被吓了一跳,“你们是怎么做到连面条都能煮糊成这样的!”
“这就不用你管了,菜鸟,赶紧走,别碍着后面的人。”
菜鸟的称呼戳痛了罗贝尔的内心,他伸出手臂,将袖子上的准士军衔展示给厨师,对着打饭的窗口挑衅地笑笑:“甭管你怎么叫唤,咱们的军衔现在是一样的,一年以后你还得向我敬礼!”
厨师停下了打饭的手,同样探出脖子露出了那张令人火大的肥脸:“等你上了飞机再说吧,菜——鸟!”
“等我开上飞机,第一时间就把你这鸟食堂炸了。”
“咱们等着瞧。”厨师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罗贝尔也只能端起属于自己的一坨“意大利面”,恨恨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加入到怨声载道的用餐大军当中去。
“运气好的话,再过九个月就可以和教官们一块吃军官食堂了。”
不用抬头,罗贝尔便知道能发出这样乐观的话的人,只能是那个额头大得能过火车,早晚得秃顶的马丁。
“那么运气不好呢?”勒布朗反讽道,“比如几次考试没过,你不就得过十二个月才能喝上军官食堂的红酒?”
“凡事不能总从最坏的方向考虑,勒布朗。”马丁停下叉子,一本正经地开始向勒贝尔传输人生的经验,“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必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这是你马丁哥哥二十年以来的宝贵感悟。”
马丁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太过搞笑,同桌的学员们无不窃笑。
“然后当了二十年老处男?”
“噗嗤……”
勒布朗恶毒的吐槽狠狠刺痛了马丁的内心,所有二中队的学员再也把持不住,大笑出声。
下午仍然有一节理论课,不过并非是像上午这样高大上的“战略理论”,而是单纯的讲解飞机的基础理论,上周教授怎么读气压表这些实用且必要的技能,这周的内容则略微宏观了一些:主要是关于各式飞机的飞行性能,以及飞机的飞行包线——这一试飞员冒着生命危险为后来者探索出的宝贵资料。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飞机,理所当然的就是由莫拉纳-索尼埃公司生产的MS.406:单座战斗机永远是空军飞行员心中“正”得不能再“正”的“正统”战机!
罗贝尔更是对这种飞机抱有极大热情:笑话,他就是冲着MS.406来的!
“期待着吧,泰勒,你的小伙子终将驾驶着战斗机飞过你的头顶,或许明年国庆节的时候就可以呢?虽然我知道我不太可能是那种一年时间就成为老手的天才,但飞个直线总不困难。
“如果明年国庆节来不及的话,也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这也是受我同中队的战友马丁的影响,他可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国庆节年年都有,飞越你头顶的机会还有很多,虽然到1940年7月以后,可能MS.406已经不再是什么先进的机型了。
还有,请代我向爸爸问好,如果他已经消气的话,请务必尽快告诉我,我会马上给他写信。”
“嘿嘿……”
泰勒看着罗贝尔的来信,忍不住傻笑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放到自己的储物柜里,再从中取出自己的工作服外套穿上,最后戴上绣着着CH邮局商标的桶帽,转身离开了邮递员休息室。
“这些邮件我已经给你们分好了,按照各自的分区拿一下吧。”办公区域内,已经近乎痊愈的德内尔照例为其他邮递员们分好了邮件。
“谢谢你,阿让(让先生)。”新老员工们和这位受人尊敬的邮递员道过谢之后,便拿起各自的邮件走出大楼,或发动摩托,或发动货车去了。
“我没有看到我的啊,师父?”泰勒奇怪地问道。
德内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两封信递给了泰勒:“你跑城际,去科雷兹省的蒂勒。”
听到熟悉的地名,泰勒咧嘴笑了出来,那正是她的姐姐伊丽莎白·尼维尔的住处。
要说命运这个事情,可真是令人无法捉摸,伊丽莎白所嫁入的高门跟德内尔还有着一丝“孽缘”。按照英语的发音,姐姐所嫁的体面家庭姓氏应该读作尼维尔,但是在法国,这个姓氏应该读作尼维勒。
不错,曾任法军总司令的罗贝尔·乔治·尼维勒,正是姐夫弗朗索瓦·埃里克·尼维勒的叔公。相信每个经历过世界大战的法军士兵都不会对这个总司令有什么好印象:能将以爱国和坚韧著称的法国军人逼到哗变的司令官,也是独一份的奇葩。
据霍金斯老板所说,师父就曾经被这个凶神一撸到底,连荣誉军团骑士身份都被剥夺(虽然在1918年又因战功得以恢复),这件事连同尼维勒司令部对法军官兵的无情驱使,让师父对尼维勒一家人都充满了成见。
“他们要是不好好对待你姐姐的话,你就告诉我,我去好好教训他们!”
果然又来了,泰勒叹了口气:“放心了,师父。姐姐虽然和弗朗索瓦不至于到如胶似漆的程度,但是相敬如宾还是有的,话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恩爱到令人羡慕的夫妻能有几对?更何况他们的孩子都快成年了,哪还可能搞家暴呢?”
“那就好。”师父说完便穿上外套,提着邮件和泰勒一起离开大楼,各自发动起摩托车。
“路上留心。”德内尔叮嘱了徒弟。
“你也要保重身体,师父,吃饭可千万别糊弄过去!”
“嗯嗯,放心,我会照做的。”
道别过后,两人加起油门各奔东西,他们的车轮扬起一串秋叶。
飒爽的秋风令人心情舒畅,泰勒忍不住哼唱起从收音机听来的伯纳德·希尔达(法国音乐大师)所写的一首不知名的香颂(法国通俗歌曲泛称,其中也包括爵士乐)。
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有什么不好?纵使张伯伦和达拉第再被师父这样的有识之士唾弃,可他们终究还是避免了将法国拖入战争。虽然泰勒爱戴师父,但这次她衷心希望师父只是胡思乱想,毕竟战争实在是太可怕了。
孩提时代泰勒与姐姐一同在风雨飘摇的尼乌波特乡下挣扎求生,这座比利时的滨海城市是当时比利时为数不多的尚在协约国控制下的城市,也是英国人重要的补给港口。
她们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城市又被德国轰炸机炸了的消息,德军炮击协约国阵线的隆隆炮响更是从未停歇,以至于当炮声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彻底消失的时候,她总觉得生活中似乎从此缺了点什么。
如果说泰勒的少年时代已经对战争这个怪兽的恐怖有了模糊的印象,那么即使在她从伊普尔到巴黎,到被CH邮局这个大家庭接纳,再到成为如今这样一个在认真思考婚事的大姑娘,战争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甚至越发凝重。
“千万不要再打仗了。”泰勒自言自语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薇尔莉特那样坚强,现在的她哪怕只是考虑一下罗贝尔有阵亡的可能,都会焦虑地难以呼吸,感觉心脏都要炸开!如果罗贝尔真的参加了战争,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
“在这里你们所犯的任何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失误,都有可能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想象一下你的爱人参加你的追悼会的可怜相,你就知道该怎么对待你的降落伞了。”
教官平稳的声音让罗贝尔严肃了起来,但是这一丝严肃很快就被身后传来的嘀咕声冲淡了:“但是马丁没有爱人。”
勒布朗这家伙,又在迫害可怜的马丁。一阵压抑的嗤笑声在学员间响起,罗贝尔的视线微微向右偏斜,发现马丁无语地低着头,似乎深受打击。
果然,单身永远是最难过的事情,尤其是在整个集体就剩你一个人还在单身的时候。
插曲一晃即逝,熟练掌握降落伞的折叠和使用才是当务之急。毕竟下周就要练习跳伞,而跳伞都近了,上飞机还会远吗?这可真是想想就让人激动:总算能有队操、清洁、把皮鞋擦得光可鉴人这样无聊的训练以外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