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周游 第12章 离伞

作者:白心佑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4-04-10 15:4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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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鸿般的雨点淅淅沥沥点落在枯叶堆满的石阶上,他踩着打湿了些的帆布鞋,跳着踏过深浅不一的水洼。

小小的水花倒映出他平静的面容,山寺桃花的碎片落了半山,平地裸露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素净的女孩,撑着绯色的油纸伞。

青鲤鱼渐蓝色层染的罗衫,袖口垂着缎带,花痕棠梨纹理盘旋在伞沿,挽住了潮湿的爱意。

岩石悬出了山的轮廓,底下是繁盛的城市,空蒙的雾气让层层楼宇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其中浩大建筑环状的穹顶,广阔的原野和棕榈树的阔叶,还有天空相接处碧蓝的海水,水上划开波浪的帆船和快艇。

他迎面撞上她幽静的背影,像乘舟划进海龟居住的狭小溶洞,看不见钟乳石滴水,却能清晰到听出水声泛起涟漪轻撩石壁的回响。

树林里的风捎过树枝折断处浸润的深色调,把树叶和藤连带飞虫褪的壳都归拢来,所有一切都往一个方向倾斜,包括他的头发,也包括她的衣摆。

天色如染,黄昏是抱着画板的少女不小心踢倒了红与黄的油漆,然后坠进了四溢的海洋里。落日的余烬从她额头鬓角边如闪光灯般绽放,大度地让她丝丝缕缕的头发缠绕住晚霞。

火烧云映入他瞳孔,染红了他双眼和脸颊。他浑然未觉般凝望她拖在地上的影子,连她回过头来都没有发现。

雨微弱得快要筋疲力尽,只剩下寺檐连续滴落的水珠还在打扰。海的眼泪从鸱吻的角上滑落,沿着转经筒落入赑屃俯首的许愿池。

时间在这一刻是那么无用。

烟花会冷,吹落满天烟絮,香火烛尘浅浅藏在空气中初冷的寒,惹得他抬头。

不必问,相顾对视相撞的刹那之间,那份沉积未扫的相思不可量,到底还是不能忘。

她好像寂寥地笑了笑,浅得勾不住潮声,失望说得尽了,积雪已经化了南山,抖落一身毫末的水渍。

徒留他双眸失着神,誊写不出的话在眼眶里打转,无泪的森寒压迫着他的眉目,压碎了他的臼齿,可那句话梗在喉咙,腥甜的血在粗糙的骨骼间涌动,他再也不忍伸手触碰那一树空灵的梅花。

明知道回答,就不必再问;明知道结果,就不必再等。一直到星罗都被收集,鹤翅缓敛,贝壳被海鸥拾起又丢下,他眼里映出的她眼底的明火都还不肯熄灭。炭火般的红灼烧他的肩颈,将他最后的念想烫成鱼鳞般碎散的白末。

她施施然温婉起身,一如蓬莱仙子,从岩石上一跃而下轻踏在青石板上,他想起敛翅的鹤。未看他一眼,未理会他下意识朝她略微前伸的手掌,她转身与万物相错,撑伞踱过碌碌凡尘。薄雨如松针,葳蕤而绵绵被伞相拒,不近咫尺人事。

他遥遥相跟,南山林深,十里不见天,僧侣接踵擦肩,隐隐作叹。

道遇石碑拦阻,题为“缘深缘浅,皆尽于此”,他只迟疑了一步,再往前骤然路断,曲径往复,她终是下落不明。

“若此生不复见,要如何忘却。”他自顾自摇头,躬身低语,抬望山几重星几众,浮云遮望,秋墨如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生厌尤难。

先生说过,读够书万卷,写够律千篇,终有所成。可这一世辗转未始,千帆未历,已得知无论读几卷书写多少字行遍路途都再也不能与你相成。山河远阔,来日方长,人世到头,又如何能圆满。

听人劝的年头,哀愁重了也有错。学会饮食起居微笑沉默,才得以存活。

他侧过脸,那柄伞端然斜立,轻转出那年深庭萧瑟,犹记两人对坐饮茶忽而一同起身,他提来香炉落她跟前,她迟来半步为他添衣。荒废的温情仿佛被冲上岛屿的珊瑚,愿意捡的人才觉得珍贵。

那天岛屿的落日很美,雨林深处都吹得到海风,他闭上眼睛感受暖光柔软细腻地流淌,由衷地觉得,要是她在身边该有多好。

有她在的话,走过索桥的时候就可以牵着她,故意左右摇晃吓她,她应该会不服气地骂他,叫嚷着自己一点都不怕。他独自走过时无意识地笑,好像也说不好会不会真的这样。

他会带她去看系在桥索上的红幡,上面字迹模糊地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在一众潦草幼稚的文笔里,他郑重的落笔入目三分。

高高的台阶他会回头看她,在她轻松地一跃而起环住他的背转整整一圈然后若无其事落在地上的时候红着脸小声斥责她,她摇头晃脑吐舌头的表情他都像是看得到。

纸在燃烧快要结束的时候会蜷缩抱紧自己,像是无助的人在漫长的孤单里崩溃,最终认可了这样的终结。他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爱会以它的方式把约束变成结束,他最后还是会不再看重那天寺前的微雨润了新荷,不再清楚地记得她眼睛里倒映的天与海是多深颜色,不再纠结她越过石碑孤身踏上长亭那一瞬,到底有没有回过头。

但那仍然不是今天。

他走上前拾起地上撑开的伞,在缓缓站起身时雨水忽然颤动着沿着伞沿倒流,地面的水洼也一滴滴拆分化作成千上万纷扬的水珠,倒流回天际。他生平第一次见倒流的雨,仿佛海天倾倒置换,他撑伞在雨幕中眺望,遮不住溯洄的相思疾苦。

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看着她轻易地迎面而来。每一步裙摆曳地的窸窣声响,都刮在他的心上。他惊讶的瞳孔越放越大,直到她轻易闯进那咫尺之间遥远的距离,轻轻抬手握住伞柄,就在他的手上方半寸。自然得没有停顿,像是没有缺失掉任何一帧。

两人迎面而立,同握着一把油纸伞,她像是才注意到他一般抬头看他,近到她忽然笑了一下,额头都撞上他的脸。他捂着眼角眯起半边眼睛看她,怕她会突然跑掉消失不见。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慌张张地道着歉,用手轻轻抚摸他的眼角,关切如同海潮将贝壳推上海滩,又依依地把它带回来。“我们的缘分尽了。”

他的紧张消失在她的后半句,脸上的触感和温度越来越轻越来越低,他的手松开了伞想要去抓住她,可是终归是太迟了。

伞跌落在地折了几根脆弱的骨,他没能来得及抓住关于她的任何一丝一毫。日出在山后点亮明朗,他茫然地看着天干物燥,想不起为何脚边有一把伞。

她在半山腰的索桥桥头遥望着他,看着他收了破旧的伞身影在雨林中隐匿,如释重负般浅浅一笑。半晌,有年迈的僧人穿着袈裟在她身后双手合十道:

“你可想好了。”

她摇摇头,干净得像无人的海域蓝鲸游弋嬉戏的海水。跳动的光在她深邃的眼睛里重叠,日出都被卷进她瞳里幽深的漩涡,乖觉地映衬着,听她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年眼底微芒寻常云雨,再见谈何容易。”

那年每一次撑伞,都是因为不想你淋雨。

若此生不复见,你要如何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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