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下的往事 第85章 归流·六

作者:海底的前进四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4-10 13: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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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71年,亚洲中原,江苏镇江。

天色已经黑了许久,那轮月亮早就露出脸来了,天上并不存些什么别的东西,归鸟早已归尽,连绕梁的余音也不曾留下几许。黑乎乎的江面什么都看不到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了静音键,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活气。

“实在过分。”寺中,禅院东厢的客房中,幽幽地传来这么一句叹息。房间里的布置很是朴素,但窗明几净的样子使人一看便知这是备给贵客用的。叹息之人明显并不满足于住处的舒适,而且他也的确看似意不在此。这间房是此时整个天地间唯一一间亮着一豆灯火的地方,但是这样的氛围却让住宿者更加孤独了。

“实在过分。”他又叹了一声,这次的语气好像更重了一些。

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叹气呢?没人知道,但好像每个人都能猜出来那么一点,因为这人身上有太多话题了。

他出身于官宦家庭,书香门第,从小便耳濡目染,对父亲的文学才识有着相当的汲取。少年得意,他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开始了自己在政治上的抱负。但是,自从他进入官场后,好像一切都变了样子。

原先在他想象中高风亮节的政局与官员存在着无可描述的黑暗一面,而且总有一些人的想法与他的理念是相悖的。

嗯,后者并不是不好,但那只是从今天我们的角度来看,在他眼里,这已经是影响到他世界观的大问题了。

任何人都有一段这样的时期,心里有着一个远大的抱负,但是世界与社会并不总是如同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并不会完全按照我们的期望来运行。在经历过这样的反差后,不同的人会对为人处世的方法有着不同的践行与理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并不局限于哪一个时代,即使是遥远的古时候,这都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这位深夜中的叹息者就正处于这样的时期,他已经步入官场十多年了,本以为对于官场上的大风大浪已经司空见惯,但是这一次的变化,却是再一次让他拧紧了眉头。

起因是一位名叫王安石的新宰相。这位新任宰相刚刚走马上任,虽然已经是朝廷中的老资历,但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可不是简单的火,新宰相在一个月前,就在早朝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要改革科举制度,废除诗赋词章取士的旧制,恢复以《春秋》,三传明经取士。

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这位宰相在之前就已经陆陆续续提出多项改革措施了,什么水利,什么税收,什么置将,全都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新法子。之前他就已经因为提出了均输、青苗、市易而震惊了地方官员;提出了置将、保甲、保马而把武官们晾在了一旁,这一次提出的变法更是变本加厉,要把科举制度彻底倾覆掉,这可是让大家都难以接受了。

“我的好些师友,尧夫、伯纯。。。都已经以身抗命,被迫离京了,就连我的恩公欧阳大人也【注】。。。大家都这样,在下还有何颜面独自苟留于皇城?”这是他前些日子上书请求外调时的想法,但是一个本来前途一片大好的青年从政者,要从对自己有无限好处的权力核心离开,却又是充满了悔意和不甘。

“哎。。。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注】”他又叹息了一声,看着已经完全黑下去的江面,口中吟出了一段莫名的句藻。“好个‘一年一度’,可是,我还有机会归来吗?”

他这次调任的目的地是杭州,途中经过了镇江这个听说风景独特的地方,本来能够沿江而行,但当地船工都交口称赞本地的金山夜景是世间一大绝景,在江边山上的金山寺里能够清楚地将江上渔火辉映的样子尽收眼底,如此这般的论调让他动心了。

“反正距期限还有半月,就不要一心赶路了吧。”他这样想。

但是接连几日的期盼,都是落得一场空。每天晚上水面都是空空荡荡,偶尔有零星的渔灯游过,却总是摆不上台面的,与船夫描述的“似天宿一般”有着天差地别。寺中僧人解释,这是早冬时节,鱼儿都已经被捕的差不多了,如果过量捕捞,会影响到下一年的收成,因此船家也不便捕鱼,故此也就没有了渔火一说。解释合情合理,怨不得别人,他这才只好在窗前自怨自艾,聊以化忧罢了。

此时已经过了二更,此地偏僻,打更人这种职业自是不会有,但是今夜里的月亮落得极快,才刚露头没多久,便已重新入山了,没有月光的世界更是一片昏黑,天地间只有自己这一点孤灯,孤寂中却是更添悲切。

他翻身朝向桌上,看了看自己的油灯,想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轻呼一口气,将灯焰熄了。

“既然黑,就黑得再彻底一点吧!”他怀揣着让自己也融入黑暗的想法,仿佛这样就不会再孤独了。这样想着,他重新看回了江面。

但此时的江面,好像有了一点不同。

说是不同,只不过是感觉这片黑暗与刚才没熄灯时相比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江心的水面上,好像浮现了几丝波光。

“!”他刚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就立刻摇头否定了自己,有光才可能被江面反映,自己又不是毫无生活常识,月亮明明刚落下,天上昏昏沉沉,一片混沌,怎么可能有光?“是我刚才盯着油灯看久了吗?眼睛出现幻觉了吧。。。”

他用力闭上了眼睛,用双手压住了自己的眼睑,轻轻揉了揉,然后又睁开了,呈现在他眼前的,应该是确然的黑暗。

然而——

他刚刚没有看错,江心的的确确出现了一阵波光,仿佛被剜成无限多块的夜明珠一般,在昏黑的夜色里闪动。他急急地向四周扫视着,却没有发现任何发光的物品,在他的眼里,现在的世界如同只剩下黑与白了一般,无尽的黑暗里,只有那一小块江面在闪闪发光,这样的反差是绝不可能是幻觉的——

“那是。。。何物。。。”他嘴里喃喃道,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任何应对这种超然情况的心理准备,因此只能愣愣地用力扒着窗框,任凭江风吹在自己脸上,把胡子吹得一团糟。

那团光亮仿佛在不断加强,江面上的明亮区域已经越来越大了,仅凭一句“错觉”已经完全没法解释这种异常的现象了。光团明显是出现在水下的,因为那并非反射什么东西发出的光,而是实实在在的发光体。光线逐渐变得白亮,让现在这片天地里的唯一的目击者渐渐地有些眩目了。而且,江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升腾起了一阵浓密的雾气,仿佛整片江面都变成了一锅滚热的开水,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影影幢幢,恍若仙境。

“竟会有如此。。。”他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了,他好像从出生以来没有见过能发出如此强烈光线的物体,太阳除外。

“是太阳吗?”他这么想。“难道是古时候被弈射下的哪个太阳竟歇息在此吗?”

光团没有管旁人是怎么想的,只是自顾自地加强着自己的光亮程度,夜空已经有些沉不住脸了,色彩仿佛融化在炽热铁板上的油彩一般,从中心向外变化着,而且还在一圈一圈地扩大。外围还是深沉的黑色,但靠里一点就变成了神秘的紫色,紫色逐渐变淡,到了中心,也就是光团的正上方,竟已经是澈亮的蓝色。旁边山里的宿鸟好像非常疑惑于这一个晚上的短暂,都扑着翅膀起飞,在林木上空盘旋,鸣叫。

如果现在有谁能够盯着强光看一眼那个光团的话,会发现水面下的光团逐渐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那样子就像是农妇们做女红时手中的梭子,但没有那么有棱角,感觉并不舒服。而且水面的形状变得很奇怪,波纹并不是江面平时的波状,而是一种一环套一环的圆形,江波到这里就被劈成了两部分,圆形与多边形嵌套在一起,怪异又富有美感。

光亮还在增强,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但他同样没有想到转过身去的办法,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盯着眼睑内部的亮红色。

突然间,就像是他刚才吹灭油灯一样,黑暗又再次降临了。世界重新被暗夜掌控在了手中,那光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瞪大眼睛向刚才发光的方向瞅了几乎一刻钟,这才依依不舍地缩回脑袋。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已经快要冻僵了,但他完全不能忘记刚才看的的奇景,他需要尽快地。。。

房间里的灯光又被捻亮了,灯下多了一个挥毫疾书的人影。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字迹由于手指被冻僵的原因而拙稚可笑,他现在只想记录,记录下来,让大家看看,即使自己不能表达出所见之万一。。。

纸上是这么写的:

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

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

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

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风万顷靴文细,断霞半空鱼尾赤。

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

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

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

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

书毕,他放下墨笔,不顾滴下的浓墨沾染了桌面,揣着手笑了笑,想了想,又重新拿起笔,在纸张的最右侧写下了几个大字。

“和仲苏轼”

【注】1、尧夫,指北宋时期政治家、宰相范纯仁,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次子;伯淳,指北宋理学家、教育家程颢,是理学的奠基者,“洛学”代表人物;欧阳先生,指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这些人都与苏轼有过交集。

2、“唯有春风最。。。”这句诗是王安石的《梅花》的末尾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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